人上人
夜色彌漫,庭院深深,蘭院房中燈火通明。
殷月柔泡在浴桶中,看著那些漂浮于水面的花,思稱著今日發(fā)生的種種。
殷麗華是裹著賢王的外衫回牛車的。
她落水了。
殷月柔瞇起雙眼,冷冷哼笑,既然那么喜歡賢王,不如就讓她做了賢王妃,好在知根知底,也不怕翻出什么風(fēng)浪來。
不過,既然要稱心如意,那就得狠狠的拔一層皮下來才行。
殷月柔捏住花瓣,在指間慢慢揉捻流出花汁來,浸潤芊芊玉手,她笑著,分明是乖巧溫潤的臉此刻卻也有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表情,那雙秋水盈盈的雙眼眼底是冷冷寒冰一片。
若霜走進(jìn),拿著中衣中褲放在了架子上,殷月柔收回了笑容,站起身來,叫若霜擦盡水漬。
“聽月青說的,夫人好像很喜歡那位左司馬家的二郎呢?!?p> “哦?那二郎叫什么名?”殷月柔閉著眼,任由若霜擦拭。
“嗯……叫……屈驀,家里的郎君叫他屈子猶?!?p> 殷月柔穿上衣服,往桌邊走去,拿起了那本寫滿注釋的佛經(jīng),面容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云拿著棉布跪在身后,細(xì)細(xì)的為她擦拭頭發(fā)。
書倒,殷月柔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放下手中的書,神情嚴(yán)肅了起來,嚇得若云手一顫,不小心拉扯到了幾根頭發(fā),連連請罪。
屈二郎,博望侯,雖然鎮(zhèn)守邊關(guān),卻還與丈夫有著密切聯(lián)系,舊主禪位后又與賢王親近。
他可是個奇怪東西。
殷月柔招手揮退若云,心中起伏不平。
上輩子對他影響最深的便是他和家里的幾位嫡兄玩得最好,后面自己嫁入段家以后也會時??匆娝驼煞虺3S袝磐鶃?。
殷月柔咬住大指姆,盯著那些最簡單不過的字,卻沒法進(jìn)入腦中。
她到底要怎么樣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白天時還萬里無云,此刻卻開始響起悶雷陣陣。
四角的冰還在悠悠的散發(fā)著冷氣,那書上的二字卻映入眼簾。
天道。
天地萬物星辰運行都是由天道所掌控嗎?
殷月柔攥緊那頁紙,生生將它撕下。
萬物自有規(guī)律,君王活著時人人畏懼不過是因為他擁有權(quán)勢,若是真的有天道,那么那些佛道之派別不就是天道的使者?既然是代表了天,那又為何會畏懼于君王。
可笑至極。
人便是人罷了,四季輪回萬物更替自有循環(huán),哪怕是君王,死了也不過是一具尸體。
她又要遵什么天呢?若是有朝一日她能登上高位,恐怕是連天道也害怕她。
火光現(xiàn),帶著墨色的紙被火舌舔抵化為灰燼。
殷月柔,你是死過的人了,怕什么呢?
她的臉被那火光照得晦暗不明,飽滿的粉唇勾起一抹笑容。
高位者,便是天。
而她,要成為天。
————————
梅園的燈早早熄了,殷麗華聽著窗外風(fēng)聲,眼前漸漸浮現(xiàn)起那賢王的模樣。
自己貪玩,和幾家小娘子打賭劃船,結(jié)果自己爭強好勝不慎落入水中。
她最不會游泳,敢和他人打賭也是因為周邊有奴婢在,怎料那些奴婢也沒有幾個是會水的,要不是他,自己可就……
她翻了個身,想起那衣服披在自己身上時還帶著那個男人的體溫,明明是個浪蕩子,長還得不錯,手臂攬過她的腰身時,還能感受到那具軀體的溫度。
他好像……也沒有那么不堪。
殷麗華看著還掛在衣桁上的衣衫,手指輕輕玩弄著床邊的流蘇,少女心事涌上心頭。
母親在為自己議親,要是能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不不不,自己在想什么?真是……
殷麗華躲進(jìn)被中陷入了少女的煩惱。
————————
在府中的日子過得既懷念又有趣。分明是從小長大的地方,自己離開這屋子也不過十余年,但是突然回到這個時候,好像連那池里呆呆傻傻的魚兒都變得可愛起來。
殷月柔拿著團(tuán)扇遮住強光,有趣的看著那些魚兒爭相搶食。
周家夫人和王氏走得越發(fā)密切了,看樣子周夫人好像有意與殷家結(jié)親。
殷月柔想到這頓時覺得無趣,放下手中喂魚的盒子,坐在亭中思量起來。
屈家是后起之秀,雖然以前一直是行伍之家,但都沒闖出什么大明堂。
轉(zhuǎn)折出現(xiàn)在屈驀的祖父身上,天生將種,為先帝收復(fù)東云十城與河西等地,策勛十轉(zhuǎn),自此屈家也并入了大家之中。
按照殷麗華的身份,耶耶和阿翁恐怕是不愿將她嫁入一個小小的屈家的。
若是入宮的話……
不會,如今圣上患病,處理政務(wù)有時都得在塌上批奏,后宮都不常進(jìn),若是送進(jìn)去,那豈不就是守活寡?
況且皇上早立太子,皇后身后的勢力虎視眈眈,怎么會讓那后宮再生出個孩子?
殷月柔翻攪著手中的酥酪,瞟過前方,卻一下愣住了。
白袍衣角飄然而過,只是一瞬卻叫人心頭大動。
她好像……看見了段潤生?
阿翁門客學(xué)子眾多,時不時會有一些人會繞過前廳直接來到后院請教。
殷月柔的呼吸急促了起來,站起身往前踉踉蹌蹌的準(zhǔn)備追出去,可還沒走兩步卻停了下來。
他將來的結(jié)局是身首異處,不是她想要的位極人臣,她再也不想吃那些苦了。
“怎么了,娘子?”若霜看著她不對勁,上前詢問道。
殷月柔緩緩搖搖頭,眼睛看著那人影消失的地方,嘆出濁氣,失力一般的坐回了憑欄上。
“只是……突然想起我的那些書,結(jié)局實在可惜?!?p> 若霜疑惑的看向若云,若云也眨巴著眼睛在詢問著她,二人覺得自家娘子的語氣怪怪的,倒是像感慨那些書,也像在感嘆其他東西,云里霧里的,把她倆給弄迷糊了。
“興許是那作書的先生后面寫的不耐煩了,便隨便寫的結(jié)局罷,誰人會像書里那般過一輩子呢?!比粼瓢参恐谴诡^喪氣的小娘子。
殷月柔抬起頭對她扯了一個寬慰的笑,站起身來,無精打采的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這兩日怎么沒見到阿娘和阿姊?”
路過那架秋千時殷月柔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芙蓉宴以過去五日,除了前幾天請安時會看見王氏和把她當(dāng)空氣的殷麗華,后幾日就不見人影了。
“夫人和大娘子去王家了,聽說夫人在主君面前提了屈家的婚事,主君不滿,夫人便和他鬧脾氣了?!比粼普f這,扶著殷月柔上了秋千。
殷月柔踩在秋千上,眺望遠(yuǎn)處風(fēng)景,心情不錯,“阿姊可看不上屈家呢,阿娘可是不了解阿姊了。”
“為何?”聲音中略帶沙啞,是個頗有磁性的男聲。
殷月柔轉(zhuǎn)頭看去,這回到?jīng)]有像上次一般穿白袍了,反而換了一身靛色圓袍,興許是為了騎馬方便,腳上踏著胡人傳進(jìn)的長筒靴。
殷月柔看清來人,愉悅又有些嘲諷的笑了笑,開口道:“因為我阿姊自有想法,”秋千停下,她將頭靠在秋千繩索上,眼睛彎彎:“屈公子不如啊,另求賢淑?”
屈驀就站在她身側(cè)后幾步的距離,聞言也是無奈的笑了笑,正要開口卻被一聲爽朗的男聲打斷。
“子猶!”殷明勤抱著長槍朝著他倆跑來。
殷月柔看見自己的二兄,從秋千上跳了下來,甜甜叫到:“二哥哥?!?p> “貍奴今日不用念書嗎?”殷明勤摸了摸她的頭,語氣里帶著喜意,“要不要去看大馬?”
她早就過了天真的時候,卻不知道家中的兄長總是把她當(dāng)做小孩兒看。
殷月柔任由那雙大手將自己的頭發(fā)揉出了些許亂發(fā),睜著大眼睛笑道:“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