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霜
月光森森,竹影婆娑。
雁六捂住右胸的傷口,愧疚的低下頭。
佛門莊嚴(yán),雖然知道這佛塔里安頓著不少人的骸骨,但卻也沒有多少陰森之感。
“……抱歉”不知過了多久,那個清瘦的男人才堪堪吐出這一句。
他本就是要寸步不離的保護(hù)她的。
心口這一劍,是賢王為了罰他而派人所刺,但樓主并沒有下狠手,堪堪刺向了他的右胸,勉強(qiáng)叫他撿回一條活命。
雁六閉上雙眼,將那枚銀色面具取下,月光之下,面若好女的男兒更顯風(fēng)情。
猙獰的面具與這張柔和的美人面顯得格格不入,這枚面具是當(dāng)年為樓主賣命時得的第一個獎勵,這些年來他一直視若珍寶。
“我要走了,”他將那面具塞入塔內(nèi)隱蔽處,“以后便讓它守著你,你不要害怕?!?p> 殷麗華同他在一起時最好奇這猙獰面具下究竟是一張什么樣的臉,但雁六從未讓她得手過,如今他愿意為她將這面具卸下了,她卻再也見不著了。
夜半鐘聲響起,為夜里趕路的人們?nèi)コ八顏y體,保佑他們平平安安。
小和尚半夜起夜回房時隱隱約約看見那佛塔前站立著一個黑衣男子,興許是認(rèn)為自己睡迷糊了,努力的眨眨眼,卻看見那黑影側(cè)頭往這邊看來,正正與他對視。
“啊……啊……啊?。。。。?!”
小和尚拔腿往宿房跑,“師傅師兄師弟,佛塔里的施主走出來了?。。。?!”
雁六看見奔馳離去的小和尚,微微有些迷惑,但卻也沒有追趕解釋,而是翻身上樹,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
一覺睡醒,難得的安穩(wěn)之感。
外面還是昏暗一片,但隱隱約約的可以聽見那院外掃灑丫鬟的動靜。
殷月柔翻身平躺,盯著那漂浮不定的紗帳,腦中還有些混沌。
若霜估摸著殷月柔平常睡醒的時間,輕輕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若云。
“小姐興許要醒了,我去叫廚房燒水,你記得為小姐穿衣?!?p> 若云“嗚嗚嗯嗯”的應(yīng)了,卻還是昏迷不醒的模樣,若霜嘆口氣,輕輕打開耳房的門,往小廚房走去。
廚房內(nèi)已經(jīng)有了粥飯的香味,伊娘子百無聊賴的坐在門口醞釀一些睡意。
“伊姑姑,我來要熱水了。”
若霜輕聲道。
原本醞釀的舒坦的睡意頓時被打破,伊娘子猛然驚醒,看清了面前的少女。
“呀,若霜?”
若霜輕笑:“可不就是我,您快別睡了,那粥飯快熟了,別燒焦了?!?p> “哎呀哎呀……”聞聲,龐大的身軀一下子蹦了起來,以一種胖子不常有的靈活形態(tài)往灶邊跑去。
生熟得益,剛剛好。
若霜也跟在她的身后進(jìn)入廚房,準(zhǔn)備好的小菜才切好,還未下鍋,偌大的空廚中竟然只有伊娘子一人。
“這……早上只有你一人做食?”
若霜有些不滿的皺皺眉頭,伊娘子是她母親的好友,雖說她母親如今回莊子上了,但二人的交情卻一直沒斷,這伊娘子也是一步一步看著她長大的。
伊娘子將那水壺擺上灶臺,填上幾把柴火,擺擺手解釋道:“哪有的事,只不過是我老太婆夏日醒得早罷了,叫那些年輕人多睡會兒,也不耽誤事?!?p> 她老了,無兒無女的,丈夫也早已去世,她便秉著與王氏的舊交情,在這不算忙碌的小廚房里養(yǎng)老。
府內(nèi)都有月例,保管吃住,出府后,她便打算著回鄉(xiāng)雇一個孤寡婦人照看送終。
若霜看著日漸蒼老的殷娘子,心里一陣心酸,輕聲道:“伊姑姑,我娘可想你了,你要是不想在這待了,便去我家吧,霜兒給您和爹娘送終?!?p> 伊娘子聽見這話,面團(tuán)似的臉上泛起慈祥的笑來:“傻丫頭,你可要嫁人呢,我這把老骨頭就不去添亂了,”她看著灶中熊熊燃燒的火焰,擦了把面上的汗水。
“你啊,也別太勞累了,小小年紀(jì),眼下都有烏青了,我記得二娘子最是仁厚,你也不妨偷些懶,別事事都親力親為,要不然,咱殷府養(yǎng)那些二三丫鬟做什么?!?p> 偷……些懶?
若霜搖頭笑笑,“二娘子是把我當(dāng)姊妹看的,哪又敢叫他人怠慢了她去,我自七歲跟在她身側(cè),全府也就我知道她哪舒服哪磨蹭了。”
伊娘子聽罷也是無奈笑笑,“二娘子對你好便再好不過,你啊,也多看看自己的事,你娘還希望你能常伴她身側(cè),你可別犯了糊涂……”
“我會看著來的,”若霜輕聲打斷她,“我會看著來的伊姑姑?!?p> 伊娘子借著火光看著這個身段窈窕的少女,面容清秀,但卻叫人親近,興許是那二娘子對她確實好,所以那雙屬于下人的雙手卻被保養(yǎng)得纖細(xì)柔軟,足以比肩其他些的大家閨秀。
臉龐邊的耳墜微微顫動,就像她的主人一般隱忍又靈動,叫人生不出半點厭惡之感。
伊娘子嘆口氣,這些也不是該她操心的事了。
灶上的沸水翻滾,伊娘子拿了水桶來裝上遞給她,望著她穩(wěn)當(dāng)離去的步伐無言難盡。
原來那個小丫頭已經(jīng)長大,再也不用她幫扶著將那桶滾燙的水端到房門前了。
準(zhǔn)備好熱水,洗漱更衣,擺弄頭飾,一切下來剛好到天蒙蒙亮的時候。
若云撐著沒打哈切,但眼睛卻是迷迷蒙蒙的了。
若霜看在眼里并不說話,等到殷月柔準(zhǔn)備去王氏處請安后悄悄拉住若云的袖子,在她耳邊伏聲道:“下去歇一會兒,等娘子用好了早飯再來吧,我便說你去熨衣服去了?!?p> 若云感激的看向她,悄聲感謝:“謝姐姐,我昨晚認(rèn)床,好久都沒睡著呢?!?p> 若霜對她笑了笑,對她打了打手勢,轉(zhuǎn)身扶住殷月柔的身子往王氏的正房走去。
清晨涼爽,入秋后草上常會凝結(jié)成露,一個不小心便會蹭到人們的身上。
服侍殷月柔的人少,除了幾個會輪著來的掃灑丫鬟,其余的便是廚房里的仆婦,還有弄些雜碎活計的五個丫鬟。
以前殷月柔柔弱不管事,蘭院便像一個驛站一般,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忙忙碌碌半分規(guī)矩也少有。
雖然今生她也有些想這般弄,但還是抑制住了。
院里雖說空蕩冷清,但也是自己住了三五年的地方,總不能把它也糟蹋了。
于是除了幾個臉熟的,手腳麻利的,能叫出名字的,其余的通通換成了丫頭片子,或是房中調(diào)轉(zhuǎn)過來有待觀察的舊仆。
露珠蹭過她的手,殷月柔原本還有些混沌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起來。
“若云呢?”
糟了。
若霜鎮(zhèn)定下來,低頭回復(fù)道:“我瞧著秋天的衣服要穿了,便打發(fā)她回院熨衣服去了?!?p> 殷月柔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底下的頭,沉吟半晌不語,終究還是輕松的笑笑:“你啊,真是什么都給我安排好了?!?p> 她今日看見若云的臉色并不算好,一個哈切接一個哈切的悄悄打著,自然知道她的狀態(tài)如何。
若霜一向心軟,見不得別人勞累,寧愿自己累些,也不麻煩別人。
若是說得不好聽些,便是老好人。
但今日殷月柔并不想糾纏于此事,休息一會兒也行,若是真的如若霜所說一般熨好了些衣服便好,做好表面,她自然也不會追究里子。
唔……說起來,上輩子若云好像也當(dāng)做陪嫁領(lǐng)去段家了吧,后來怎么樣了?
她對這段經(jīng)歷有些麻木,除了段潤生與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幾件大事以外,其余的在那時候?qū)λ紝儆诓煌床话W的事件來處理。
但是她隱隱約約記得,在拒絕殷家的撫養(yǎng)后,沒過多久若霜便死在了城南的萬民窟里。
想到這,她輕嘆一口氣,往若霜的方向看去。
潔白清秀的模樣一點也不似那時的形銷骨立。
那樣的人怎么會是若霜呢。
“怎么了,娘子?”
“沒事,”她轉(zhuǎn)過頭,看向那遠(yuǎn)方逐漸露頭的朝陽,輕聲道:“你看,天亮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