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茗玉端著午膳,來到藏刀室,只見曹蓋文站在刀座前,默默凝望著座上一把刀。
她沒有打擾,靜靜在外面候著。
刀已生銹。
這是八年前,曹龍親手打造,送給自家父親的佩刀。
然而,換來的卻是曹蓋文的一頓臭罵,還將刀扔到湖里。
曹蓋文與曹龍斷絕父子關系后,沒多久就被罷官,獨自隱居在古堡。
大約兩年前,曹蓋文不知為何,將此刀撈了出來,擺在刀架上。
兩年前,刀架上擺著的一直是血紋金刀。
兩年后,血紋金刀被曹蓋文隨意掛在書房,這把銹刀,反成了藏刀室新主。
也就曹龍回到石堡、或兩天前石堡棋會時,兩刀才會調換一下位置。
如今,血紋金刀已被曹蓋文送人,再沒有刀與這把銹刀爭搶刀座了。
過了少頃,曹蓋文從刀室走了出來,去了書房。
茗玉緊跟其后,將托盤放在書桌上,便準備退下。
陳老丈忽然走了進來,滿臉欣喜道:“老爺,李光弼將軍來了!”
茗玉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暗警惕起來。
任何外人來到石堡,她都會繃起心弦,嚴陣以待。
曹蓋文表情很平淡,問道:“他一個人嗎?”
陳老丈答道:“帶了兩個從人,正在大廳和王姑娘說話。”
曹蓋文沉默了一會,道:“茗玉,招待一下,告訴李將軍,我用完膳食后再去見他?!?p> 茗玉答應一聲,跟著陳老丈下去了。
來到一樓大廳,茗玉先看了一眼李光弼,隨后掃向李光弼身后,瞳孔微微一縮。
她眼里十分高明,一眼看出兩人身形與曹蓋文相似。
她一邊琢磨著李光弼帶兩人過來的用意,一面迎了上去,款款行了一禮,道:“李將軍,您可用過午膳,要不要進些吃食?”
李光弼道:“不必了,你們老爺呢?我要見他?!?p> 茗玉道:“老爺正在用膳,恐怕要膳后才能見您呢!”
“無妨,我等著?!?p> 曹蓋文吃完午膳后,在書房與李光弼見面。
茗玉以送茶的借口進去了,然后守在一邊,沒有出去的意思,曹蓋文也不趕她。
“老曹,我回軍營后,調查了那名斗篷男子的身份,發(fā)現他是安祿山派來的刺客!”
曹蓋文平靜道:“我猜到了?!?p> 茗玉聽了后,暗暗點頭,這和她得到的消息吻合。
“我剛得到密報,安祿山派了新的殺手要來刺殺你。你留在此處太過危險,不如去軍營躲一躲吧!”
“不必了,我哪也不去!”曹蓋文語氣很堅決。
李光弼嘆了口氣,道:“你這倔脾氣,我也猜到你不會去。我?guī)韮擅湍闵硇尾畈欢嗟娜?。這幾日,你和他們穿一樣衣服,帶一樣面具,總可以吧?”
曹蓋文皺眉不語。
李光弼沉著臉道:“我不是為你!那殺手和之前一樣,也是河西軍出身,你若死在他手中,王大哥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曹蓋文終于點頭道:“那好吧。”
當天下午,曹蓋文和李光弼帶來的兩人便化作一樣的打扮,連茗玉分辨三人,也要花一番功夫。
她既有監(jiān)視曹蓋文任務,也收到保護他的指令。
故而,整個下午,一直跟在真正的曹蓋文三丈之內。
臨近傍晚,曹蓋文又去刀室時,茗玉就要跟上,王韞秀忽然從樓梯口出來,攔住她,說:“你這樣跟著,不是告訴刺客,他就是真的嗎?”
茗玉只得放棄跟隨,來到藏刀室對面的環(huán)廊。
這里能將藏刀室的情形,看得最為清楚。
大廳的壁燈都被點亮了,墻壁被照的紅橙橙的,李光弼和王韞秀坐在廳內,低聲交談著。
茗玉站在三樓回廊,目光望著大門,心道:“安祿山平日對相爺畢恭畢敬,行起事來卻毫不顧相爺,只怕之前的恭敬都是裝出來的?!?p> 正想著,一名軍士忽然慌里慌張的奔進石堡,急道:“李將軍,不好了,守在木橋的幾名軍士都被殺了!”
王韞秀猛地站起身,咬牙道:“果然來了,還如此的明目張膽!我去瞧瞧!”說完大步離開了古堡。
李光弼雖然也站起身,卻并沒有出去,駐足在樓梯口,淵渟岳勢,仿佛一尊門神。
茗玉看了李光弼一眼,暗贊:“不愧是沙場宿將?!?p> 過了半晌,石堡外隱隱傳來打斗聲,李光弼依然一動不動,守在梯口。
須臾,忽聽王韞秀嬌叱聲傳來:“李叔叔,他進來了!”
李光弼靜岳如山,一動不動,一雙發(fā)亮的眸子盯著甬道口。
但聽腳步聲急響,一名穿著斗篷的男子沖了進來,王韞秀緊跟在后。
那男子與斗篷男長的極為相似,渾身都是泥土和鮮血,右手臂還有一道傷口,顯見為了進來,犧牲不小。
茗玉心中一凜,暗道:“果然又是安祿山派來的人!”
李光弼倏地動了。
幾乎是眨眼之間,便來到斗篷男身前,伸手向他抓了過去。
與此同時,王韞秀也朝他后背掃了一腿。
斗篷男一邊極力閃躲,一邊抬頭張望。
瞧見茗玉后,目光瞬間亮了,轉頭朝茗玉正對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吼道:“三層第二間屋子!”
話音剛落,便被李光弼和王韞秀合力制服。
茗玉臉色大變,知道自己暴露了曹蓋文的方位,下方的李光弼怒道:“蠢婢,還不快去藏刀室看看!”
他開口之前,茗玉已跑起來了,心中大為懊惱。
與此同時,另兩名假扮曹蓋文的男子也沖出房間,朝藏刀室而去。
忽聽“砰”的一聲,似乎是一扇窗戶被砸破了,隨即藏刀室傳來打斗聲音。
三人剛到藏刀室,一個柜子忽然堵在大門口。
透過縫隙,茗玉看見曹蓋文被三名黑衣男子圍攻,另三名黑衣人堵在柜子后面。
她又驚又怒,正要一腳踢在柜子上時,忽聽“噗嗤”幾聲,三根長槍穿過柜子,刺了出來。
茗玉只能收腿閃避,卻不小心與另一名假扮曹蓋文的男子撞到了。
這也沒法,門口太過狹小,三人又都想進去。
茗玉雖然焦急,心中卻不失冷靜,跨步來到內窗,一腳踢開窗戶。
正要進去時,一柄鋼刀斜刺而來。
她一咬牙,伸雙手夾住刀柄,手掌頓時被磨出血來,不過也將刀勢阻住了。
往后一收,長刀被奪了過來,再往前一推,刀柄砸在對方胸口,那人悶哼一聲,后退了幾步。
茗玉趁勢鉆窗進入藏刀室,剛立起身,只見曹蓋文慘叫一聲,倒在血泊之中,脖子上有一條血淋淋的傷口。
一名黑衣人叫道:“曹蓋文,你背叛王大將軍,這就是你的下場!弟兄們,走!”眾人紛紛穿窗離去。
茗玉顧不得追擊,飛步來到曹蓋文身邊,探了探鼻息,已經沒氣了。
她心中愧怒不已,正要再探脈搏時,“轟”的一聲巨響,門口木柜被李光弼一腳踹開。
他箭步來到曹蓋文身邊,探了探鼻息,臉色頓時一變。
王韞秀跟著進屋,急問:“怎樣了?”
李光弼深吸一口氣,道:“還有一口氣!黃勇,洪破敵,你們處理一下曹兄弟傷口,其他人都跟我出去?!?p> 茗玉先是一愣,隨即省悟:“他想隱瞞曹蓋文之死?!?p> 王韞秀想要上前檢查曹蓋文傷勢,也被李光弼阻止。
李光弼強行將眾人都趕了出來,在門外,向王韞秀附耳低語了幾句,后者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茗玉見了,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
就在這時,李光弼忽然把茗玉獨自拉到角落,沉著臉道:“我進來時,你探過曹蓋文傷勢了?”
茗玉感覺他眼中帶著殺機,忙道:“沒有。”
李光弼冷笑道:“他倒在血泊之中,你既不去追敵,怎會不檢查他傷勢?”
茗玉沉默了一會,道:“奴婢確實探過,不過奴婢可以保證,絕不會亂說話!”
李光弼森然道:“事關王大哥生死,對不住了,李某不能將他的安危系于你一個小小婢女身上。”
茗玉心中一沉,李光弼這是要殺人滅口了!
曹蓋文已死,她沒了留在這里的意義,暴露也無妨。
想到此處,急步奔到廊欄,伸手一按,翻了過去,徑直朝一樓大廳墜落。
身后傳來李光弼的怒喝聲,她沒有回頭,落地后一個翻滾,起身后朝甬道飛奔而去。
離開古堡后,門外兩名守門軍士瞧見她沖了出來,都有些發(fā)愣。
直到李光弼跟著奔出,兩人才發(fā)足追擊。
然而,連李光弼都追不上茗玉,更別提他們了。
茗玉幾乎如同一道鬼影般,飛速掠過木橋,轉頭一看,李光弼站在木橋另一邊,不敢再追了,遠遠喝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潛伏在曹蓋文身邊?”
茗玉一聲不答,袖中滑出一柄短劍,將木橋削斷,然后轉身離去了。
對面停著許多軍馬,茗玉挑選了一匹最好的,牽馬下山。
當她策馬回到朔方城時,已是子夜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