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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拿什么來愛你?

第22章

  我又回到了尚銘的公寓,這個我闊別許久的地方一如從前的模樣,只是多了幾分冷清和寂寥,就如同我和尚銘的那段時光,盡管在一生中占不了多大的分量,卻已成為我生命中一道跨不過的堤岸。

  我似乎一下子就老了,不然怎會開始感慨這些?

  尚銘的手段并沒有太大的改變,他再次拿Enzo做威脅,逼我和他回瑞士,我早已想到他會這樣做,于是在苗苗打電話過來著急地問我該怎么辦時,我依然微笑著安慰她沒事,尚銘不會對我怎么樣。

  我說這些話時,尚銘就坐在我的旁邊,他看著我,臉上只是冷笑:“你還真是了解我?!?p>  我看著他冷漠的模樣,只覺得啞口無言。我清楚尚銘早已知道是Enzo和苗苗幫我逃走,于是在掛斷電話后,我請求他不要傷害無辜的人,所有的錯誤都是我一手造成,與他人無關(guān)。

  尚銘沉默地聽我說著,什么都沒有說,但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回瑞士后,尚銘帶我去祭拜他的母親,我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以怎樣的身份站在尚銘的身邊,是情人,還是未婚妻?

  尚銘不開口,這些我都無從得知。

  祭拜結(jié)束,尚銘將我?guī)Щ厮募依?,當我坐在窗邊出神地望著外面的景色時,尚銘突然拿著一張照片走到我的身邊。

  那是我升學(xué)宴時的照片。

  我愣愣地看著他又將一個相機遞到我的面前,這個相機我很熟悉,是蘭荻經(jīng)常用的那一個,里面有一段視頻,是我在升學(xué)宴上念稿子的那一段。

  我看著視頻里的自己,只覺得那時的我多年輕,現(xiàn)在我卻覺得自己似乎老了許多,就好像千帆過后的沉寂。

  尚銘不再像我從前想得那么偏執(zhí),他不再過問我的生活,即便我有時候回來得很遲,他也不再追問,他現(xiàn)在的要求似乎是我在他身邊就好。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在和我冷戰(zhàn),后來我漸漸發(fā)現(xiàn),他似乎真的變了。

  有天晚上繾綣時,我試探著說道:“尚銘,你好像變了?!?p>  聞言,尚銘只是微微一笑:“也許吧?!?p>  后來在我的追問下,他才告訴我,他母親臨終前希望他不要再那么偏執(zhí),學(xué)會放開手,不要將我逼得太緊。

  我不知道他的母親是如何得知這些事的,也許是蘭荻說的,畢竟兩家是世交,后輩和長輩走得近也正常,但我知道,這次尚銘是真的聽進去了。

  和尚銘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難熬,我們就像是一對普通的夫妻,過著柴米油鹽的生活。尚銘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他現(xiàn)在很少生氣,對我也更加包容,我們就像是回到了剛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只是少了從前的激情,多了一些細水長流。

  在瑞士領(lǐng)證的那天,天氣很好,萬里晴空,一望無際,湛藍的天,雪白的云,連帶著心情都很愉悅。

  我重新見到了蘭荻,他還是那么意氣風(fēng)發(fā),甚至微笑著向我們祝賀。也許他并不知道,他故意接近苗苗的事情我早已知曉,而尚銘也并沒有告訴他。苗苗因我們的事傷心不已,蘭荻卻依然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上天究竟在玩弄誰?

  有天晚上看電視,尚銘枕在我的胸前,手在我的腹部輕輕摩挲,我笑著問他:“你在干什么?”

  尚銘沒有立刻回答,他看著我的小腹,模樣是從未有過的專注。

  “葉子?!彼f,“我想要個孩子?!?p>  我不禁愣住。

  要個孩子?

  尚銘這次用的是“想”,而不是命令句,他是真的變了。

  我百感交集,沉默許久,最后終于說道:“好”。

  尚銘看向我,神情不無驚訝:“你同意了?”

  “嗯?!蔽倚χc點頭,“我也想要個孩子?!?p>  我想要個像我的孩子,他聰明,上進,善良,感性,又或許這個孩子會像尚銘,嚴謹,優(yōu)雅,認真,理性,只是別再像尚銘那樣偏執(zhí),能溫柔地對待他喜歡的姑娘。

  我看著尚銘,撫摸著他的臉龐,輕聲問:“尚銘,如果你現(xiàn)在回頭去想以前發(fā)生的事,你會愧疚嗎?”

  我沒有直接點明,但我知道尚銘明白我的意思。

  尚銘笑了笑,說出的話卻是反問:“那你呢?你會愧疚嗎?”

  “我不愧疚?!蔽逸p聲道,“我喜歡你,但當時我并不愛你。”

  我也想愛他,可我沒有愛他的勇氣。

  我想起當初的那些事。

  “他不念舊情,甚至連自己的兄弟都下得去手?!?p>  “這樣的人,我怎能深愛?”

  每當我想要向前一步,腦海中都會響起這樣的聲音。

  “可我愛你。”尚銘微微一笑,“所以我也不愧疚。”

  我了然地笑了笑,已經(jīng)猜到了答案。

  “葉子?!鄙秀憸厝岬亟兄业拿?,“你能感覺到嗎,我和以前不一樣了?!?p>  他將我摟在懷里,慢慢地說著:“你說讓我試著多給你一些信任,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可你還是走了,我在瑞士,你在家鄉(xiāng),那么遠的距離,那么久的時光,我們就這樣生生地站成了岸?!?p>  我靜靜地聽他說著,半晌才開口:“可你呢,尚銘,我們從來沒有平心靜氣地交談過,這是第一次,你做事的時候經(jīng)常不顧我的意愿,你認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再修改,你覺得正確的事情沒有人可以再否認,你利用我對苗苗和Enzo的愧疚將我困在你身邊,這個過程對你來說可能很享受,但對我來說,就等于看不到頭的屈辱和煎熬。”

  尚銘沉默著,只是用力握緊了我的手。

  我抑制住聲音里的顫抖,緩慢而堅定地說著:“尚銘你知道嗎,我們曾經(jīng)靠得很近,是你一步一步地將我推遠,每天晚上我睡在你的身邊,可我想的一直都是怎樣才能擺脫你,有時候我會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最后只能睜著眼睛到天亮,然后第二天微笑著對你說早安,就好像這又是一個美好的夜?!?p>  尚銘默不作聲地聽著,他微微低著頭,神情全都被藏在燈光的陰影里,我看著他,透過這張熟悉的臉龐,我似乎穿過漫長的歲月,看到了他曾經(jīng)的模樣。

  我經(jīng)常在想,我們是否只能重逢在過去,停留在過去的那段時光里。

  “可你最后還是沒有走。”尚銘輕輕笑了笑,“這是不是說明,你對我還是有感情的。”

  他的神情不溫不火,目光內(nèi)斂而壓抑,甚至流露出一種沉寂多年的平靜。

  如果是在過去,看到他這副模樣,也許我會覺得心痛,然而此刻,我只覺得有些茫然。

  心似乎變得遲鈍了不少,連帶著對所有的感情都變得麻木起來。

  尚銘問我對他是否還有感情,我無法否認我愛過他,無法否認有一段時間我日思夜想的都是他,更無法否認即使是在逃離他的那段時光里,我也還是念念不忘地想要遇見他,我甚至想過故意讓他找到我,即便為此付出代價,我也愿意。

  可我最后還是沒敢主動去找他,而當他再次站在我面前時,我想的也依然是趕快逃離。

  理性終究戰(zhàn)勝了感性,而我對尚銘的畏懼,也終究勝過了對他的思念和渴望。

  我曾經(jīng)說過,只要是能讓我覺得快樂的事情,無論結(jié)果怎么樣,我都愿意去做,因為我想要的只是快樂。

  尚銘給我?guī)砹丝鞓?,即便我們的結(jié)局也許并不美好,可中間的過程我們的確有過幸福,哪怕只是短暫的幸福。

  我也很想繼續(xù),可是我的理智不允許。

  我想要離開他,即使是今天,這樣的念頭也從未停歇。

  可我無法否認,我對他依然有感情。

  也許我是真的愛他。

  即使我不敢承認。

  我輕聲道:“尚銘,你確實是我過去一段時間的伴侶,這件事我無法否認,但你也帶給我很大的陰影,直到今天,我也還是走不出去,有時候我一閉上眼,就會想起你對我做的那些不堪的事情。為了你,我同意與Enzo劃開距離,同意不計較蘭荻的事情,我甚至愿意離開家鄉(xiāng),隔著千百公里的距離站在大洋彼岸,遠遠地想念著我的父母,而我做這些事情,都只是為了追隨你?!?p>  “葉子?!鄙秀懙吐暤溃皩Σ黄?,我向你道歉?!?p>  我點點頭:“我接受?!?p>  尚銘別開目光望向窗外,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里傾灑著明亮的月光。

  半晌,我終于聽他開口:“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嗎?當初我在蘭荻的相機里第一次看見你,那是我第一次對一個人有感覺。你來工地的那一天,我看到你的時候愣了很久,因為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你會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也許是上天將你送到了我的身邊,那一刻我就決定要將你留住,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會讓你離開?!?p>  “我本想慢慢地接觸你,但我沒想到你會出現(xiàn)在蘭荻的公寓里,蘭荻他早就認識你,我很清楚蘭荻他是個怎樣的人,他熱情,開放,放縱,自信,感情從來不壓抑在心里,他對你那樣親近,哪怕我知道他是在幫我制造機會,我也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要讓他遠離你。”

  我終于知道為什么我第一次見到蘭荻時,他會露出那樣驚訝的表情。

  “于是我讓蘭荻陪在苗苗的身邊,讓他打聽你的消息,讓他和苗苗在一起,也是為了讓他別再那樣靠近你?!鄙秀懧卣f著,“我知道你因為Enzo,苗苗,甚至你父母的事情,心里一直對我有芥蒂,那天你離開我,我的確可以想辦法追上你,但那天我母親病危,我沒有辦法分心,所以我選擇讓你走,讓你和我分開一段日子,也許這樣可以緩和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我能感覺到你在慢慢遠離我,我不想你這樣,所以我決定做出一些改變。”

  我嘆了口氣:“尚銘,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真的想走,有很多地方我可以去,你的確很厲害,可我如果真的不想留在你身邊,你在茫茫人海里找我又談何容易。”

  尚銘沉默地看著我,我抬起手,輕輕觸碰著他深邃的臉龐:“尚銘,你對我很好,就算你做出那些事情,我也從來沒覺得你有多壞,所以我對你說不上恨,最多只能算是排斥,我不喜歡那種被你困在身邊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剛開始被你困在身邊的那段時間,我一直都覺得很壓抑?!?p>  我深吸一口氣,終于說道:“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個孩子——”

  外面突然響起煙花升空的聲音,所有的言語戛然而止,我不禁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幕里亮起璀璨的光芒,一簇簇煙火從院子里沖上天空,隨即“砰”的一聲炸開。

  流光溢彩的光點綻放出耀眼的金色,在天空停留了一瞬后,剎那間變成各種瑰麗奪目的圖案,遠處忽明忽滅的亮點還沒有消失,又有新的煙火一個接一個地沖上天,余燼熄滅的窸碎聲不停地劃過耳邊,然而很快就被嶄新的煙火綻放聲代替,清脆響亮。

  我驚愕地看向尚銘:“這……”

  尚銘將我?guī)У酱斑?,然后從身后環(huán)抱住我的腰,“喜歡嗎?”

  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他也曾問過我這個問題。

  那時候還沒有發(fā)生這么多事,我們還停留在最純真的關(guān)系里。

  我情不自禁地點頭:“嗯?!?p>  在落地窗的影子里,我看見尚銘順著我的目光也向天上看去。

  煙火交替時短暫的間隙,他貼在我的耳邊,微笑道:“葉子,很久之前我也帶你看過一場煙花,當時我這么問你,你的回答跟現(xiàn)在一模一樣?!?p>  我看著天上的煙火,不知不覺間目光慢慢地落在了落地窗上尚銘的影子里。

  皎潔的月光傾瀉在窗臺上,宛如一汪澄澈的水,蕩漾著純凈的水波,我閉上眼睛,靜默地感受著尚銘將我擁在懷中的觸感,就如同每天夜里我貼在他胸膛上的感覺,溫暖,堅實,寬闊,令人心安。

  我咬緊牙關(guān),終于將目光從尚銘的影子上移開。

  我抬起頭,看著天上的彎月,輕聲道:“尚銘,這也許是我們最后一次相處了?!?p>  “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個孩子——”

  我緩緩轉(zhuǎn)身,主動環(huán)抱住尚銘的腰:“就請你暫時離開我,在孩子出生前,不要來見我?!?p>  清脆的煙火聲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晚風(fēng)簌簌掠過窗沿,隔著咫尺的距離,卻遙遠得讓人聽不真切。

  我知道自己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就意味著事情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了,然而此刻我的心中卻沒有任何難過或不甘的感覺,就好像潛意識里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jié)局,料到了這場注定無可避免的分別。

  尚銘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直到我放開他的那一刻,他終于輕輕地嘆了口氣:“對不起,葉子,對不起。”

  持續(xù)許久的沉寂,終于在他開口的那一刻悄然破碎。

  我一聲不吭地低下頭,試圖將所有的神情都藏在皎潔的月光里,眼前就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酸澀得讓我?guī)缀趿飨聹I來。

  我不敢抬頭,甚至連轉(zhuǎn)身的勇氣都沒有,因為我知道尚銘他在注視著我。

  “葉嘉?!鄙秀戄p輕地叫我。

  我不敢抬頭去看他的目光,生怕自己忍不住流下淚來。

  隔著咫尺的距離,我看到皎潔的月光傾瀉在尚銘身上,卻將他襯托出一種孤僻冷清的感覺。

  我記不清那天晚上自己是怎樣躺到了床上,也記不清自己什么時候陷入了沉睡,我唯一記得的,就是尚銘在輕輕放開我后,俯身在我耳邊說的那句“我愛你”。

  這是他第一次原原本本地說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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