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兩眼空空
一片祥和寧靜的樹林，一位翩翩男子站在一個小土堆前面，透著一股蕭瑟之感。
“陛下，貧僧來看你來了。”
本來風度翩翩的男子，突然變成一名光頭僧人模樣。
“呵呵，這下，能認出貧僧來了吧？”
金蟬子。
而金蟬子面前小土堆前面矗立的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幾個字：女兒國第六代國王。
原來，當年的女王陛下在唐玄奘離開以后，相思成疾，過了不到十年，便郁郁而死。
女王陛下臨死前，曾留下圣旨告訴群臣：自己死之后不要葬在帝冢，她不是一個好皇帝，沒有臉面見以往的各朝帝王。只要把自己葬在當年與唐玄奘師徒幾人送別的地方就好，那個僧人，一定會回來看自己的。
女王陛下臨走的時候帶著笑，將手伸向面前，溫柔地說道：“御弟哥哥，你終于來了……”
滿朝動容。
她不是一個好皇帝，但她是一個好女人。
突然，金蟬子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女子幻影。
女子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臉襯桃花瓣，鬟堆金鳳絲。秋波湛湛妖嬈態(tài)，春筍纖纖妖媚姿。斜紅綃飄彩艷，高簪珠翠顯光輝。說什么昭君美貌，果然是賽過西施。柳腰微展鳴金佩，蓮步輕移動玉肢。月里嫦娥難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宮妝巧樣非凡類，誠然王母降瑤池。
“御弟哥哥，你終于來了……”虛幻女子眼泛淚光，伸出手向金蟬子的臉上撫去。
金蟬子連忙抬起手去抓虛幻女子放在自己臉上的纖纖玉手，卻只能摸到自己溫潤又冰涼的臉。
金蟬子怔怔地摸著自己的臉，說道：“女王陛下，你還是那么美?！?p> 虛幻女子嫣然一笑，驚天動地。
而后女子的幻影漸漸消散，風一吹，散落成無數(shù)碎片，湮滅在天地之間。
金蟬子沒有試圖挽留，定定地站了一會，把手慢慢放下，從身后不知何處拿出一壺酒，兩盞酒杯，笑著說道：“貧僧帶酒來了。如今，我終于能陪著你喝酒了。”
說完，金蟬子席地而坐，在自己腳下放了一盞酒杯，另一盞放在小墳的石碑前，各斟滿了酒后，把酒壺放在一邊，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對著石碑說道：“喝點？”
沒人回答。
金蟬子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
“玄奘法師，陛下請你去共賞國寶。”女兒國當朝丞相來到幾人的住處，對正在打坐參禪的唐玄奘說道。
唐玄奘雖表面上不理丞相，只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嘴里念念有詞，可心中卻完全忘記了佛經(jīng)的內(nèi)容，連垂下的眼皮也在微微顫抖。
“師傅，丞相跟你說話呢。”在一旁的豬八戒見堂堂丞相一直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也不好意思了，小聲地在唐玄奘耳邊嘀咕道。
“呆子，就你話多！”在一邊坐著喝水的孫悟空一躍蹲在豬八戒身邊，揪著豬八戒的耳朵惡狠狠地說道。
“哎呦哎呦！猴哥，我老豬的耳朵都要被你揪長了！”豬八戒又和孫悟空打鬧起來。
仍舊在門口站著行禮的丞相神色尷尬，干笑了一聲，不知是走是留。
“唉……罷了，就去見見陛下?！碧菩释蝗槐粚O悟空和豬八戒兩個徒弟搞得有些心煩意亂，嘆了口氣，干脆睜開眼，下榻開始整裝。
“請丞相大人稍等，貧僧這就隨你前去?！?p> “好嘞！”丞相看上去非常開心，連聲應道。
隨著丞相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卻仍沒有到達丞相口中說的“藏寶閣”。眼見著周邊房屋內(nèi)的燭光越來越暗，漸漸變黑，唐玄奘不禁有些疑惑，隨即問道：“請問丞相大人……那座藏寶閣，究竟在何處？”
丞相腳下放慢速度，與唐玄奘并肩走著，扭過頭掩嘴輕笑，說道：“玄奘法師，不要著急嘛。我們女兒國的這件國寶，那可是天下無雙，一等一的寶貴！”
唐玄奘微微低頭示意感謝，心思卻根本沒放在國寶身上。沒錯，東土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御弟，觀音菩薩指定委派前往西天取經(jīng)的唐玄奘，怎會對一件國寶有什么覬覦貪婪之心？
丞相看著唐玄奘陷入沉思，不再言語，腳下加快了幾分，繼續(xù)帶著唐玄奘向?qū)m內(nèi)走去。
又走了一會，丞相終于停下，笑著對唐玄奘說道：“玄奘法師，這便是藏寶閣了。陛下正在里面候著您呢，請進……”
唐玄奘腳下剛剛踏入屋內(nèi)，丞相便在身后突然把門一關，快步離開。
唐玄奘一驚，卻也只能壯著膽子向屋內(nèi)深處走去。
淡淡的燭光，若隱若現(xiàn)的香氣，還有……黃袍！
這哪里是丞相說的什么“藏寶閣”？這分明就是女王陛下的寢宮！
唐玄奘收到驚嚇，慌慌張張地便要轉(zhuǎn)身往回跑去，身后卻突然傳來一陣略有些嗔怪的聲音，說道：“御弟哥哥，何處去？”
唐玄奘被叫住，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間進退兩難。
“御弟哥哥，難道在你的眼里，我還算不得國寶嗎？”
唐玄奘心下一橫，正想勸女王陛下放下執(zhí)念，不料一轉(zhuǎn)身，卻呆立當場，整個人硬生生地愣住。
在那一扇珠簾紗帳的后面，正側(cè)臥著一名窈窕多姿的女人。香風一吹，紗簾微動，后面的玲瓏曲線便若隱若現(xiàn)地透了出來。
這個國寶，要人命啊……
唐玄奘輕嘆了一口氣，立即閉上雙眼，雙手合十地念道：“阿彌陀佛。貧僧……見過陛下。”
倩影起身，緩緩走來，扶起珠簾紗帳，一直走到唐玄奘面前，兩只手緊緊地抓住唐玄奘合十的手，柔聲說道：“御弟哥哥……”
唐玄奘聞到撲鼻而來的香風，再也忍受不住，生生掙脫開女王陛下的束縛，轉(zhuǎn)過身，仍舊閉著眼說道：“女王陛下，貧僧已遁入空門……”
“遁入空門怎么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取經(jīng)！”女王不死心，再次追到唐玄奘面前。
唐玄奘冷笑了一聲，喝斥道：“如此做來，成何體統(tǒng)！請陛下自重！”
唐玄奘的話說的很重，表情也自認為很兇，以為這樣就能勸退女王陛下。但是，這樣又如何能趕得走陛下，不過是唐玄奘對自己的鞭策罷了。
看著眼前的唐玄奘一直緊閉雙眼，嘴中不斷誦著佛經(jīng)，女王神情落寞地低下頭，仍不死心地說道：“御弟哥哥，今日在皇宮后花園里面看到的那對鴛鴦……雙棲雙飛，相互依偎，多么美啊……御弟哥哥，你博學多識，有句話你一定聽說過——不羨鴛鴦不羨仙?！?p> 唐玄奘只是冷漠地回答道：“陛下看得細致，貧僧卻不曾留意?！?p> 女王眼神堅定，似是賭氣般地說道：“御弟哥哥，你不睜眼看看我，便別想走！否則，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你去那西天取經(jīng)，我便也跟著去那西天靈山！”
唐玄奘嘆了口氣，說道：“陛下，你這又是何必呢？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心四大皆空，貧僧塵念已絕，無緣消受人間富貴。阿彌陀佛……”
女王已經(jīng)眼泛淚光，雙手緊緊地攥住唐玄奘的僧袍，咄咄逼問地說道：“我不信！”
“你說四大皆空，卻為何要緊閉雙眼？”
“如若你敢睜眼看看我，我不信你兩眼空空！”
“連睜眼看我都不敢，還談什么四大皆空？！”
唐玄奘被女王一連串的攻勢唬住，半天不曾給出答案，其實心中原本透著金光閃亮的佛心已經(jīng)在此刻突然充滿裂痕，搖搖欲碎。
正當女王陛下臉上露出歡喜神情，想要宣布自己的勝利時，卻突然看到那張臉上大睜的雙眼——唐玄奘，睜眼了。
還未等女王陛下高興，唐玄奘便厲聲說道：“陛下看到了。貧僧睜開雙眼，卻依舊兩眼空空。貧僧心中……依舊四大皆空！”
說完，唐玄奘再也不顧女王陛下，狠狠地一拂袖，將女王陛下緊緊抓著自己僧袍的雙手拂下，憤而大步離去。
徒留下女王陛下一人，不知所措。
女王陛下定定地站了一會兒，而后卻突然身子一軟，只覺腿上再無力氣，只能抱著雙膝蹲在地上。
“原來……這種事情，贏就是輸，輸便是贏……真搞不懂，呵呵?！迸醣菹逻肿煨α诵?，嘴中卻滿是苦澀之感。
此刻的她多么希望御弟哥哥不是要前往西天取經(jīng)的僧人，可是……如若御弟哥哥不是僧人，兩人又如何能夠相見？
女王陛下，貴為皇帝，智慧無雙，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種事情。
唐玄奘逃也似地跑出女王陛下的寢宮，速度飛快，全然不顧自己作為一名僧人的從容儀表。
一直跑到大門處，唐玄奘拉開房門，重重地關上，閃身躲在走廊中，才終于停下腳步。
唐玄奘定定地站了一會兒，而后腳下不自覺地往房門處推去，手也伸向門把手處。剛一觸碰到門把手，卻仿佛被火燒到一樣，飛快地收了回來。
唐玄奘苦笑一聲，再次大踏步地往回走去。
來的時候，唐玄奘跟著丞相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回去的路上，唐玄奘卻走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