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反方向的鐘》
她聽得直皺眉頭,在他們嘴邊那個什么都不努力就輕而易舉獲得一切的江書逸,實際上他會跑圖書館,也會因為作文上的問題而苦惱。
他根本不是顧陽青嘴中說的那種人。
韶綰寧咬了咬嘴唇,佯裝不經(jīng)意地用胳膊碰掉了他桌上的書。
“你干嗎?”
陸川墨被打斷了話,轉(zhuǎn)過身來有點不滿,語氣都不爽起來。
“不好意思啊?!?p> 她嘴上說著抱歉,幫他把書撿起來放回桌上,聲音卻不大不小的。
陸川墨有點“活久見”地瞥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韶綰寧是故意的,可是想想眼前他這個同桌,平日里唯唯諾諾膽子還小,和她說話都費勁。
講臺上老師正好喊到她的名字:“韶綰寧?!?p> “到?!?p> 她輕輕應(yīng)了一聲,站起身來去拿衣服。
他想了想,眼前這樣子印證了自己剛才那想法有多離譜,無語地看了她一眼,見她起身走到講臺邊,譏諷了句:“真是不招人待見還事情多?!?p> 身周圍的人紛紛看了講臺邊的韶綰寧一眼。
“和這種人計較什么啊,奇奇怪怪的。”
等到所有的軍訓(xùn)服發(fā)好后,趙玉芳用手拍了拍講臺:“安靜下來?!?p> “大家回去試試軍訓(xùn)服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記得告訴班長,班長到時候統(tǒng)一登記好了給我,我一起去給你們換。
“不過尺寸應(yīng)該是沒什么大問題的。
明天起開始軍訓(xùn),你們記得帶多點水,還有防曬也要涂,免得曬傷,可別讓我一個星期后見你們黑得我都不認(rèn)識了啊?!?p> 她一一囑咐著。
班里幾個平日里喜歡和老師抬杠的就開始鬧事:
“老師,我要是紫外線過敏能不去軍訓(xùn)不?”
“陸川墨,你紫外線過敏?
天天在陽光底下跑得跟只猴似的,你是不是當(dāng)老師我瞎?”
趙玉芳瞪了他一眼,覺得有些好笑,無語地笑了起來。
班里的人哄堂大笑,韶綰寧在這樣的氣氛里,思緒卻早飄遠了。
是那個剛剛出現(xiàn)在門口的他,讓她不知道為什么心底有些酸澀。
江書逸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是老師贊揚的第一人選,他永遠都那么優(yōu)秀,那么陽光明媚。
習(xí)慣了所有人注視打量的目光,也從來不會逃避或者不好意思,不像她,被其他人多看幾眼都會那么不自在,都會不好意思。
他是在主席臺上演講都熠熠生輝的少年,而她這樣子,大概一輩子都沒有勇氣站到那個臺上。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想到這些,但在意識到這些想法涌入腦海的時候,早就一發(fā)不可收拾。
江書逸和宋君堯回到班級的時候,下課鈴已經(jīng)響了,幾個人堆在一起,拿好了軍訓(xùn)的衣服后,趁著大課間二十分鐘的時間下去打球,在樓梯口,他不出意外地又遇到了溫姻姻。
“江書逸,我有話和你說,你能給我點時間嗎?”
她一下子竄到他面前,朝著他眨了眨眼。
宋君堯扯了扯嘴角,很有眼力見地推著身邊的幾個兄弟:
“欸,走了走了,去小賣部買點東西回來吃。
江書逸,小賣部等你啊?!?p> 江書逸想拒絕,可是溫姻姻被攔住了路,只好點點頭:
“行,我馬上來?!?p> “不急,你慢慢來吧?!?p> 宋君堯幸災(zāi)樂禍地沖他挑挑眉。
別說,溫姻姻真是他見過的最有毅力的一個,簡直是窮追不舍。
江書逸睜大眼睛瞪了他一眼,低下頭看著眼前的溫姻姻,無奈地嘆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嗎?”
“你有什么喜歡聽的歌嗎?”
她淺淺笑著,絲毫沒有因為他有些想躲避的樣子而感到不快。
他滿頭霧水地聽著她問自己的問題,有些不解地盯著她:“什么?”
“不是要軍訓(xùn)了嗎?
我們藝術(shù)班要排個歌舞,就在軍訓(xùn)結(jié)束的最后一天上臺表演,你有什么喜歡的歌嗎?
或者是舞,我想唱給你聽,跳給你看也行?!?p> 溫姻姻緊盯著他,看他因為自己說的話,眉頭緊皺,心里一緊張,連忙慌慌張張地改口:
“當(dāng)然也不全是我決定的啊,我就是挑不到歌了,你就當(dāng)給我提供點意見行嗎?
你看我老是老找你,雖然你總是拒絕我,那也算半個朋友了嘛。你就當(dāng)給我個意見,行不?”
江書逸苦悶地看著她,人家小姑娘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一個字也不說也實在是不禮貌:
“周杰倫的《反方向的鐘》,很好聽,編舞蹈應(yīng)該也挺不錯的。”
他盯著溫姻姻,表情變得嚴(yán)肅,停頓了會兒繼續(xù)說:
“我們可以當(dāng)朋友,但是也僅限于朋友,很謝謝你喜歡我,也希望以后你能把這些心思放到學(xué)習(xí)上去。我還有事,就先走了?!?p> 他說完這些話,長舒了口氣,感覺這么幾天憋在心里也快憋死了,說出來都輕松了不少。
隨即他邁著步子急匆匆下樓,沒等她說話就走了。
溫姻姻一時愣在原地,不知怎的眼眶有點酸,江書逸其實很少說這么直接的話。
他家教很好,家里父母也都是高知識分子,從小就被教著要禮貌要帶人謙遜溫柔,溫姻姻一開始的那些行為,他也不會生氣,只是有些覺得煩惱。
但他三番五次地明確拒絕,還是不起作用。
他不愿意做那些和別人糾纏不清的事情,他受的教育也不允許自己干那樣的事情。
所以每一次拒絕溫姻姻,江書逸都要更加堅定些,今天正好就挑明說了。
溫姻姻就這么看著他的背影走遠,鼓了鼓嘴,自言自語地吐槽了一句:“榆木腦袋吧。”
她垂下腦袋,有些沮喪。
“算了,我早做好心理準(zhǔn)備了,這么點小挫折我才不會放棄!”
她憤憤不平地哼唧了一聲,很快就調(diào)整好心情,腦子里一直想著他剛才說的那首歌,動作麻利地回到班級里,開始商量排練。
次日周二,蘇市一中的軍訓(xùn)開始。
韶綰寧在家里被趙蘭囑咐了好幾遍:“防曬多涂幾層啊,水帶夠了沒啊,身體要是不舒服就別硬撐著,這都九月里的天了,怎么還是那么熱,要是受不了了就和軍訓(xùn)的教官或者老師說知道嗎?”
韶綰寧一邊吃著早飯,一邊點頭如搗蒜:“我知道了媽媽,我會注意好的?!?p> 她從小身體就不好,中藥西藥不停地吃。以前這些跑步鍛煉的運動,趙蘭都不讓她參加,因為她太瘦了,身子骨和張薄紙似的,一吹都能倒。后來長大了點,身體免疫力都好了不少,初三的時候被趙蘭喂胖了好多,所以這次軍訓(xùn)她才被同意參加。
這還是韶綰寧第一次軍訓(xùn),她吃好飯后拿起防曬緊閉著眼往臉上噴了一層,有點黏糊糊的感覺不算太好,她拍了拍臉,有點不習(xí)慣。
趙蘭看了眼她那副傻傻的樣子,整張小臉表情扭在一起,失笑地拍了拍她的頭:“干嗎呢,涂好了防曬就趕緊去上學(xué)?!?p> “知道了?!?p> 她點了點頭,幫著趙蘭一起收拾好桌上的碗筷。
她背好書包正要出門,突然被走出廚房的趙蘭喊?。骸皻G,寧寧,媽媽新買的洗衣液怎么樣啊,
衣服味道會不會太香了?。俊?p> 韶綰寧停住腳步回過頭,湊近聞了聞身上的衣服,乖乖地?fù)u了搖頭:“沒有,很好聞的?!?p> “欸,那就行。路上小心點啊?!?p> 趙蘭這才放心,讓她路上小心些。
她點了點頭,身上衣服的洗衣液是前一個星期換的。
韶綰寧還記得那一天,是課間操結(jié)束的一個周一。
黎漾她們班級老師要求排好隊進出操場,所以做操結(jié)束后,她就一個人走回了教室。
那個時候江書逸就在她的身后。
“江書逸,你個大老爺們身上什么味道啊,一股香味?!?p> 宋君堯扯了扯他的衣服,嫌棄似的。
聽到他名字的一剎那,她便不自覺地挺直背,下意識地低下頭看著腳尖走路。
也挺奇怪的,只要是她聽到江書逸的名字,整個人都會緊張起來,有時走著走著會不小心同手同腳,明明知道那個人的眼神大概永遠都不會落在自己的身上,可是她還是倉促不安,臉上一陣發(fā)燙。
于是她的步子不自覺地放慢,江書逸他們幾個人步子邁得大,走得也快,每次這個時候,他都會走著走著就到了她的前邊。
路過她的身邊,和她擦肩而過,他衣服的衣角無意擦到她的衣服,似乎衣服也開始有了溫度,燙得她心上一顫。
那時她才有勇氣抬起頭,盯著他的背影看他一眼。
而少年,習(xí)慣了受著矚目的目光,并沒有絲毫察覺。
他對宋君堯說的那種話無言以對,又覺得好笑,瞥了宋君堯一眼:“什么香味啊,這是我媽買的洗衣液,不過味道是挺濃的?!?p> “喲,什么洗衣液這么留香啊,我也買一瓶去?!?p> 江書逸開口報的是個國外的牌子,韶綰寧跟在背后,她沒聽過這個牌子,卻把名字給記住了。
放學(xué)回家后,她沒忍住脫口而出和趙蘭提到了這個牌子,然后又不知道該怎么說,也說不清知道這個牌子的原因,最后也只能含糊幾句過去。
晚上的時候,她借口出門,找遍了整個商場的店面,只為了找到江書逸說的那個牌子的洗衣液。
這種干起來傻乎乎的事情,韶綰寧就稀里糊涂地、一家一家地找。
最后在商場最南邊的一家超市里,找到了那個牌子的洗衣液,她伸出手指著洗衣液下邊的價格牌,眼睫一顫,目光呆滯了幾秒。
那是很小的一瓶洗衣液,大概都用不了多久,上邊的價格是600元。
在她的那個年代,物價不高,一百塊錢都算得上是難賺的,尤其是對于像韶綰寧這樣的家庭而言。
沒有人會為了一瓶那么小的洗衣液花這么多錢,她看著上邊黃色價格牌明晃晃的價格,就像是一盆冷水倒在了頭上,從頭淋到了腳,冰冷透骨。
回家后她就再也沒有和趙蘭提起過這個洗衣液的事情,不管趙蘭怎么問,她都說不記得了。
但韶綰寧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回家的時候,桌上明晃晃地擺著那一小瓶洗衣液,她拿起來看了好久,才確定那就是自己看到的那個牌子。
“媽,你怎么把這個買回來了,這個好貴的。”她抬起頭。
趙蘭笑盈盈地看著韶綰寧,然后說:“商場正好打折,最后一瓶了清倉嘛,媽媽占了個便宜,看著不貴就買了。
“我問過超市的服務(wù)員了,他們都說這個牌子最好,洗衣服洗得也干凈,穿著還舒服,那媽媽肯定要買回來啊,我們南南也要用最好的?!?p> 她笑著用有些粗糙的手揉了揉女兒的臉。
“等媽媽拿到工資,去買瓶大的,我們南南啊,不能比別人差?!?p> 聽著這番話,韶綰寧眼眶發(fā)酸,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媽,我覺得家里的也很好,只要是你買的,都是最好的?!?p> 韶綰寧抬起頭,眼圈有些紅,一把用力地抱住了趙蘭,一股無言卻強烈的情緒從這個懷抱里姻姻開。
后來這件事情過去了很多年,她還是不知道當(dāng)初的那個超市到底有沒有打折。
可她始終記得那瓶洗衣液的價格,記得母親默默無聞的愛,也沒有忘記江書逸。
長大后,韶綰寧想起這件事,她那個時候已經(jīng)可以買好多瓶這個牌子的洗衣液了,后來她也的確買下來了好多。
送貨的車送了一大堆東西回家,趙蘭嫌她亂花錢,說:“買那么多洗衣液干嗎啊,老是亂花錢。”
韶綰寧哭笑不得:“這不是好用嘛,以前您給我買,現(xiàn)在我給您買啊。”
順著衣服上的薰衣草味,她偶爾也會想到江書逸,想起那一年傻傻的自己。
那個在知道他身上穿著各種名牌的衣服,在聽同學(xué)嘴邊的他,得知他有多么多么優(yōu)秀,家里又是如何有錢。
望向自己普通泛白的襯衫短袖,衣品不算好的平凡。
在那段記憶里,那一小瓶昂貴的洗衣液,就讓她在喜歡江書逸這事上潰不成軍。
青春時,她總是敏感懦弱的。
可所有最大的苦澀,是在須臾數(shù)年回望時,韶綰寧終于發(fā)現(xiàn),原來真的會喜歡一個人,喜歡到把所有事情記住,反復(fù)咀嚼,自卑又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