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奉天殿外。
一個穿粗衣麻布儒裳的儒生,未穿緋袍,卻行走在御階之上,禁衛(wèi)們知道是劉伯溫來了。
三分天下諸葛亮,一統(tǒng)江山劉伯溫。
史載,劉伯溫是朱元璋的智囊,看得準(zhǔn),看得遠,要說劉伯溫對朱元璋最關(guān)鍵的一次提點,是陳友諒攻陷太平時,勢力如日中天。
如果沒有人遏制勢頭,陳友諒會連戰(zhàn)連勝,越來越多人投靠,實力會變得更加龐大,有人建議朱元璋投降,有人建議逃去鐘山,朱元璋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這時一直低調(diào)的劉伯溫站出來,他瞪著眾人大喝,成就王圖霸業(yè)在此一舉!以后再也沒有機會了!
改變歷史的,往往是一些看起來不經(jīng)意的舉動,它們令歷史走向發(fā)生截然不同的轉(zhuǎn)變,朱元璋聽取了劉伯溫的建議,殺逃兵,振軍心,打敗陳友諒奠定關(guān)鍵一戰(zhàn)。
后來人評價,劉伯溫的功勞應(yīng)當(dāng)不比李善長低。
可朱元璋分封功臣時,卻只封了李善長最高的國公,卻只封了劉伯溫低等的伯爵,俸祿僅僅二百四十石。
這時,劉伯溫邁著沉重的腳步,進殿后站在中央:“草民劉基,叩見陛下?!?p> “劉伯溫,你可知咱斬高啟的用意?”朱元璋冷著臉,疏奏被當(dāng)成驚堂木,啪地一聲響險些震塌金頂,毫不掩飾胸中的怒意。
“知道?!?p> “你知道,你知道還讓人慫恿齊王!你知道咱不會殺自己兒子,算計咱,好啊,竟敢算計當(dāng)今皇帝?!?p> “你也當(dāng)過御史中丞,給自己定一條罪名吧?!?p> “死罪?!?p> 劉伯溫臉色始終平靜,仿佛他早就預(yù)料到了一般,緩緩低頭。
進宮前,他交代了后事,讓妻兒永遠不能踏足京城,也不必為自己操辦喪事,他了解朱元璋,就像朱元璋了解他一樣。
正當(dāng)劉伯溫以為要被處死時,胳膊突然被人抓住,扶了起來,朱元璋冷冷道:“你啊,一直以為咱想殺你,咱朱元璋在你劉基心里,就如此不堪?”
劉伯溫目光一滯。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殺誰,也不會殺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陛下?”
“咱今日發(fā)現(xiàn),齊王那小子有些意思,伯溫啊,你可知道……”朱元璋一直琢磨朱榑的話,因為不是原話,難以追尋道理的出處。
劉伯溫想了想,道:“圣人說為政以德,如眾星拱之,齊王說的大概就是禮儀道德吧,若是事事以律法規(guī)定,難免過于嚴(yán)苛,律法之外的事,可以用禮儀道德來束縛,這的確是治理天下的手段?!?p> “你跟齊王說的?”
嗅到了什么,劉伯溫又要躬身,朱元璋卻扶住他:“咱知道了,走吧?!?p> 劉伯溫走出大殿,不難猜出事情的來龍去脈,朱元璋宣他進宮只是為了問一句話,若是知道,齊王平時的作為,再對比他說出的這番話,的確令人刮目以待。
朱元璋想任用教導(dǎo)楚王的人,可是是誰教導(dǎo)他的?侍講學(xué)士不敢妄論治國之策,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齊王悟出來的?
劉伯溫看見一人朝這邊走來,認(rèn)出是齊王朱榑,就站在原地等了等,按照規(guī)矩行禮,卻是一言不發(fā)。
朱榑早就見過劉伯溫了,他身穿青色儒袍,甚至有些潦倒,眼神一如既往的宛若清澈的水潭,加上劉伯溫是個相貌堂堂的老帥哥,就算落魄氣質(zhì)也與尋常的老儒生不同。
“你想讓劉伯溫當(dāng)你的老師?”
朱元璋臉色微沉,劉伯溫精通權(quán)謀之道,是個不可不扣的人才,不放他回青田,是擔(dān)憂劉伯溫輔佐別人禍害太平盛世。
以朱元璋的猜疑,若朱榑不是自己的子嗣,朱元璋恐怕要往更深一處想了。
“太子有宋學(xué)士專門教導(dǎo),我也想要一個師傅?!?p> 朱榑眼神期待。
朱元璋凝視著朱榑,推開疏奏,不動聲色地站起來。
歷史上,朱元璋或許不是好皇帝,但是絕對個好父親,秦王朱樉和晉王朱棡,認(rèn)為朱標(biāo)性格儒弱但朱元璋卻過分偏愛他,意圖造反,還沒起兵就被朱元璋發(fā)現(xiàn)了,換成別人,絕無生還的可能。
但朱元璋,連他們的爵位都沒有廢除。
十三子代王朱桂,建立功勛后變得十分驕縱自滿,他游玩街市時,把斧頭藏在袖口里殺了人,朱元璋最痛恨有人欺壓百姓,凌遲也綽綽有余,但只是訓(xùn)斥代王朱桂一頓。
朱元璋太重視親情了,歸根結(jié)底,是他幼年的生活,戰(zhàn)亂紛爭,殺伐無休止,那是一個充滿饑餓、寒冷、骯臟、殺戮的年代,但他的父母和大哥從沒有趕他離開家,正是因為這種環(huán)境的襯托,讓朱元璋感覺親情彌足珍貴。
除了血緣。
還有一個原因,朱元璋從過往的帶兵生涯中,悟出一個道理,攻無不克的將領(lǐng)一定要有匪氣,常遇春、徐達、湯河、馮勝和鄧愈沒有一個不是這樣的人。
今后諸王是要守邊的。
朱元璋原本對這個的兒子頗為失望,可回想朱榑今日的行為,突然有了一絲期待。
他并沒有急于拒絕。
朱元璋對待劉伯溫的態(tài)度,很特殊,既不愿意讓他歸養(yǎng),又不殺掉這樣的人才,但前提是,劉伯溫一定要在他的眼皮底下。
“這樣吧,你若折服了咱,咱就讓劉伯溫給你講經(jīng)文。”
“那我給父皇背一首詩……”
朱榑滿臉認(rèn)真,看向朱元璋,只見朱元璋搖搖頭,顯然他對這個結(jié)果不滿意,臉色變得更加認(rèn)真。
“七日之后,是諸王大試,咱把它改成明日,你若是能在大試中奪得第一位,爹就給你一道旨意。”
朱榑懵了下,父皇顯然是不想給他下圣旨啊。
大試,是大本堂針對諸王的考試。
為了檢查諸王的學(xué)問,朱元璋每過一段時間會命侍講給諸王出題,本來只是小小的考查,但朱元璋非常重視,導(dǎo)致大本堂的侍講們不敢怠慢,故稱大試。
大試分為武試和文試。
藩王以武試為重。
諸王的技勇中,朱棣屬于第一流,將來大明邊塞的九王中,朱棣也最驍勇,朱榑雖然也是邊塞九王之一,卻是湊數(shù)的那種,兄弟中比他優(yōu)秀的,實在太多了。
齊王朱榑打了勝仗就會驕傲,且邊陲強大的敵人,都被朱棣、朱棡和藍玉消滅了,朱榑并未真正意義上打過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役。
封在內(nèi)陸的藩王,未必就不會打仗,朱榑的六哥朱楨,封在武昌,是為了形成拱衛(wèi)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線。
只是,連續(xù)的削藩行為讓藩王們太失望了,朱棣清君側(cè)時,連最忠誠的楚王朱楨,都沒出兵幫助朱允炆。
藩王若肯出兵,歷史,或許會是另一個走向。
短暫的灰心后,朱榑突然說道:“我現(xiàn)在,雖然還打不過二哥和三哥,但我若是拿下第一位,父皇口含天憲,要遵守自己的承諾。”
朱元璋沒有夸贊他,也沒有嘲諷他,只是點點頭表示答應(yīng)了。
就這樣,朱榑從奉天殿退了出來,他很清楚,自己雖然體格也很魁梧,可比起年長幾歲的兄長們還差一些。
不過,他的兄長中,有一個人不輸給朱棣。
劉九追在朱榑后面,小聲道:“殿下,先換身衣裳吧,達妃娘娘命人送來一身新織的常服,您…您去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