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途中，谷雨的車速飛快，眼前仿佛已經出現了家中的景象。一想到自己今天可以在家躺一天，谷雨就心潮澎湃，握著車把的手更緊了幾分。
不到十分鐘的時間，電瓶車就駛回了小區(qū)。谷雨把車停在樓下，三步并兩步來到電梯前，摁下上行的按鈕。
話說小璇都到學校了，應該不會有問題吧？谷雨一邊等著電梯，腦中浮想聯翩：現在回頭想想，這一路上還蠻順利的嘛，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蛟S那次的惡寒不是什么第六感的提醒，而是因為空調溫度太低吹的我有點冷？
谷雨越想越覺得這才是可能性最高的情況，對自己的觀點也愈發(fā)認可。就在他試圖尋找更多理由證明自己的觀點時，“?！钡囊宦?，電梯到了。
算了，反正小璇也順利到學校了，這件事再想也沒有意義。還是想想回去之后干嘛吧，我是睡覺還是看電視？一個人生活就是好啊，想干嘛干嘛。
就在谷雨盡情幻想今天的美好生活時，急促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肥肥胖胖...”
“誰??？”
突然的鈴聲讓谷雨有些不快，心情也差了許多。
“小璇到學校了嗎？”電話那頭的老人輕哼一聲：“還誰，我的聲音你聽不出來？”
“老，老爺子是你啊。”只是聽到谷謙的聲音，谷雨瞬間就慫了一半：
“到了到了，半小時前我就把她送到學校了。小璇的事情我還是很上心的，這點老爺子你放心?！?p> “這還差不多?！惫戎t的語氣略有緩和：“小璇還小，再說了你就這么一個妹妹，平時就不能對她好點么？天天就想著呆在家里，周末了不知道帶她出去逛逛？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宅？”
“對，對，您教訓的是?！惫扔挈c頭哈腰：“不過老爺子，我這次帶她去商場了，還給她買了新衣服...”
“你一個當哥哥的，給你妹妹買兩件衣服怎么了？這不是你應該做的嗎，什么時候這種事情都值得拿出來說了？”谷雨話音剛落就被谷謙打斷：
“小璇現在高三，學習壓力又大，你就不能多帶她出去玩玩，散散心？”
“是，是，老爺子教訓的對。”
老爺子今天這是怎么了？火氣這么大，又有誰惹他了？谷雨心中疑惑，同時又有些惱火：這不是害人么，把老爺子惹生氣了，他最后還得拿我撒氣。別讓我知道是誰，不然我一定跟他沒完。
“你這個月到現在辦了幾個案子了？”
谷謙突然話鋒一轉，聊到了谷雨的工作。
“一個，前兩天剛裝卷宗。”
“就一個？”谷謙的聲音不由得提高：“這個月都快要結束了，你跟我說你這個月就辦了一個案子？”
谷謙知道谷雨工作沒有上進心，屬于能偷懶就偷懶的類型；因此很多時候同律所的人都忙的焦頭爛額他卻閑的沒邊，準時打卡上下班，過得比誰都自在。谷謙一直以為他一個月好歹做三五個案件，這樣起碼能在大海市過上還算不錯的生活，誰知道他竟然只做了一個...
這是寧愿縮衣節(jié)食也不愿意工作啊。谷謙服氣，偷懶到這個程度也是沒誰了。
“不是不是，我記錯了，是兩個，這兩天剛接了一個?！?p> 谷雨自知說漏嘴了，急忙補充道。
“兩個也少！”谷謙冷哼一聲：“你看看你同事，人家天天都忙成什么樣了？我也不要求你像他們那樣，可是你好歹一個月做個三五個案件吧？你倒好，一個月就接一兩個...”
聽到谷謙的嘮叨，谷雨不耐煩的掏了掏耳朵，隨后把手臂伸直，保持在一個能聽到谷謙聲音但又聽不清楚他在說什么的距離，嘴里還不時發(fā)出“嗯”、“對”、“知道了”的聲音，以此來應付差事。
“我剛才說的你都記住了沒？”半晌后，谷謙終于停止了說教。
“記住了?！?p> 谷雨回答的異常認真，隔著聲音都能感受到他端正的態(tài)度，似乎真的對自己以前的行為感到愧疚，繼而想要改過自新。谷謙欣慰的笑了笑，心想自己的話對這小子還是有用的，這小子還是怕自己的...
事實上，谷雨正躺在沙發(fā)上，嘴里叼著一根塑料軟管不停吮吸著。軟管的另一頭一直延伸到茶幾上，最后沒入飲料瓶中。不得不承認，在偷懶這一塊，谷雨的確是頗有創(chuàng)新。
不過這一幕如果被谷謙看到了，估計他就不會有剛才的想法了，大概率會被氣的血壓升高，大吼早知道你這么懶當年我就該讓你自生自滅，然后抄起身邊順手的家伙砸向谷雨...谷謙老爺子一直都是個暴躁的人。
“既然如此，那我給你定個要求，這個月再辦一個案子?！惫戎t很滿意谷雨的回答，語氣欣慰：“正好小璇跟我提過一嘴，說有個案子無論她怎么求你你都不接。有這回事吧？你把那個案子給我辦了?！?p> “哦?！?p> 谷雨注意力全集中在飲料上，大力吮吸塑料軟管，隨口應付著谷謙的話；但隨后他猛地反應過來，驚訝之余還被飲料嗆到了食管。
“啥？咳咳，咳。老爺子，那個案子不是我不想接，是我，啊咳咳，真的接不了啊?！?p> 難怪昨晚小璇沒有煩我，我還以為是她理解我說的話了，結果是跟老爺子告狀去了。谷雨也不笨，稍加思索立馬就明白了事情原委。
如今想要否認也已經遲了。想要打消老爺子的這個念頭，為今之計就是讓老爺子站在自己這一邊。想到這，谷雨大倒苦水：
“老爺子，你可別聽小璇糊弄你啊！那個當事人我見過，她連律師費都拿不出來，而且她還達不到法律援助的條件，這要我怎么接啊，不是倒貼錢嘛。”
“還有這事？”
谷謙一愣，語氣緩和了幾分，態(tài)度也不似剛才那般堅決。
“對?。±蠣斪幽阏f偶爾多接一個案子吧，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況這還是小璇提出來的，我能幫肯定會幫。可是人家連律師費都掏不出來，這有點不太好吧？”
谷雨聽出了谷謙聲音中的猶豫，乘勝追擊道：
“而且據我所知，小璇跟那人在現實中壓根都不認識，估計是什么網友吧？老爺子你也知道小璇心軟...”
谷雨說到這，自覺地閉上了嘴巴。正所謂凡事過猶不及，你說多了，別人反而會懷疑你的動機；但如果只是給別人提供一個思路，別人自然會順著這個思路繼續(xù)想下去。
這小子這次好像還真沒騙我。我就說怎么問小璇她和那人的關系時她一直支支吾吾的，原來只是網友。
谷謙此時的態(tài)度已經開始偏向谷雨。雖說律師是維護公平正義的職業(yè)，不過這畢竟只是一份工作，律師也是人，同樣也需要收入。僅憑熱愛和一腔熱血是做不了這個職業(yè)的。在這點上，谷謙和谷雨兩人難得的統一了意見。
不過這件事倒還有幾個不清楚的地方。谷謙回想著谷藝璇所說的內容，繼續(xù)問道：
“這事跟一個叫什么王浩的又有什么關系？那家伙也是律師？”
“老爺子你不認識王浩??？我聽同事說那家伙很有名，你們這些前輩都對他贊口不絕來著?！?p> “他誰啊他，我為什么要認識？還有名，我怎么不知道？”
谷謙回憶片刻，確定自己沒有聽過這個名字，語氣鄙夷：
“估計是他背后的人在造勢吧?！?p> 那樣的年輕俊才都入不了老爺子的眼么？谷雨驚訝。自己好歹也算是跟王浩有所接觸，在自己看來，王浩和同輩之間的差距就宛如天塹一般不可跨越；那強大的氣場和無與倫比的自信，就連谷雨見過的一些前輩估計都很難與之匹敵。然而就是如此強大的一個人，老爺子卻連聽都沒聽過，就好像王浩是路邊的雜草，不值得自己注意。老爺子這才是真正的站在了大海市律師界的巔峰吧？
就在谷雨想入非非之際，谷謙的聲音再度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可是這件事跟他又有什么關系？”
“哦，前兩天我和王浩還有那個當事人一起吃了頓飯。本來人家是打算委托王浩的，可惜付不起價格?！?p> “然后人家就轉頭找你了？但是你覺得有點丟人所以沒有同意？”
谷謙順著谷雨的話往下說道。
“那倒沒有。我為什么要覺得丟人？”谷雨絲毫沒有因為比不過同齡人而產生羞恥心，整個人都處于咸魚狀態(tài)：
“我隱瞞了自己的職業(yè)，他們都不知道我是律師。參加那個飯局的還有我一個同事，她和那個當事人剛好是以前的大學同學，所以就求我?guī)兔??！?p> “可是你為什么要隱瞞自己的職業(yè)？”
“這不是怕王浩針對我嘛?！惫扔暌仓雷约旱男袨椴辉趺垂獠剩樣樀慕忉尩溃骸袄蠣斪幽悴恢溃鹾颇羌一锟勺载摿?，曾放話要求我們所有人見到他都要畢恭畢敬的打招呼，不然就要我們好看。老爺子你也知道，我只想一個人過好自己的生活，完全不想跟王浩這種人扯上關系?！?p> 谷雨說的有些上頭，大倒苦水：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王浩認出我來了，所以這段時間想低調一點。我怕如果我接了那個案子，王浩會給我穿小鞋，在那個案子上處處針對我?！?p> 谷雨最終還是向谷謙坦白了自己不愿意接這個案子的原因。
“原來是這樣?！?p> 谷謙點了點頭：“所以你不接這個案子就只是因為人家付不起律師費和害怕王浩針對你，對吧？”
谷謙語氣平靜，不參雜任何感情；不過這反而讓谷雨摸不清他的真實想法，內心不禁忐忑起來。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是自己決定要把這件事告訴老爺子，那么也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抱著這樣的想法，谷雨一咬牙，承認道：
“就是這樣。如果不是這兩個原因，我不是不能接這個案子?！?p> 谷雨的言下之意很明顯，他不接這個案子不是因為自己懶，而是因為有自己接受不了的因素在里面，而那些才是自己不愿接這個案子的真正原因。
“這樣啊...”谷謙拉長聲音，看似在猶豫，實則內心早已有了決定：
“律師費不夠的部分找我補，這個案子你必須給我完成?！?p> “??？”谷雨愣住了。他想過好幾種可能性，可怎么也想不到谷謙的回答竟然是這樣的：
“老爺子，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王浩真的會給我穿小鞋的啊，我跟他接觸過，他實際上就是小雞肚腸的家伙。我敢保證，只要我接了那個案子，他絕對會查到我的身份，然后在這件事上故意針對我啊！”
谷雨語氣焦急，不停勸說谷謙改變主意：“老爺子，實在不行我接個別的案子，你看這樣行不行？”
“我倒覺得這個案子正合適。”谷謙嘴角露出一絲得逞的笑容：
“你過得也夠悠閑了，天天就知道混吃等死，年輕人的活力和上進我是一點都看不到，更別提那種不顧一切都要往上爬的決心了。現在有了這個王浩，也算是給你找點事情做。”
“老爺子，這樣不好吧？”一想到以前悠閑快樂的時光即將離自己遠去，谷雨就心痛不已：“老爺子，我最近這段時間也沒惹你，沒必要這樣對我吧？你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么，我接了那個案子那王浩不玩命針對我？”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惫戎t還是笑：“你就是過得太舒服了，趁著這個機會讓你感受一下真正的法庭辯論是什么樣的。”
“我一個律師還不知道法庭辯論是什么樣的？”谷雨不服氣的咕噥道。
“你以前那些一邊倒的辯護也好意思說出來？”谷謙不屑的嗤笑一聲，眼中露出回憶之色：
“真正的法庭辯論，那就是一場沒有硝煙的勢均力敵的斗爭啊。雙方都要竭盡全力找到反駁對方觀點的證據，同時還要注意自己提供的證據。既要攻，又要守。不僅如此，其中還包含了證據追蹤、心理上的博弈...這些跟你以前經歷的又怎可一概而論？”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谷雨自知接下林怡的案子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突然的加班讓其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我明天就聯系人家，你滿意了吧？”
“對了，這個案子你要是打輸了就等著吧。”谷謙提醒道：“后果自負。”
“那可是王浩?。 甭牭焦戎t的要求，谷雨的雙眼猛地睜大：
“喂老頭，過分了吧？就算人家在你眼里不怎么樣，那也是很有實力的了，你竟然還要求我打贏這場官司？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哼！未戰(zhàn)先怯，你這種心態(tài)就已是落了下乘。這要是在古代你這是要被砍頭祭旗的你知不知道？”
谷謙不耐煩道：“你都這么大人了，能不能有點大人的樣子？怎么遇到點事就像個小孩一樣抱怨？你覺得王浩水平比你高，你贏不了他。因此你就在這抱怨?？墒潜г褂惺裁从?？抱怨能讓你打贏官司嗎？”
谷謙越說越氣，點燃香煙狠狠的吸了一口，平復心情后繼續(xù)說道：
“你既然都知道自己能力不如別人，為什么不能想辦法提高自己的水平？律師的能力是天生的？哪個律師的成就不是通過努力獲得的？你只看到了別人如今風光的一面，然后就開始抱怨不公平；但是人家背后努力的時候你又在做什么？人家有抱怨說不公平么？”
谷雨沉默了。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谷雨自己內心也清楚，谷謙所說的全都是事實。
“我知道了?！背聊季?，谷雨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我會打贏這個案子的?！?p> “這才像話。”谷謙感受到了谷雨的決心，露出欣慰的笑容，心說不枉我費了這么多口舌跟你講大道理：
“我谷謙教出來的學生，還能比別人弱不成？他王浩又算什么東西？”
說到最后，谷謙爽朗大笑，聲音中滿是掩蓋不住的傲氣。那種自傲來源于對自身絕對實力的自信，就宛如武俠小說中絕世的高手屹立于山巔之上，俯視著蕓蕓眾生，卻找不到一個對手。
掛斷電話后，谷雨雙手枕在腦下，呆呆的看著天花板。他的眼神不斷變換，最后變得無比堅定。
谷謙的話點醒了他。如果遇到困難就不停抱怨，這樣的自己真的有能力實現自己的目標嗎？當機會出現時，自己真的有能力抓住嗎？僅僅是一個王浩就讓自己忌憚不已...
谷雨偏頭。
不遠處，大廈外層水晶般的玻璃上倒映著湛藍的天空和流動的浮云，一只雪白色的海鳥正努力展翅，一圈接著一圈的在大廈外盤旋。最終，它意識到眼前看到的天空是假的，鼓動翅膀試圖向上騰升。
大都市的下沉氣流試圖把這只可憐的海鳥拖向地面，而它高速振翅，終于擺脫了束縛，飛向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