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夜訪
送走了蘇譽明，慕小小才回身往里走。
綠猗園在主院后面，位置是極好的。院中疏疏落落栽著幾株海棠，雖比不得原來府上的花草繁榮，卻也不輸清新典雅。只是慕小小剛搬進來，有許多物件還未來得及添置，便顯得空落了些。
回到譽國公府不過短短兩日，卻仿佛已經(jīng)過了許久。
她屏退了下人，獨自坐在燈下沉思。
蘇譽明雖承認了她是譽國公府的大小姐，但她知道，太后是不會輕易答應(yīng)的。她倒是不在意能否上蘇家族譜，只是想保全自己和哥哥。
簾下燈火微弱，不知這樣坐了多久，直到那邊的窗戶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她才回過神來。
她下意識從抽屜里摸出裴策送給她的那把短刀，往窗戶靠去。
卻在見到那片熟悉的衣角的時，默默將刀收了起來。
裴策靈活地翻窗進來，抖了抖衣袍上的灰，嫌棄道：“什么譽國公府，還沒我家一半好。”
慕小小無奈地看著他：“公子，你怎么來了？”
抬眼望去，見她容顏清麗，一襲溫婉素雅的綠裙襯得她膚色雪白?；蛟S是見慣了她身著艷麗，眾星捧月，如今見她這般素凈，裴策倒是有些不習(xí)慣。原本想好的話，也這時忘了個干凈。
他不自然地咳嗽兩聲，道：“剛喝完酒準備回去，順道路過，便進來看看?！?p> 慕小小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心下了然，沒有拆穿他，“多謝公子還記掛著我?！?p> 聽到她這句“多謝”，裴策渾身難受，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東瞅瞅，西瞧瞧，絲毫沒有意識到這里是姑娘家的閨房。
嘴里還念念有詞道：“這簾子顏色也太丑了，還沒我家園子里的好看?！?p> “嘖！還以為譽國公能多大方，這等次品也好意思拿過來掛著？就算我閉著眼睛畫，都比這畫得好?！?p> “還有，這什么破地方啊，院子里就幾朵海棠？譽國公府未免也太窮酸了！”
末了，他突然來了句：“回頭我讓和風(fēng)把整個王府都種滿花，把我大哥的院子也種上，肯定比譽國公府好千倍百倍！”
慕小小不明白他此番何意。
這時，卻見他轉(zhuǎn)過身來，說：“小小，要不你還是隨我回去吧？”
少年容貌灼灼，眼神卻是澄澈清明，亦如那年江南相遇，他于兵荒馬亂中朝她伸出手——
‘美人自該嬌養(yǎng)，不該如此凋零，不妨你隨我回去吧。’
慕小小望著他明朗的眉眼，恍然間，仿佛又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一身傲氣少年郎。
那年江南饑荒，流民四起，樂坊在一夜之間被流民洗劫一空。沒了樂坊的庇護，從前人人吹捧的美人皮便成了她的催命符。瀕臨絕境之時，她甚至想要親手劃爛自己的臉，卻有人挑開了她手中的瓦片。
她依稀記得，那時少年一襲絳紫錦袍，騎在高大的青鬃馬上，端的是閑散慵懶的風(fēng)流相，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
‘這么好看的一張臉毀了多可惜，你喚我一聲少俠，我便救你如何？’
那時的慕小小只覺得這人與眾不同，救人只為求一句“少俠”，莫不是腦子不太好？可最后還是應(yīng)了他的要求。
只是后來的裴策再也沒有提過這等看似荒誕的要求......
屋內(nèi)氣氛微微凝滯，裴策見她沉默不語，心里有些沒底，掩飾道：“你若是不愿，便算了，反正譽國公府的侍衛(wèi)攔不住我?！?p> 慕小小回過神，語氣中帶了一絲歉意：“公子，對不起，這次我不能跟你走。”
聽到這個回答，裴策并沒有表現(xiàn)得太失落，其實在來之前，他就想過慕小小不會答應(yīng)。
“小小，我知道你想為母親報仇，但此事并非你想得那么簡單，他們那些人都是豺狼虎豹，你一個人在這......”
“誰說我是一個人？”慕小小打斷了他，“公子你都敢翻墻進來看我，我又怎算得是上一個人？”
裴策一愣，抬眸見她面容皎白如玉，似有瑩瑩燈火在她眼底流轉(zhuǎn)。這副美人相明明見過許多次，可每一次見，他的心底總會泛起一絲驚艷。
或許是在六月的江南，滿目灰白中，唯有那抹驚鴻色撞進了他眼里，至此念念不忘，只盼常相見。
在得知慕小小要離開薈仙樓時，他心中不舍，又為她感到高興。不舍是因為往后不能隨時見面，高興則是為她在這世上又多了一個親人。
從前，慕小小不愿離開薈仙樓，他能在風(fēng)雨中撐開一片溫室，任她在世事浮沉中肆意盛開；如今她入龍?zhí)痘⒀?，他亦能為護她無虞。
裴策認真地看著她，還是那句話：“只要我活著，沒人敢欺負你?！?p> 慕小小怔了怔，隨后微笑著點頭：“好?！?p> 年少時的驚艷總會伴之一生，在很多年后，裴策回想起今夜的決定時，卻追悔莫及。
......
太后病倒后，蘇凌汐一直留在延福宮伺候，因為她知道，父親現(xiàn)在被慕小小哄得團團轉(zhuǎn)，而她能依靠的只有太后了。
從煎藥到喂藥，蘇凌汐都是親力親為，傅云綽見此冷嗤一聲：“平日里也沒見她多殷勤，這會兒沒了靠山，倒是變得聽話了許多。”
凌幼瑤倒是明白蘇凌汐此時的心境，譽國公能為小小與太后大動肝火，便說明了，他極其看重小小。
先前譽國公府只有蘇凌汐一個嫡女，她尚能安然度日，可如今多了個慕小小，蘇凌汐若是再不討好太后，往后在譽國公府恐難以立足。
“她如此勤快，殿下正好輕松了許多，”凌幼瑤道，“但她若一直留在宮里，待日后回府，只怕又是另一番天地了?！?p> 傅云綽不屑道：“本宮向來看不慣她那副虛偽模樣，桂嬤嬤曾與本宮說過，她三番兩次頂撞母后，可母后還是容著她，若換作是本宮，早將她打發(fā)到城外莊子上去了！”
凌幼瑤看得明白，只道：“母后維護的不是蘇凌汐，而是蘇家的名譽?！?p> 聽到她這聲母后，傅云綽心里不痛快：“你這母后叫的倒是順口，怎么沒聽你叫過皇姐？莫不是你記著本宮沒給你見面禮？”
“......”凌幼瑤訕訕一笑，“殿......皇姐，您誤會了?！?p> 傅云綽見她臉頰紅撲撲的，杏眸水光盈盈，心下一軟，悠悠道：“果然還是小七會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