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手廊橋上,許家大郎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向暗河對面大步邁開。
不少人恨得牙癢癢,卻又無法對他撒氣,便只能用惡狠眼神,掃視過周圍其他人。
石盤底下,戾氣一片。
世俗的誠信和道德在此地再無價值,人性在瞬息間扭曲到極點。
若是可以活,誰也不介意踏著別人的尸體走過去。
“許家大哥!”這時,一直未曾開口的李晏清,突然喊道。
觸手廊橋上,許家大郎聞聲頓步,再次回過頭,“何事?”
他對這個芒鞋少年印象不錯,身上有種顯而易見的禮數(shù)和堅韌,也很聰慧,如果死在這里,不免有些可惜。
本以為少年會拜托什么事情,許家大郎想著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圍之內(nèi),便應(yīng)承下來。
他心里確實有幾分羞愧。
可是年輕獵戶看得很明白,如果不設(shè)下剛才那個小埋伏,被自私和妒忌占滿心頭的眾人,根本不可能達成一致放任何人離去。
尤其是他。
那些人說得沒錯,他的氣力一人能頂好幾個。
大家顯然都指望他能頂?shù)阶詈螅绱艘粊?,自身方能多幾分逃脫的機會。
哪知少年卻用淡淡的口吻,說出了一句震耳發(fā)聵的話,“其實大家都能逃脫?!?p> 少年頓了頓,“不過需要你的幫襯?!?p> 或者說,至少需要有一個人來做這件事情,而身強體健的許家大郎,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另外少年看出來,即便如此,許家大郎也是在場為數(shù)不多的,良心尚未完全泯滅的人。
再者,他已經(jīng)脫離束縛,恰好具備這個條件。
至于其他人,誰眼下好逃脫?
“啥?咱們都能逃脫?!”
許家大郎還未有所反應(yīng)的時候,石盤底下已經(jīng)炸開鍋。
那股沖天戾氣淡化少許,眾人眼里的憤恨和惡毒同樣如此,將近十雙略有清明的眸子,齊刷刷落在芒鞋少年身上。
有些人由于視角不對,還迫不及待移動一下身形,在此過程中,并未卸下頂盤的力道。
“年輕人,如何都逃脫?”
“是啊,趕緊道道?!?p> “我就說吧,這孩子機靈!”
“小李?”
觸手廊橋上,許家大郎也是滿臉驚訝,余光瞥了眼那扇光亮石門,終究按捺住迫不及待沖過去的打算,決定先聽聽少年的法子。
看有無成功的可能。
倘若可以,他也不愿余生背負著良心債而活。
面對大家滿懷期待的眼神,李晏清正色開口道:“我剛才大體上數(shù)了下,暗河里的鬼面蜘蛛尸體不足五十具,也就是說,在對岸的地上應(yīng)當還有幾十具?!?p> “徐家大哥,你現(xiàn)在是自由身,何不幫忙把那些尸體拾過來,這樣咱們把尸體摞起來,墊在石盤下面,只須弄出三個支點,就足以支撐所有人安全渡河?!?p> “退一萬步說,實在尸體不夠,也能利用那些堅硬鋒銳的螯鉗,從四周洞壁上鑿下一些碎石作為補充。”
少年說到這里略作停頓,用澄澈目光注視著觸手廊橋上的許家大郎。
“只要徐家大哥你愿意幫手?!?p> 石盤底下所有人眼眸都亮了。
“是?。 ?p> “這法子可行!”
“嘿,如此好法子,我咋就沒想到呢?!?p> “小李好樣的!”
主意并不復(fù)雜,甚至可以說極為簡單,只是做個搬運而已,一點就透,眾人驚喜連連,彌漫在周遭的戾氣一掃而光。
之所以無人想到,只因為在生死存亡之際,大家心驚膽戰(zhàn),頭腦和視野都被局限,僅僅想著如何在眼前的局面之下保命,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這個芒鞋少年,終究有幾分不同。
不過此事想要成功,完全依賴于脫離石盤壓制的人的配合,大家齊齊望向觸手廊橋之上。
“許家大郎?”
“許大哥?”
“這對你毫無影響,也就耽誤些功夫?!?p> “幫幫忙吧,咱們念你一輩子好?!?p> 起先還叫罵不止,什么惡毒話都說盡的眾人,此時態(tài)度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而且怎么看許家大郎怎么順眼。
雖然此事哪怕沒有他,旁人也可以做得,但是不知為何,當下眾人更愿意相信他。
許家大郎不否認這是個好主意,確實可行,不過仍有遲疑,瞥了眼腳下的觸手廊橋后,又扭頭望向那尊晦暗的碩大石像。
“徐家大哥,你大可以不必下來,一直待在廊橋上,把東西拋給我們就行,這樣即便有什么異動,你直接趴地,抱住觸手,總歸是能去到對面的?!?p> 芒鞋少年似乎知道許家大郎在想什么,補充一句道。
聽聞此言,許家大郎咧嘴一笑,“敢情你都想好了?!?p> “哈!這是,答應(yīng)了?”眾人驚喜萬分。
既然打定主意,許家大郎便不再猶豫,穩(wěn)健通過觸手廊橋后,不去看那扇石門,悶頭收集起鬼面蜘蛛的尸體。
正如芒鞋少年算計的一般,雖然落入暗河中的鬼面蜘蛛尸體很多,但是岸上仍然遺留不少。
很快許家大郎就在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抱著四具覆甲蟲軀,再次走上廊橋。
石盤底下,面對那些綴滿墨綠色黏液的惡心尸體,此時眾人卻如獲至寶,大家推舉沒有什么氣力,年紀最大的葛巾老者,來進行搭建三個支點的活計。
眾人心情峰回路轉(zhuǎn),石盤下顯現(xiàn)出眾志成城的氛圍,有人還好奇詢問李晏清,為何是三個支點,不是四個?
少年懂這個道理,卻無法用言語解釋出來。
反正少年和有幾人知道,這樣便會穩(wěn)固。
“誒,這是啥?”暗河對面忽然傳來一聲疑惑,通過山洞環(huán)境放大,清晰可聞。
有人忙不迭搭話,“徐家大哥,發(fā)現(xiàn)啥了?”
暗幕里,許家大郎本想用鬼面蜘蛛的硬甲,把東西挑起來,卻又意識到對面的人不可能看見,直接說道:
“是一根細絲,但不是蛛絲,鋒利得很,我剛剛只是不小心觸碰到,手就劃開一道口子?!?p> 細絲?
李晏清腦子里不禁浮現(xiàn)起早前那三人被腰斬的畫面。
大概,正是因為此物吧。
所以還是機關(guān)?
少年目光再次落向暗河對面的碩大石像,似乎想要看清那些泣血的瞳孔。
“許家大郎,小心吶!”有人關(guān)切道。
“曉得,我慢點,你們別急?!?p> ————
暗河已經(jīng)在身后,眾人悉數(shù)通過觸手廊橋,上了岸,站在鮮血淋漓的碩大石像前方。
李晏清上前幾步,用手指從地上沾起少許血水,放在鼻尖嗅了嗅。
竟然是真血。
此時少年的側(cè)方跪成一排,除去李二、李小妹和許家大郎外,所有人都在磕頭,包括葛巾老者。
“小李,你也拜拜吧,咱們能活下來,確實靠這……神仙顯靈,沒祂那根被啃咬得不成樣子的觸手,再有法子也無濟于事啊?!?p> 饒是許家大郎,雖然沒有下跪,同樣雙手合十拜了拜。
芒鞋少年不是不拜,倘若它真是神仙的話,可它是嗎?
少年仍然沒拜,沒有被眾人指責(zé)教訓(xùn),全憑先前的功勞。
“等等!”
就在有人急不可待沖向石門時,芒鞋少年突然喝止。
“咋了,小李?”那人止步問。
眾人一道來到石門前方,石門有些厚度,進去是一條大概丈許的甬道,甬道那頭光線明亮,不過有一道影墻遮擋住視線,讓人無法窺探里頭的具體情形。
但是李宴清感覺里頭必然有妖!
幕后者想要的“虔誠信奉”,大體上已經(jīng)收獲到,那么接下來呢?
如此大費周章就為發(fā)展幾名信眾?
這個道理講不通。
面對眾人疑惑不解的目光,芒鞋少年言簡意賅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有些人聽得若有所思,有些人不以為意。
“你的意思是說,所有事情都是有人故意為之,設(shè)置巧妙機關(guān),就是為了讓咱們信奉這個……神仙?”
“咱們信不信的,有何重要之處?值得如此大費周章?”
這個問題少年暫時也未想通。
“這都是你的猜測,若是里面真有危險,起先那老嫗三人進去,不也沒見鬧出什么動靜?”
興許是沒有機會呢?
“反正我要走!哪怕真有危險,待在這里有什么差?”
少年該說的都說了,勸也勸過,奈何被困在此地時日已久的某些人,早已焦躁不堪,片刻不能等,一個瘌痢頭漢子無視眾人,大步而去。
“大叔,等下?!鄙倌曜飞先?,從身上取出一段紅繩,其上系著兩只小鈴鐺。
這是女兒家戴在腳腕上的東西。
“你咋隨身帶著這玩意?”
大家皆是一臉古怪望著李晏清。
少年自然不好告訴他們,這是小妹的東西,否則只怕又要引起驚慌,撓了撓頭,未作解釋。
“大叔,要是我猜錯了,里頭真無危險,還請將此物扔出?!?p> “有這必要?進去若是安生,我吼一嗓子便是?!?p> 瘌痢頭漢子不以為意,不過想著先前承了這孩子的情,還是接過去。
很快這漢子便消失在石門之中。
時間一息一息過去。
良久良久。
小鈴鐺,未見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