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不用人吩咐,麻利把馬車上的書籍、黑布袋子,全搬到屋里,詢問過后,好生放置在堂屋的桌椅上。
臨時,李晏清數(shù)出二十個銅板遞過去,車夫躬身接過,道了句恭賀話,飛快離去。
堂屋里,黑傘收起,精瘦少年臉上多了抹陰柔,“你們暫時一并住在這里,不準(zhǔn)離開這間宅子,更不準(zhǔn)驚擾鄰里,等過段時日我自會幫你們解去侍魂印,聽到?jīng)]有?”
少年身前的陰暗角落里,站在四只鬼,一個老婆婆,一個光頭大漢,一個妙齡少女,一個黃口小兒。
當(dāng)即齊齊跪拜,神情激動。
要按李二的意思,他是想留下這四只鬼的,蘇隱水把他們抓來做侍魂,自然有些緣由。
這個老婆婆是打理家務(wù)的一把好手。
光頭大漢別看相貌兇悍,生前是一個很厲害的廚子。
妙齡少女倒是沒什么特長,惟有長得好看,哪怕臉上毫無血色,以前主要負(fù)責(zé)給蘇隱水端茶倒水。
黃口小兒是個很機靈的小子,有項本事,“跑”得飛快,若是城里出了什么事,派它去打探,不消多久就能得到消息。
鬼這種東西,分五種:游魂、陰魂,鬼魂、厲鬼、兇鬼,厲害程度從弱至強。
比如最弱的游魂,這種鬼物連意識都沒有,由于某些緣由彌留人間,四處飄蕩,如同一場沒有盡頭的自我放逐,所謂無主游魂,說的便是此物。
至于最厲害的兇鬼,眼下李二如果毫無準(zhǔn)備之下遭遇,多半要風(fēng)緊扯呼。
蘇隱水的修行遺產(chǎn)里,倒是有幾張厲害符箓。
李二也能夠制作,可惜材料難尋。
眼前這四只鬼,老婆婆,光頭大漢,妙齡少女,是三只鬼魂,黃口小兒算是半只腳踏進(jìn)厲鬼的范疇。
這四只鬼李二對付起來不難,侍魂印便是它們的生死咒,奈何小妹害怕,大哥也不希望祖宅里有鬼,有外鬼。所以李二只能把他們放了,但是當(dāng)下辦不到。
蘇隱水在給它們打下侍魂印的時候,修為要比李二現(xiàn)在高,李二解不掉,需要些時間。
侍魂印是拘魂神通中的一項手段,用以奴役鬼物。
李晏清緩緩踱步,帶著李二和李小妹,前院后院,屋里屋外,好好看了看,屋子雖然空曠,卻滿載著往昔的回憶。
趁著時間還早,李晏清想著至少先把廂房拾掇一下,晚上回來好住,不成想剛走進(jìn)他們兄妹以往住的南廂房,里面正在鬧鬼。
窗戶緊閉,笤帚自行掃地,抹布自行拭擦,草席自行鋪開。
李晏清和李小妹是看不見鬼的,想著這幾只鬼怎么白天還能活動?剛剛不是在堂屋那邊嗎?
李二則露出一副滿意神情,他并未交代過,自己知道干活就挺好的,面對大哥和小妹疑惑的眼神,解釋道:
“不是跟你們說過有個小男孩嗎,它的話,可以短時間內(nèi)在太陽底下活動?!?p> 李晏清和李小妹恍然。
但其實他們不知道,此時南廂房里四只鬼都在,小男孩并不樂意獨自干活,用塊黑布把另三只鬼裹住,嗖一下便背過來了。
“二爺,您放心,有事盡管去忙活,等您回來保證屋里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崩掀牌乓荒樥~媚對著李晏清說。
二爺這個稱呼來自于李二告訴它們,自己還有一對兄妹。
李晏清沒有反應(yīng),旁邊李二倒是能看到能聽見。只不過他和李小妹的狀態(tài),連鬼都看不見。
李晏清想著既然它們愿意拾掇就拾掇吧,讓它們住在這里,收點“房租”不算過份,走出房門后,側(cè)頭道:“把你那些東西趕緊理理,咱們好出門。”
李二頷首,重新借用身體,也感慨大哥果真說一不二。
馬車拖來的那些書籍和黑布袋子,都是蘇隱水的修行遺產(chǎn),許多東西鬼不敢碰。
黑布袋子里裝著的各種稀奇古怪的物件、材料什么的,李二倒是挺喜歡,至于那些書……
陰柔少年真的很頭大。
小時候家里有幾本外祖父留下來的書,大哥愛不釋手翻看過無數(shù)遍,小妹無聊時也會翻翻,惟有他,如果娘親和大哥不逼著,是絕對不看的。
陰柔少年看書會頭疼,打小就有的毛病。
然而現(xiàn)在不看還不行,這幾日一有空,陰柔少年就在研究蘇隱水的那冊筆錄,陰陽家修行沒有那么簡單,不只是吸點初生死氣就完事的,還需要去感悟陰陽之道,最終達(dá)到頓悟的目的。
何為陰陽之道?
哪怕已經(jīng)成為九品陰陽家,陰柔少年亦是半點不懂。也沒有人教,能怎么辦?只能多讀書,自學(xué)成才嘍。
事情做到這一步,九品已成,八品可期,他絕不會放棄。
陰柔少年卻不知道,那些書是所謂的衣缽傳承中,他大哥惟一看重的東西。
李晏清很希望二弟能多讀些書,多明些理,改掉身上的一些毛病。
————
按照本地習(xí)俗,端午,需要給親人長輩送節(jié)。
李家兄妹今日有三個地方要去。
至于批殃榜的事情,現(xiàn)在畢竟不是學(xué)徒,若是這日子真有不幸,林云大哥知道該去何處尋他們,已經(jīng)提前溝通過。
馬車穿城而過,從城南來到城西。
倒不是說現(xiàn)在兜里有點錢,連走路都嫌廢腳,其實也沒有多少,李二去到那些大戶人家,倒是想像蘇隱水一般,能薅多少是多少,李晏清卻不慣著他,精瘦少年定下規(guī)矩:
不準(zhǔn)伸手要,人家愿給就給,清貧人家不收。
這些天攢下的那點銀錢,也就將將夠贖回祖宅。
主要是現(xiàn)在的身份不太好拋頭露面,李晏清深知,尋常百姓面對這樣的大師,是打心眼里害怕的。
前面?zhèn)鱽磬须s聲,李小妹夠頭從帷幔的縫隙間看向外面,這一看,少女驚奇道:“大哥二哥,你們快看,那是怎么回事?”
李晏清掀開帷幔,前方街道左側(cè),青石板路牙子旁,盤膝坐著一個白錦長衫的文雅書生,戴鎏金小冠,腰懸碧玉,另一側(cè)還有只黃綢繡囊,鳳目疏眉,風(fēng)度翩翩。
精瘦少年腦子里不禁冒出一句話: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好一個翩翩公子。
瞧瞧那些個圍觀姑娘們羞紅的臉蛋就知道。
只是不知為何,這樣一位富貴公子,卻在大街上席地而坐,還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像個木頭人似的。
但是這位公子不動,有些人卻忍不住想動。
這位公子明顯不是本地人,若是的話,哪怕無才,僅憑這副皮囊也不可能是碌碌無名之輩,有一個賊眉鼠眼的干瘦青年,一對三角眼盯著富貴公子腰間的那塊美玉和繡囊,已經(jīng)有一會。
看到此人真的好似睡著了,干瘦青年不顧其他人或鄙夷或憤懣的目光,蕩步一般上前,探了下手,這時古怪的一幕發(fā)生了。
“停車?!崩铌糖逯獣宦曑嚪蚝螅崎_整塊帷幔,詫異睜大眼睛。
街道上更是炸開鍋。
那干瘦青年明明就在富貴公子邊上,手探出去后,沒摸到繡囊不要緊,竟然插進(jìn)了富貴公子腰間,透進(jìn)白錦長衫里。
可是長衫未見破損,也不見血腥。
干瘦青年登時傻眼,伸出的手胡亂一抓,又透進(jìn)了富貴公子的胸腹、頭部……
那富貴公子仿佛根本就不存在,僅僅是一團(tuán)幻影。
“二弟?”
“他不是鬼?!崩疃瑯右荒樫M解,沒有鬼物可以躲過擁有鬼眼的陰柔少年。
“有鬼啊!”干瘦青年險些沒有嚇破膽,轉(zhuǎn)身就想奔命,卻是沒能逃脫,探出的那只手被另一只白凈手掌抓住。
富貴公子睜開眼睛,從地上站起,笑道:“這位兄臺,在下不是鬼,正兒八經(jīng)的人,先前有些感悟,需要自省一番,來不及找地方,所以……呵呵?!?p> 富貴公子望向圍觀人群,“大家不必害怕?!?p> “倒是兄臺剛才的作為,欺我是外鄉(xiāng)人,明目張膽那般,卻是有些不妥。圣人言,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你,你放開我,我不是君子!”干瘦青年臉色煞白,只想趕緊逃離。
“好吧,那在下便與兄臺講講禮,子曰:人無禮則不生。倘若做事不講禮法道義,實在難以立足于世,遲早要出大問題的……”
李晏清確定,這個富貴公子確實不是鬼,哪有這么講道理的鬼?
“他應(yīng)該有神異在身?!崩疃烈鞯?。
李晏清再次望向富貴公子,觀其打扮,再看其言行舉止,很自然而然聯(lián)想到儒生。
“莫不是,諸子百家,儒家?”
“我看像?!崩疃c頭,李小妹露出恍然表情。
李晏清沉思少許,無由來地想起一件事情。
儒生,城里就有,少年見過。
但是身懷神異的儒家門人,這輩子還真是頭回見。
少年感覺他們這座小城即便有,也留不住這樣的人。
如今卻有外鄉(xiāng)的儒家門人,往他們這里跑。
那夜,那個自稱人寶的小妖怪說,烏落城隱藏著一個天大的機緣,總有些身具大氣運者,會被潛移默化吸引過來,連自己都不知道。
難道,此事是真的?
眼前這個富貴公子,或者說儒家門人,就是被吸引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