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那你能編一只蝴蝶嗎
何家人口少，房子卻修了兩層。
先前是土坯房，何金生太爺爺那輩起的房子，三年前連續(xù)七八天的暴風雨把房子毀了一半。
何金生的大姐兩口子商量了一下，把家里的積蓄拿了一部分出來，讓何老爹湊一湊，蓋個青磚房。
何老爹一輩子要強，不肯要。
但是大女兒一句【房子像樣點，金生好找對象】，把他堵得沒話說了。
他和老妻商量了一夜，不識字的他去找大隊書記寫了一張借條。
自己一筆一劃照著描，重新謄抄了借條，大隊書記做擔保人，借方寫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交給大女兒。
房子最終建成了。
磚木結(jié)構(gòu)，外墻青磚，二樓是純木板房，樓板也是木板搭的。
二樓不住人，窗戶少光線差，幾間房里堆放一些生活用具、雜物、糧食。
何家的房子沒有前后院，前面有個曬壩，堂屋左右呈兩翼狀向后延伸。
灶房有兩個門，一個連接飯廳，一個連接屋后。
房子后面是個空坪，連接空坪的是另一戶人家。
何老爹五十來歲，老莊稼漢，會做一點篾匠活，但是做得不精。
下了工坐在后門檐下編魚簍，身上罩一條臟兮兮的長圍裙。
體格壯實，不愛笑，滄桑的臉上垮著深深的法令紋。
頭發(fā)花白，許久沒打理過的胡須寸許長。
穿著老一輩常見的小立領(lǐng)對襟長袖衫子，敞著衣襟，里頭是一件到處破洞舊得發(fā)黃的背心汗衫。
他的眉毛很特別，眉尾的毛發(fā)有兩節(jié)手指長，像一對半彎下弦月。
慈祥和藹的眉毛底下卻長著一張不茍言笑的臉，不笑的時候整張臉耷拉著。
到了夏天鷹嘴桃成熟的季節(jié)，村里的熊孩子除了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剩下的都不敢去偷他家門口的桃子。
他家的鷹嘴桃是有主的，要留給宋家的孩子和兩個女兒家的孩子，別人吃不得。
誰敢偷，逮到就是一頓揍。
“外公！你看，妹妹！”邱潤牽著雯雯高興地湊到何老爹旁邊。
“走開！”
一聲冷喝，雯雯嚇得哆嗦了一下，扁扁嘴后退了一步。
小小的人兒長得跟糯米團子似的，扎著兩個小小的哪吒丸子頭。
身上穿著一條鵝黃棉布小連衣裙，腳上穿著粉色小涼鞋。
任誰看了都覺得又乖又萌。
何老爹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巴動了動，沒好氣地瞪邱潤，“竹篾利得很，扎到了要哭！”
“噢噢！”邱潤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牽著妹妹往旁邊退了一點，拍拍她的頭，“別怕噢，外公不是罵你，他罵我呢～”
雯雯扁扁嘴，含著淚花的大眼睛委屈地望著何老爹，帶著哭腔小聲地打招呼：“何爺爺…”
“嗯?！?p> 他不冷不熱應了一聲，停下手里的活瞟了她一眼，把腿上編了一半的魚簍拿開，拎起腳邊的柴刀起身往空坪走。
走到那幾棵棕樹底下抓了一枝，手起刀落，拎了一枝棕葉回來坐回竹椅上。
一言不發(fā)撕棕葉條。
幾條一指寬長長的碧綠葉條在布滿污漬細小口子的手指上靈活翻飛，不一會兒，一只帶翅螳螂遞到邱潤面前。
邱潤笑嘻嘻接了過來遞給妹妹，“雯雯，給你。”
“我…我怕…”雯雯苦著小臉，把小手藏在背后，“咬人，疼…”
“啊？你也被鉗過嗎？”他把螳螂揣進兜里，對何老爹笑嘻嘻地說：“外公，那你能編一只蝴蝶嗎？”
何老爹抽抽嘴角，“嗯?！?p> 說完抓了一把棕葉起身就走。
何金生領(lǐng)著夏明珍跨過穿堂門，迎面遇上，夏明珍緊張地瞧了他一眼，“何叔?！?p> “爹，你去哪？”何金生好奇地看著老爹手里抓的那一大把棕葉。
何老爹看了夏明珍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找宋五叔?！?p> 言簡意賅回答完，留給兩人一個腳步匆匆的背影。
“咦？”何金生茫然地看著邱潤，“外公干什么了？”
“不知道呀?！鼻駶櫴职咽纸迢┌炎厝~條回折穿梭，隨口回話，“外公還要給我們編蝴蝶呢，忽然又走了?！?p> 何金生揚揚眉毛，爹哪會編什么蝴蝶哄孩子…
就那唯一學會的編螳螂還是有了外孫之后找五叔公學的呢。
邱潤這野猴子天生不怕外公的冷臉。
剛學會走，來做客的時候在外面看見別人家的孩子手里有草編的小玩意，拽著外公的褲腳吵著也要。
難為爹那樣的暴脾氣，嘴里罵罵咧咧，砍一枝棕葉下來，抱著娃就去找五叔公。
這回又要什么蝴蝶....
他垂眸瞧了一眼雯雯，小丫頭蹲在地上鼓著小嘴，滿臉認真學習編棕葉小籮，濃密纖長的睫毛一眨一眨，可愛極了。
他悶笑了一聲，爹明顯又去找五叔公學編蝴蝶去了。
“哎呀~這是夏衛(wèi)生員吧？”
遠處走來兩個臂彎里挽著水桶，手上拎著抄網(wǎng)的婦女，一個五十左右，一個三十上下。
說話的是年紀較輕那個，穿著深藍色衣褲，臉型圓潤飽滿，臉頰肉不厚，五官舒展，看起來端莊又和氣。
“是的，何大姐，你好?！毕拿髡淇蜌獾卮蛘泻?。
何大姐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同齡人中讀過高中的姑娘，在縣城讀書時和邱瑞清同一個班級。
邱瑞清高中畢業(yè)后繼續(xù)讀工農(nóng)兵大學，她沒有讀大學指標，回到見潭公社小學任教。
兩人書信往來幾年，邱瑞清畢業(yè)回到家鄉(xiāng)，兩人結(jié)為夫婦。
邱瑞清回到母校任教，何大姐也調(diào)去了縣小學。
她申請去老公單位，由于暫時不缺任課老師，只能安排進教職工食堂。
她本人也很滿意，這樣一來，她能有更多的時間照顧家人。
何母性格溫吞，但她私心里還是想要一個黃花大閨女兒媳婦，對夏明珍著實談不上滿意。
“娘，人都定下來，這時候還甩臉子不是添堵么?！焙未蠼闶种鈶涣藨凰?，小聲地勸說，“金生喜歡就行了唄，我看夏衛(wèi)生員挺好的?！?p> “你就跟你弟弟一個鼻孔出氣吧?！焙文笩o奈地嘆了一口氣，揚起笑臉往自家走。
“明珍來啦，進堂屋里坐。我這剛?cè)屏它c沙蜆子和小魚，這就去做飯噢?！?p> “何奶奶~何姑姑~”
見她們走過來，雯雯放下手里的東西，乖乖站起身打招呼。
“哎喲，雯雯長這么大啦~”何大姐把水桶和抄網(wǎng)放在壓水井底下，洗了手蹲在雯雯面前，仰頭朝有些局促的夏明珍爽朗地揚起笑容。
“我上一次見到時候還沒學會走呢，小時候長得就招人疼。養(yǎng)得真好看，真乖！來，給姑姑稀罕稀罕~”
她說著輕輕捏了捏雯雯的小臉。
“嘁，又不是親的~有什么稀罕的?！?p> 堂屋那邊傳來一句不冷不熱的嘲諷。
夏明珍剛剛揚起的嘴角瞬間垮下，咬唇猶豫要不要帶上孩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