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醫(yī)院仿佛也像是睡著了一樣,變得安靜。我從深海里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晚上。裝作仍舊沉睡的樣子,是想讓看守的人放松警惕,不料我卻真的睡著了。幸虧這回看守我的警察鼾聲很大,才讓我在半夜醒了過來。
警察半身躺在了用椅子拼成的床上,正呼呼睡著。我輕輕地動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銬果然還是銬在了與上次一樣的那個病床圍欄上。
一樣的病房,一樣的床鋪。
縱使我覺得這回準備得不夠充足,應該等到下次再行動,但我的目光還是在暗淡的病房里游離。病房沒有開燈,但透過房門玻璃投進來的走廊燈光和從外面衍射進來的街燈,也夠我看清楚這個地方。
這病房與上次一樣,終究也只是病房,沒有什么能讓我撬開手銬或破壞圍欄的工具。
不,在床頭柜的桌面上,有什么東西閃爍著銀光!我連忙把手輕輕地夠到那柜子上,竟然摸到了一把螺絲刀,還是一字的!
這簡直是在叫我趕快逃跑,也無疑是個陷阱。
我該想想到底是誰將這本不屬于病房的東西放在這里??晌耶敃r并沒有想這么多,胸中竟然冒出在學生時代逃課時的那種,緊張刺激的興奮勁,以致我差點要笑出聲來。
輕輕地,我將螺絲刀藏到被子底下,然后又去摸了摸那圍欄。果然,這活動的圍欄有關(guān)節(jié),都像是塑膠模型一樣由前后兩塊拼成,中間有一道縫隙。
這是千年一遇的機會,我不可能再等陳光了。
我輕輕卸掉了兩顆螺絲,又把螺絲刀插進了縫隙,盡量控制聲響地將關(guān)節(jié)部分撬開。這個過程非常痛苦,就像是競走運動員,明明可以跑卻拼命壓抑著。
憋著一口氣,我明明大喝一聲就能將關(guān)節(jié)撬壞,可卻無法做到。
盡管過程痛苦,盡管花了不少時間,但最終我還是把這東西給撬開了。我無法將手銬撬開,只能將其握在手上。
躡手躡腳地走到病房門前,我嘗試了一下,門被人從外面鎖住了。突然在門外晃動的人影把我狠狠地嚇了一跳。幸好對方只是經(jīng)過,而并沒有要進來。
怪不得這個警察能如此粗心大意地睡覺,原來是有兩層保險。此刻,我衷心感謝這位警察大哥,他大概是唯一一個沒有將我當做兇狠的殺人犯看待的人。
一不做二不休,我這時已經(jīng)沒有了回頭路了。我打開了窗戶,往外面瞧了一下,確認這里是三樓,大概不會摔死。
這窗戶旁邊光禿禿的,連一個能墊腳的地方都沒有。為了不重蹈常悅丈夫的覆轍,直接往下跳或許比爬墻更加安全。
沒辦法,我一把抓過棉被,裹著自己就往下跳。噗!我往前滾了一圈,借此瀉掉了一些沖力。盡管腳底和腳踝都很疼,但是還沒到放聲大叫的程度。
我暗自慶幸,起來走了兩步,確認了沒受傷。當我抬頭一看,看到前面是醫(yī)院兩棟樓之間的廊道,而廊道的一條柱子旁邊正站著一個定神看著我的白大褂女醫(yī)生!
這家伙絕對是目睹了我跳樓的過程,我必須盡快制服她??墒牵矣謸陌阉龂樀么蠼?,便只能尷尬地笑著說:“這……是治療畏高癥的沖擊療法……”
“你……不是從監(jiān)獄送來的……”
“噓……”我將手指放到嘴唇前面,心臟在砰砰直跳。
原來,這家伙正是上次被我嚇的摔倒的那個年輕的馬尾女醫(yī)生。我尷尬地說:“不,不是監(jiān)獄,是看守所……我,我是被冤枉的?!?p> “你如果是無辜的,我覺得你還是回去的比較好……”女醫(yī)生說著,眨了眨水靈的眼睛。
“我……我若是能回去的話,那就不會逃出來了。我相信有人想我死,故意陷害。”
女醫(yī)生并沒有搭話,只是疑惑地盯著我看,但又好像是在發(fā)呆。很明顯,我已經(jīng)被貼上了一個罪惡的標簽,不會有人相信我所說的話了。
我把心一橫,索性快步走到女醫(yī)生的面前,威嚇地說:“把身上的錢都給我!不然我就弄死你,就在這里!”
“可,可是……我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女醫(yī)生似乎并不害怕我了,身體卻保持著警戒的姿勢。
我斷然沒想到,手機支付竟然成了我最大的敵人。無奈之下,我只能讓她帶我到他們的更衣室。
即便她一臉不情愿的,但是最終還是帶著我去了。更衣室里并沒有人,我正想將她推進去,可她的手機響了。
“不準接!”我用嚴厲的語氣命令到。
“可是,我是急診室的醫(yī)生,這是診室在催我回去了。”醫(yī)生嚴厲地說。
“你現(xiàn)在管不了別人了!”
“我答應不將你的事情說出來,讓我回去吧?!彼蟮?。
“不行!你當我是傻子???”我說著,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你蠻不講理!”
她怒斥了一句,突然手一翻,就反過來扭住了我手。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被她往前一送,立即撲了一個餓狗搶食。
這一切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沒想到這看似弱小的醫(yī)生竟然也懂這么一種反擒拿的手法。
看那家伙已經(jīng)噔噔地逃跑了,我連忙跑進了更衣室,想偷一件衣服來穿。可是,里面所有的柜子都鎖得嚴嚴實實的,即便有工具也不是一時半刻能撬開。
很可能很快就會有人來抓我了。我吐了個臟字,連忙奪路而逃。
翻過了圍欄之后,外面就是久違的自由。我一邊吸著自由的空氣,一邊赤腳狂奔。一會兒功夫我就因疲憊而放慢了腳步,才發(fā)覺這自由的空氣冰冰涼涼的,這自由之路坑坑洼洼,把腳底都磨破了。
春節(jié)已過,天氣卻仍舊很冷。我就穿著一套囚服走在夜深的大街上,哆哆嗦嗦的,馬上想跑回去病房,或者找個派出所投案自首。這時的我,有一種像是內(nèi)急得厲害而又找不到廁所的感覺。
大街是大都會的大街,但由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夜深,街上所有店鋪都已經(jīng)關(guān)了門。看來,即便我不愿意,也只能成為一個入室盜竊的犯人。我一邊在商鋪和附近的住宅尋找著目標,一邊碎碎念到:“這是緊急避險,這是緊急避險……”
我不想回憶自己是怎么從一家服裝店里面偷出衣服鞋帽的。不過,我倒是清楚自己要去哪里,那就是先去找陳光。
習慣等待的我,這次等的是陳光,而且是一場漫長的等待。所以,身無分文的我打算直接用雙腳走到陳光的事務所。
沒有手表,也沒有手機,我根本就不知道此時是何時。走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之后,我便來到了律師事務所所在的那棟上了年歲的大廈。正是這種老舊,這會兒才顯得比較可愛。保安都呼呼地睡著了,后門向我敞開了懷抱。
樓上事務所的門自然是緊鎖的,但我也沒想進去。我去到后樓梯守候著,打算等陳光一出現(xiàn)就將他抓到樓梯間來。我坐在那里,靠著墻壁,無聊得發(fā)慌,出其不意地睡了過去。
我的身體就如一塊石頭般沉重,閉上眼睛就睡得不省人事。
“喂,怎么有個人在這里?是送外賣的嗎?”
突然,我被一個人的說話聲驚醒,連忙站了起來,稀里糊涂地對跑到樓梯間抽煙的兩個男人面前說:“對,是送外賣的?!?p> 說罷,我便跑到走廊,才知道這寫字樓里的公司都已經(jīng)門洞大開,開始辦公了。
這一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要是陳光已經(jīng)回到辦公室的話,我就還得等待。因為若是被人看到他與逃犯見面,他肯定得舉報我,否則他自己也有麻煩。
我只能暫時離開,跑到寫字樓的街對面等他。
在街上蹲點半天的我,也許會成為這街上最可疑的人。若是陳光還不出來的話,我就要換一個地方了。幸而,陳光這時正提著包,從大廈里走了出來。
我連忙追了上去,跟他并排走在路上。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我,顯然被我嚇了一跳,連忙將我拉到一間珍珠奶茶店門口的遮陽傘下面,一個大概沒有監(jiān)控能拍到的地方。
“喂,你是怎么出來的?”陳光低聲問到。
“我以為你知道了?!蔽艺f。
“啊,大概差不多要知道了。”他泄氣地說。
“說吧,你到底要幫誰?”
“什么幫誰?”他一頭霧水地反問。
“別裝了。”
說罷,我就將陳光可以教唆常悅將所有事情推到我身上的猜想說了出來。陳光皺著眉頭反問我道:“我像是這么缺德的人嗎?”
盡管我很想說像,但是為了自己的小命,還是別得罪這位大狀比較好。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到:“我能怎么自證清白?”
“嗯……如果那張照片是偽造的,那就好辦了。那你們兩個都會由于這個重大的疑點而減少不少嫌疑?;蛟S,街道的物業(yè)公司會有原監(jiān)控視頻的備份……”
“那就是偽造的!我這就去找他們要。”
“喂,等等。我說,這沒那么容易。這樣,我去幫你開個房間,你先在那里休息一下。我再想想辦法?!?p> 我這會兒也有點累了,便跟他來到了旁邊的一家連鎖酒店,在他的幫助下入住了一個房間。他讓我在這里等,有什么進展他會馬上來找我的。
這酒店雖然干凈整潔,也很普通,使得我根本就沒有心思去觀察它。
事情似乎有了些眉目,我稍微安心地洗了個澡,帶著手銬躺在床上便立即睡了過去。在迷迷糊糊之間,我感到了有人在拍打我的臉。睜開眼睛后,我看到了幾個穿著制服警察和穿著防彈背心的便衣已經(jīng)圍在我的床旁。
很好,我倒是被我的律師好好地耍了一次??催@些來抓捕我的人身上的裝備,應該是給足了我面子,好讓我風風光光地回去。
“這次好了,回去可以住單人間?!币粋€警察冷冷地說。
我冷笑了一下,自動地用原來銬在一只手上的手銬把另外一只手也銬上。
無論如何,我果然是被鎖在了一個單間,連在操場活動的自由都被剝奪了。我的這個籠子就像是一個小世界,與外面一點聯(lián)系都沒有。在這個得天獨厚的環(huán)境里頭,我開始胡思亂想。我用爆竹炸過小雞,用石塊丟過鳥窩……竟然開始覺得自己也是罪有應得。
一個看守向我透露了一些我越獄之后的細節(jié)。
原來,那個看守我的警察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那也就是說那個女醫(yī)生果然與她所說的一樣,并沒有報警。而舉報我所在地的人自然就是陳光。
我和我的律師決裂了,所以我這回算是死定了。
在這小隔間里頭,我不是躺就是坐,終日無所事事。我大概是構(gòu)思了一篇長篇小說,或者創(chuàng)作了一首曲子,這些后來全部都忘記了。
過了好些日子后的某天,小隔間的門被打開了。就在我以為自己要回到集體生活的時候,看守竟然對我說我可以離開了。
我以為這是個陷阱,差點不敢離開??词卣f是檢方撤訴了,催促我離開,說是我的律師會向我解釋的。
稀里糊涂地,我辦好了手續(xù)后來到了看守所的接待廳。一個穿西裝的年輕男子向我點了點頭,說是我的法援律師。誠然,我對他并沒有什么期待,便開門見山地問了我被釋放的原因。
原來,那張我和常悅親吻的假照片也被提到常悅那邊的法庭上。但常悅并沒有按照我的設想那樣,將事情都推到我的身上,而是堅持那張照片是偽造的。實際上,那張照片在坑了我之后就被拿去做鑒定,結(jié)論是“未發(fā)現(xiàn)修改痕跡”。
常悅即便知道這情況也還是堅持原來的證供,使得審理又得押后。后來,不知道是誰那么多管閑事,竟然找到了視頻監(jiān)控的原文件??傊惞獠]有來得及找到那個文件,就被人截了胡。
在原文件的視頻里,并沒有我和常悅親吻的影像,因而沖擊了照片的真實性,說明有人想要陷害我們。
本來就沒有決定性的證據(jù)能證明我犯了罪,所以法院以這個疑點為由,令警察和檢方重新調(diào)查,也釋放了我。
回到了家里,我前后推敲了很久,都覺得我被釋放了之后,真兇應該基本上無法找到的。那樣,警察肯定會再度找我麻煩。
到底是誰那么熱心,竟然幫了我這么一個大忙?為了讓這個人在我下次被抓時能幫我更大的忙,我必須把他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