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人賬
“我曾是個軍人……”
破舊的客棧里，只剩下周實(shí)和老頭兩個人。
那穿著破舊的老頭盯著桌上沒有動過的酒杯，緩緩開口道：
“元泓十年，先帝西征，討伐胡人，我跟著去了。五年后，胡人敗退，我又跟著廖大將軍南征，在西南駐扎了五年，雖沒立下什么戰(zhàn)功，但也為國家出了把子力氣，我的背上至今還有胡人的彎刀留下的刀傷，南越的野人留下的箭傷。
“天祚三年，我回到家鄉(xiāng)，因參軍有功，得了五畝良田，娶了媳婦，生了個女兒……我很知足，只想老婆孩子熱炕頭了此一生……”
老頭的臉上突然青筋暴起，怒道：“那西莊的劉惡少看上了我家女兒，臟了她的身子，我老伴上劉府去討說法，結(jié)果那惡少……居然放狗咬人，把我老伴活生生地給……”
說到這里，老頭的眼中似要噴出血來，而一旁的周實(shí)卻面如寒鐵。
“我那女兒也投井自殺了，我拿著鋤頭要去宰了那畜牲，誰知道我多年不曾握刀，連他們的家丁都打不過，被打死在門前……
“可惡、可惡……”
周實(shí)眉頭一皺，看著老頭的身上有黑煙散出，老頭的面目也越來越扭曲。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手中的鐵算盤在嗡嗡作響。
一連串算式?jīng)_入他的腦海，令他一陣眩暈。
“有誰能替我宰了那畜牲，有誰能為我妻兒報仇，誰都行，誰……”
“我?！?p> 周實(shí)吐出一個字，就讓老頭氣得發(fā)抖的身體驟然僵硬。
“你？”
“我?！?p> 他說著，從背后拿出鐵算盤，放在八仙桌上，發(fā)出“哐”的一聲巨響。
“老人家，報上你的生辰?！?p> 老頭狐疑地說出生辰，只見周實(shí)用左手三根手指在算盤上噼里啪啦撥著，將老人的生辰八字代入運(yùn)算。
三下五除二，四下五落一。
生死由命定，恩仇須親還。
這是剛剛鐵算盤送入他腦海的壽數(shù)算法，專算陽壽！
“為國家效力十年，妻子、女兒、自己皆含冤而死，享年四十九歲，陽壽未盡?！?p> 周實(shí)輕輕地將代表結(jié)果的算珠撥下，道：
“許你人魂還陽三刻，不必去尋尸首了，就用這兩魂三魄去尋仇吧?！?p> 老頭露出難以置信地表情，怔怔地看著自己漸漸露出血色的雙手。
“去吧，在天亮之前，你都能以這副模樣行走世間。
“為國家揮了一輩子刀，這回為自己揮刀，可要使點(diǎn)勁?！?p> 老頭把雙手緊緊攢起來，道：“多謝掌柜?！?p> “快去吧。”
周實(shí)看著老頭穿過客棧緊閉的門板，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鐵算盤還真厲害……
剛才的壽數(shù)算法，只要代入人的生辰八字，就可直接算出此人的陽壽。如果死時陽壽未盡，還能將余數(shù)折還，讓死人還陽！
他漫不經(jīng)心地在鐵算盤上劃了幾下，突然覺得其中一顆算珠有些異樣。
他用兩根手指轉(zhuǎn)了轉(zhuǎn)算珠，突然覺得手上一沉，腦中一震。
眼前似有無數(shù)狂亂的黑影躍動，回過神來時，手上多了一個方尊。
這方尊由青銅鑄成，花紋精美不失威嚴(yán)，既可作為禮器用于祭祀，也可作為酒樽舉杯痛飲。
這是鐵算盤給我的？
算清一筆死人賬，就能獲得獎勵？
金手指！
與此同時，關(guān)于這方尊的信息涌入周實(shí)的腦海。
這方尊名為“琥公尊”，乃前朝琥國公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之物，也是琥國公的陪葬品。
周實(shí)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這金手指倒是早些出現(xiàn)??！不然我也不至于上了這老東西的當(dāng)，跑到這什么陰魂客棧來當(dāng)掌柜……
“呦，人送走了？”
莫老一瘸一拐地從門簾后鉆出。
他不是要睡覺嗎，這么快就醒了？周實(shí)連忙把琥公尊藏到衣服底下。
“怎么樣，算盤用得還趁手嗎？”
周實(shí)悄悄把算盤背到身后，擺出“周大掌柜的笑臉”，道：
“東家，莫老，您知道這鐵算盤的來歷？”
莫老不知從哪里變出一個煙斗，愜意地嘬了一口，才悠悠開口道：
“這鐵算盤可是個寶貝。早年在陰魂客棧當(dāng)掌柜的人，都要請鐵匠打一把算盤護(hù)身，只有用鐵算盤才能算清死人賬?！?p> 死人賬……周實(shí)若有所思，人死之后人財兩空，大概只有恩怨、壽數(shù)才是值得計(jì)較的，所以鐵算盤才能算清人的陽壽？
不過……他覺得莫老剛剛說的話里有玄機(jī)。
“莫老，您說‘早年在陰魂客棧當(dāng)掌柜’，難道這樣的客棧不止這一家？”
莫老盤起瘸腿，坐在柜臺后的板凳上。
“呵呵，小子，天下哪里有死人，哪里就有這樣的客棧。不過，雖然我們叫他們死人，但也只是三魂中的地魂暫時無法散去而已，并不是真的死人。”
所以是“死了，但沒完全死”……
“我們這一行，即使在撈陰門中也是極為特殊的。世人稱我們?yōu)椤唏R客’?！?p> “‘走馬客’……”
“不錯。走馬黃泉路，川流奈何橋。我們走馬客能在兩界之間行走，專門引渡徘徊陽間的亡魂。開客棧只是其中一種形式而已?！?p> 莫老一仰頭，吐出一口和他的嗓音一樣粗糙的煙霧。
“也是你小子和我們走馬一行有緣，居然沒被走馬掌柜專用的算盤克死?！?p> “克死？”周實(shí)詫異地重復(fù)道。
“鐵算盤專算死人賬，用它算活人賬屬于陰陽倒置，忤逆天道，要遭報應(yīng)的。”
莫老在柜子沿磕了磕煙鍋，接著說道：“好在鐵算盤在五行中屬金，你又五行缺木，鐵算盤克不到你，不過該折的陽壽怕是逃不了?！?p> 周實(shí)一驚，連忙抄起鐵算盤，代入周大掌柜的生辰八字運(yùn)算。
三下五除二，四下五落一……
算到最后一步，那一顆算珠好像卡住了一樣，怎么都撥不動！
“這……”不應(yīng)該啊，結(jié)果是“一”，但這一顆算珠撥不動，那不就是……
“恐怕比我想的還嚴(yán)重?！蹦祥_口道，“你的陽壽，怕是連一年都不剩了?！?p> 周實(shí)這才明白，活到現(xiàn)在不是周大掌柜命好，這個世界的“周實(shí)”在自己穿越時就已經(jīng)被鐵算盤奪盡陽壽了！
所以我才能穿越……難道是周大掌柜使用鐵算盤次數(shù)太多，自己的陽壽不夠抵債，就把同名同姓同生辰的我拉來了？
冷靜，冷靜……
周實(shí)做了幾次深呼吸，開始思考自己的處境。
雖然運(yùn)算結(jié)果是不到一年，那我也不至于立刻暴斃，還有時間……
最重要的是，我能從鐵算盤中獲得獎勵！
只要我算的死人賬夠多，或許能從鐵算盤里找到延壽的方法。
莫老看著周實(shí)低頭沉思的樣子，好像有些驚訝。
“你比我想象得要冷靜?！?p> 周實(shí)抬頭笑道：“不冷靜又能怎樣呢？車到山前必有路。何況我簽了合同，能跑到哪里去？”
莫老點(diǎn)點(diǎn)頭，道：“不錯，你很適合干這一行。
“我們走馬客不說別的，命是個頂個的硬。你只管好好干，說不定有峰回路轉(zhuǎn)的機(jī)會。”
說著，他一下子從板凳上跳了起來，單腿著地。
“把前面收拾一下，你也去休息吧。你的房間的后院左邊。”
周實(shí)長嘆一聲。
唉，不知道那個當(dāng)兵的老人家怎么樣了。
……
“來，喝！”
西莊劉府內(nèi)，幾名衣衫不整的青年正圍著滿桌佳肴痛飲美酒。
“劉少，繼續(xù)說啊，后來那女的怎么樣了？”
被稱作劉少的青年放下酒碗，擦了擦嘴道：
“嘿嘿，那姑娘確實(shí)不賴，可惜投井了，不然我?guī)齺斫o哥幾個嘗嘗。后來她老娘找上門來，被我放狗咬死在田里，還有她老爹，一把老骨頭，搖扇子都費(fèi)勁，還來找我尋仇，哈哈哈……”
“哈哈哈，劉少威武！”
“來，喝酒！喝！”
突然，大門被風(fēng)吹開，重重地撞在墻上。屋子里的燭臺同時熄滅。
“搞什么——來人，點(diǎn)燈！”
劉少感到有些掃興，他伸手去抓肉，卻碰到了一團(tuán)熱乎乎的東西。
“這是……”
他摸索了一陣，才發(fā)現(xiàn)這熱乎乎濕噠噠的東西是從自己的腹部冒出來的。
“咦？”
劇痛襲來，他這才發(fā)現(xiàn)，被自己抓在手里的是……自己的腸子！
“救命！救……”
又是一刀飛來，割破了他的喉嚨，呼救聲戛然而止。
劉少從血泊中慢慢抬起頭來，只看見一個天神一樣佇立的身影。
“呼、呼、咳咳咳……”
那身影的手中握著一把刀。
刀，無情地落下。
……
招待陰魂最大的好處是，它們根本不會弄臟東西。
周實(shí)只把八仙桌重新排列了一下，又把碗碟收拾起來，就進(jìn)入后院。
后院是一方小小的天井。他趴在水井邊望了一眼，發(fā)現(xiàn)里頭是空的。
他搖搖頭，徑直來到自己的房間，閂上門，把鐵算盤和琥公尊擺在桌上。
我倒要看看，這鐵算盤給的獎勵有多厲害……
就在他碰到琥公尊冰涼粗糙的表面時，一段記憶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