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紅燈籠,白燈籠
怎么個意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客官,你可記得自己是怎么到這的?”
“我不過是睡了一覺,一起來,就看見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排隊走在路上,還有人打著燈籠指引方向……有個人招手讓我跟著他走,我害怕,跑了。我一直跑一直跑,一抬頭,就看見你們家的招牌……這里的人好像也友善一些?!?p> 這青年看見的莫非是黃泉路?
睡一覺就死了……周實不禁產(chǎn)生了共情。
“別急,你先好好想想,昨晚你睡在哪?睡覺前發(fā)生了什么?”
“昨晚……我睡在壇子村張員外家……”
青年打開了話匣子,說起昨天的經(jīng)歷。
他叫陳柱,是個貨郎,挑著擔(dān)子在江都周圍行走,捯飭些燭臺、斗笠之類的小物件,也能自己做些手藝活。
那天他糊了一些燈籠去集市上賣,日落后挑著賣剩下的燈籠走到壇子村時,突然被一個身著黑衣的老者攔下。
此公自稱是壇子村張員外的管家,今天是張員外的少爺娶親的日子,結(jié)果新娘子還沒來,掛在門口的紅燈籠先破了幾個。
大戶人家娶親,自然講究場面,那掛在門口的都是圓桌那么大的燈籠,上哪去找替代?于是員外吩咐全家下人一齊出動,去周圍找能扎燈籠的手藝人。
管家一出村口剛好看見陳柱挑著燈籠走在路上,上前問明他的身份,大喜過望,連忙帶著陳柱往員外家趕,要在新娘子到家前重新糊幾個大燈籠。
作為一個行腳商,賣貨郎,陳柱本來就居無定所,平時在鄉(xiāng)下只能隨便找戶人家,給幾文錢或者一些貨,請求借宿。既然管家答應(yīng)他能在員外家住一晚,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到了員外家,只見里里外外都裝飾成了大喜的樣子,只差燈籠了。陳柱立刻動手,把自己的燈籠拆了,找管家要了幾張紅紙,重新扎成兩個大燈籠。
他的手藝真是沒話說,員外家用的燈籠兩人都抱不過來,尋常的手藝人還真做不了。
解了員外家的燃眉之急,陳柱立馬成了座上賓,胖乎乎的張員外握著他的手不住地道謝,請他留下吃酒。
他被安排在一處偏屋里,管家把大魚大肉和酒菜端到他面前,道歉說前面都是張員外的朋友在慶賀,他一個貨郎不方便露面。陳柱也不在意,大吃大喝了一頓,跟著管家去客房休息。
結(jié)果,一覺醒來,就看見黃泉路上人擠人了。
貨郎的故事講完了,周實只覺得頭疼。
也難怪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謀財害命?他一個貨郎,能有什么財,被員外這個土財主看上?殺人滅口?他整晚都沒見到娶親現(xiàn)場,什么都不知道??;見色起意?這更是胡扯……
“這事唯一的蹊蹺在于,哪有晚上娶親的?不過也不排除新郎新娘八字偏門,良時排在晚上的可能……”
周實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頭緒,陳柱可是從整晚的懵圈狀態(tài)回過神來了。
“唉,我一個貨郎,餐風(fēng)露宿,日曬雨淋,到朱門前躲雨都要被家丁打一頓的人,怎么死也死得不明不白的……我還沒娶媳婦?。 ?p> 我也沒有!周實不耐煩地在心里想,看著陳柱哭了起來,他也越發(fā)急躁。
“客官,你先別哭……”
“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老天啊,我不想死啊,啊……”
算了,讓他先哭吧。周實拿出鐵算盤,說:“報出你的生辰八字?!?p> “八字?哦,是……”
周實擺出鐵算盤,將八字代入,用壽數(shù)算法運算。
三下五除二,四下五落一。
生死由命定,恩仇須親還。
嗯?
他撥動最后一刻算珠,剛好歸位。
壽數(shù)二十七,余壽……沒有?
不是謀殺!
這樣的話,應(yīng)該就是自然死亡。古代營養(yǎng)、醫(yī)療條件差,這陳柱靠著一雙赤腳行走四方,難免落下什么病根,可能是在睡夢中猝死的。
他把結(jié)論告訴陳柱,結(jié)果對方哭得更傷心了。
“我不信,不信啊!我這一輩子沒干過傷天害理的事,怎么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啊……”
看他完全沒有釋懷消散的意思,周實感到無比棘手。
這鐵算盤都說了你是壽數(shù)耗盡而死,你怎么不信呢?
他只能任由陳柱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自己跑回去求助莫老。
“莫老,不好辦啊?!?p> 莫老原本專注于擦拭柜臺,聽到他的話,才慢慢扭動碩大的頭顱,將一只怪眼對準(zhǔn)他。
“你不好辦,我就好辦嗎?”
周實把貨郎的經(jīng)歷、鐵算盤算出的結(jié)果說了出來,又說:
“要我說,這位就是自然死亡的,讓他在咱們這喝幾天酒,找個老哥們開導(dǎo)開導(dǎo)他,就行了,現(xiàn)在先隨他去吧?!?p> 莫老有些心不在焉地聽完,拿出煙斗,道:
“沒有這么簡單。卯時三刻仍無法散去的,必定是地魂被什么東西束縛住了,這不是他自己能把握的?!?p> 周實皺著眉頭說:“那么,他的死真有蹊蹺?”
莫老的右半邊臉少了一大塊皮,牙齒裸露,如果不出聲,平時根本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笑。
“你說呢?”
我說,我能說什么……
周實不敢和怪老頭頂嘴,只好順著貨郎被害死的思路往下想。
問題只能出在張員外家,張家少爺?shù)拇笙部隙ㄓ泄殴帧?p> 對了,陳柱的魂在我這,但尸首在張員外家!
現(xiàn)在天剛亮,張員外家可能才發(fā)現(xiàn)貨郎死在了床上,他們會怎么做?報官?那也要先保護現(xiàn)場,所以尸體應(yīng)該還沒處理掉。
去檢查一下他的尸體,看看有沒有外傷!
周實打定了主意,找莫老請了假,向仍在抽噎的貨郎問了路,出門向西。
壇子村就在周家店旁,周大掌柜的記憶里有一點模糊的印象。
壇子村,因周圍有幾個小山包,而中間地勢又比四周高,看上去像一個泡菜壇子而得名。
周實在土包上一看,果然正如陳柱所說,那唯一一個大院就是張員外家,十分醒目。
此時太陽高懸中天,他沒有猶豫,立刻向著張家大院走去。
這么大搖大擺地走進去肯定不行,先在門口觀察一下,看看有沒有動靜。
他躲在一顆桑樹背后,看著張家門口一片安靜,完全沒有徹夜辦喜事的痕跡。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翻墻進去時,大門突然打開了,露出了一個人頭。
那人鬼鬼祟祟地左右張望一番,縮回門里,很快帶著幾個人扛著什么東西出來了。
周實瞳孔一縮。
那是燈籠!是陳柱描述的,足有兩人合抱的大燈籠!
和他的描述不一樣的是——那些燈籠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燈籠,黑色的“囍”字,顯得無比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