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書了,是我初中看過的小說。
那金碧輝煌的宮殿,琉璃瓦拼的屋檐,水榭樓臺,奇花異草,集天下之奢靡,一樣不少。
當然,這些和我沒太大關(guān)系。
我不過是一個小說中一個極其邊緣的炮灰角色。
就是那種連外貌描寫都沒的女十八號,專門在男主皇帝和女主談戀愛的時候爭風吃醋,渲染氛圍。
幸好系統(tǒng)還算有良心,雖然說沒有外貌描寫,但也不至于穿的太丑。
既來之則安之。
皇宮里的日子枯燥又乏味,我掐著日子,這時候女主『林汀溪』還未入宮,那『齊撫綏』根本就不來后宮,自然也輪不到我的戲份。
但是待遇還是挺好的,包吃包住,小說里的齊撫綏男主勵精圖治,和女主共創(chuàng)太平天下,總之非常符合古早的劇情路線。
*
當然這皇宮里頭的日子也不是完全的枯燥又乏味,也不知道那齊撫綏是資金短缺還是怎樣,后宮里的人這么少,都不能落實一宮一妃制度。
我和那個苦逼劉婕妤一同擠在關(guān)雎宮。
還好我后頭的那個爹比較爭氣,我一入宮就是宋昭儀,關(guān)雎宮我住正殿,劉婕妤偏殿。
所謂福禍相依,兩個人同住一個關(guān)雎宮,沒什么事干的時候,就嘮兩句嗑,你來我往的就熟了。
劉婕妤,『劉蓁蓁』,和我一樣,也是十八線的炮灰角色,她存在的目的可能就是提前在皇宮免費養(yǎng)老。
她有一個愛好就是寫話本子,通俗點來講就是小說,我和她甚至深更半夜不睡覺,點上蠟燭一起研讀她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劇情。
因為經(jīng)常熬夜寫小說,看小說,把自己熬成了一個半熊瞎子,五十步開外不辨雌雄,一百步開外不辨物種。
這人還有特別重要的一個特點,劉蓁蓁除了重大場合那都是不會洗頭的。
“劉蓁蓁,你天天頂著那大油頭怎么好意思出的宮門?”我問道。
劉蓁蓁嘴里還嚼著東西,應(yīng)該是肉和米飯的混合物,她勉強吞下之后道:“皇上,沒錢,我,省水?!?p> 倒也不必這么省……
然后那個劉蓁蓁就偷偷湊近我,暗搓搓地道:“你是不知道那皇上,常服破了個洞,他縫了兩下繼續(xù)穿?!?p> *
記得有一次和她在御花園閑逛,碰到蹲在地上采花,穿著芍藥宮裝的李賢妃。
劉蓁蓁拉著我的手興奮地指著那邊說:“陸昭容宮里的狗什么時候穿大紅袍了?”
我連忙捂住她那張惹禍的嘴,但還是被李賢妃聽到了,她當場氣的鼻子都歪了,怒氣沖沖地朝我們走來。
于是乎,那鵝卵石鋪成的地面成了我們的坐墊,我和這個惹禍精從中午跪到晚上。
回去的路上,我們兩個互相攙扶,走在宮道上。
“什么賢妃,皇上奏疏批多,眼睛批瞎了吧,就這樣子的還賢惠!?”劉蓁蓁一邊揉著膝蓋一邊抱怨。
“人家再不濟,眼神也比你好,”我笑道:“那李賢妃本身脾氣就不好,你還罵她是狗?!?p> “我這不……沒看清?!眲⑤栎栊÷曕洁?。
*
正月十五,中秋宮宴。
對于這種基本上是一年兩度能見皇上的機會,所有妃子跟御花園里的花一樣,打扮的一個比一個花枝招展。
劉蓁蓁特意洗了個頭,當然不是為了俘獲齊撫綏芳心,是為了不在她死對頭『葉良媛』面前敗下陣來。
這不,兩個人剛坐下就開始唇槍舌戰(zhàn)了。
“劉蓁蓁,你別以為討好了『宋桃』,陛下就會青睞你。”『葉鶯』刁蠻開口。
“你這只鳥在亂叫什么!”劉蓁蓁聽后第一個不服氣。
葉鶯因為名字通夜鶯,就被劉蓁蓁起了個外號,好好的一個寓意著聲音婉轉(zhuǎn)動聽的名字,時不時要被劉蓁蓁拿出來溜溜。
本來這件事情雨我無瓜,但聽到葉鶯叫我名字那我就要重拳出擊了:“你能不能把你的腦漿搖勻了再開口,劉蓁蓁和你見不到陛下,我就見得到了?”
葉鶯不就是想挑撥離間,但麻煩她能不能找準我們的定位,實在不行就裝個GPS,我們都是十八線炮灰角色啊拜托。
“皇上到——”
太監(jiān)的尖聲傳來,大殿里面的人烏泱泱跪了一地,因為提前排練過,山呼:“陛下萬萬歲?!?p> 如今是天啟元年,我們后宮里的人基本上全是太后娘娘塞的,齊撫綏就以父皇剛駕崩要守孝一年當借口,從來就沒有踏足過后宮。
男女主雙潔,正常。
只是我這一坐下,怎么就有點不對勁……
那齊撫綏盯著我看干什么。
李賢妃當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兩只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狠狠地剜我。
我感覺屁股底下柔軟的坐墊一下子化成了針氈,淺抿一口酒化解下氛圍。
*
果不其然,齊撫綏當晚就找來了關(guān)雎宮。
劉蓁蓁暗嘆幸好洗了頭,不然就是御前失儀之罪,到時候還要克扣她的吃食。
正殿里燭火搖曳,昏暗迷蒙的環(huán)境下就會把細微的聲音放大,齊撫綏站在那,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壓迫感。
我手攥了攥衣袍的廣袖,想著不能得罪齊撫綏,到時候我爹那頂鐵帽子可就保不住了。
正想開口阿諛奉承兩句,齊撫綏先說話了:“宋桃?!?p> 我心底一驚,主角的記性都這么好,連我這個女十八的名字都記得住。
我憋著沒講話,他卻是先在房中踱步了。
“你怎么來了這宮里?”齊撫綏的語氣似乎是有一些震驚加疑惑。
太后硬塞的唄,抗旨我爹是要被嘎腦袋的。
“臣妾從小便聽聞陛下文韜武略,心生愛慕,所以追隨陛下?!蔽液喼北晃业闹腔鬯鄯蝗说剿F處,自有文采,這一番話總歸是滴水不漏了吧。
“呵,騙人。”齊撫綏看了我一眼,笑道。
我終于知道小說里面的三分薄情,七分嘲諷是什么意思了。
他在呵什么?什么呵?我脖子一涼,欺君也是要被嘎腦袋的,到時候我爹就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
齊撫綏見我梗著脖子不說話,自顧自地拿起了擺在案上的書。
我一看,好嘛,這個比欺君更可怕,那些書就是劉蓁蓁寫的話本子。
我欺君,頂多嘎我一個人的腦袋。
劉蓁蓁寫的那些東西,足夠讓齊撫綏把她家的蚯蚓都捉出來對半劈開。
我心驚膽戰(zhàn)的看著齊撫綏一頁頁地翻,他的神色倒是沒有什么變化,因為心理作用,總感覺他下一秒就要殺人。
他把書丟給我,我慢一拍接住。
“念念看。”他道。
什么人啊,要求這么變態(tài)。
反正破罐子破摔,他讓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從前皇帝有個白月光……”我的聲音小雞啄米。
齊撫綏揉揉太陽穴:“我讓你從書名開始念?!?p> 他的聲音總有一些不怒自威的感覺,我總覺得頭上籠罩著一片烏云,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顫巍巍地看了眼書的封面,眼一閉,心一橫:“皇上不愛我怎么辦?愛情三十六計教你挽救?!?p> 劉蓁蓁寫的什么東西啊???書名不僅長就算了,還是設(shè)問句。
念完齊撫綏沒說話,他找了個位置坐下,應(yīng)該是讓我繼續(xù)念里面的內(nèi)容。
“御膳房是沒有給你們關(guān)雎宮送飯?”齊撫綏道。
懂了,他是在嘲諷我聲音小。
我咳了兩聲,提了一下音量:
“從前皇帝有個白月光,他們兩個在深山老林里面認識,皇上受傷,白月光救了他,然后給他補了衣裳……”
“……”
“白月光說,你是不是不愛我了,然后皇帝拂袖而去……”
“……”
“漆黑的夜,外面的風是涼嗖嗖的,但是寢殿里面非常的暖和,皇帝的白月光一直有個心上人,是皇宮里的侍衛(wèi),于是那天晚上他們……”
什么東西,怎么還有戴綠帽這個情節(jié),劉蓁蓁的劇情是非常的狗血,也是真的敢寫。
雖然說她寫的話本子里面主角不是現(xiàn)在的這位齊撫綏,但是一口一個皇上,他不會自動帶入吧??
這顆腦袋算是要搬家了。
聽我沒了聲音,齊撫綏慢慢睜眼:“話本子寫錯了,我和你的相遇不是深山老林,是元年的初春圍獵。”
和我???
或許這是宋桃和齊撫綏之前走的劇情了,沒想到他倆之前還有這樣的淵源,但我終究不是宋桃,我剛想開口解釋,可誰會相信這怪力亂神之語?
*
第二次相遇是在湖邊,清風繞著桂子的香氣,我跟他聊了很多很多,所以說他是小說里面的古代人,但思維卻是挺超前,不得不說,小說的作者確實會定人設(shè)。
我本來也喜歡做一些糕點,于是就用著古代沒有的技法做了一盤桂花糕,里面還是流心的,這個餡我研究了好久。
齊撫綏嘗后夸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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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皇宮日子無聊的時候,就去湖邊上釣魚,雖然設(shè)備不如現(xiàn)代精良,但我也就是圖一個陶淵明般的悠閑境界。
不得不說那些魚是長得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回去之后在關(guān)雎宮開了個小廚房,和劉蓁蓁分食了。
吃完之后才知道那是鄰國特地上供的魚苗,齊撫綏還花了些心思照料,結(jié)果照料的全進我肚子了。
我和劉蓁蓁忐忑了一夜,幸好后面沒什么事。
齊撫綏對我唯一的懲罰就是再做盤桂花糕。
可是,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漸漸入冬了,桂花已經(jīng)謝完了,我去哪兒給他做桂花糕?
可能也只能等來年了吧。
*
齊國的都城臨淄在北地,冬天怪冷的,齊撫綏把我叫在了尚書房,我進去的時候他在寫字。
許是剛從外面進來,眉眼上沾了點絲絲的雪花,殿里面暖和,雪花冰晶融化了,變成小水珠掛在他的眼睫上,美得像幅畫。
齊撫綏余光看見我進來了之后抬頭,招手示意我過去,我看見他的書案上擺著一些紙,上面的字蒼勁有力,有些草書的樣子。
我剛剛適應(yīng)了繁體,加上他的字潦草,也不知道寫的是什么東西。
我問道:“陛下在寫什么?”
“桃符。”齊撫綏答了兩個字,然后讓我拿起筆桿,握著我的手拿了一張新的紙寫。
漆黑的夜,外面偶爾可以聽見雪壓斷樹枝的聲音,都說瑞雪兆豐年,齊國今年應(yīng)該會有一個好收成。
隨著年的到來,林汀溪應(yīng)該也要入宮了……
我突然就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心里頭悶悶的,齊撫綏道:“宋桃,你給我縫的那件衣服我一直都沒扔。”
“你那時候邊縫邊跟我說衣服破了就扔太可惜,你就用回針給我縫了那件衣裳。”
“我那件被兄長提劍刮破的錦袍也是用回針縫的?!?p> 我垂眸,沒講話,我終究不是宋桃。
齊撫綏的皇位來之不易,他跟他的兄長反目成仇,他在波詭云譎中贏了。
他始終是帝王,就像李賢妃,她的家族是五皇子黨羽,齊撫綏一直想要除之后快。
如此跋扈的一個人,她的家族在一個月前大廈將傾,而李賢妃在宮中的跋扈和蠻橫成了刺向她家族的最后一筆利刃,被齊撫綏定罪。
他始終是有手段的。
齊撫綏似乎還是想說些什么,我開口了,那是困擾多少帝王的問題:
“陛下,如果江山和美人里面要選一個,你會選什么?!?p> 他沉默了,沒有開口,我也知道了他心里的答案是什么。
齊撫綏,撫綏萬方,使天下安定是他的責任。
他的白月光是宋桃,不是我,他之后愛的人是林汀溪,也不是我。
年宴上,林汀溪一支舞會俘獲他的心,他和這位大家閨秀會地久天長。
*
天啟二年,年宴前,最熱鬧的日子里,我走了,披風上是一夜風雪。
與其被困在深宮,我不如闖蕩江湖,外頭自有我的一番天地。
可是闖蕩江湖的第二天我就被截胡了,我在酒樓被迷暈,一陣耳鳴之后,醒來,是瓷磚地板,落地燈,窗戶外面看去,是柏油路和高樓。
*
關(guān)于我穿書的那四個月,隨著日后生活的忙碌,我已經(jīng)漸漸的淡忘了,許多年后,我在大城市安了根,也找到了男友,和他辦了訂婚宴。
我們在城市里面買了房子,我準備回老家搬東西,回去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面沒有發(fā)件人。
內(nèi)容是: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與歸,宜其家人?!?p> 宋桃,劉蓁蓁。
我回到了老家的房間,理東西的時候,一本書從上頭的書架上掉了下來,剛好砸在了我的面前。
《蒹葭楊柳似汀洲》
我穿書的那本小說的名字。
我有些感慨萬千地翻開,那故事的結(jié)局怎么不一樣了?
我看見,書的最后兩三頁上,寫著:
『天啟元年十月二十八手記,吾妻宋桃,手作桂花糕,吾嘗品之,味美甚』
『十一月十六手記,吾有愛魚,取之異域,宮中眾人皆養(yǎng)之以精細,惟宋桃如鬼惡羅剎,于湖垂釣,吾心寬厚,料今之后以數(shù)做桂花糕以罰之,遂釋』
最后一篇手記,是臘月二十:
『宋氏通回針,宋桃難勝,宋氏遠庖廚,宋桃堪做桂花糕,宋氏善哭以博愛,宋桃所言皆章理分明,此宋桃也,而非宋氏』
這些字,他用的是方方正正的小楷,或許是察覺到了尚書房里,我對著他草書皺眉的樣子,怕我看不懂嗎?
原來齊撫綏知道,知道她不是宋桃。
我的鼻子隱隱發(fā)酸,喉嚨里面像是哽著什么東西,我的手顫顫巍巍的翻開最后一頁:
『天啟三十二年,帝退位,因膝下無子,禪位慎王嫡長子。
齊國國力鼎盛,國泰民安』
他的結(jié)局不一樣了,原本和林汀溪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他的后宮也有很多佳麗,應(yīng)該是有兒孫長伴的。
他老了,卻還是執(zhí)意仗著劍行江湖。
不變的,是他給齊國帶來的海晏河清,太平盛世。
結(jié)局的旁邊,是他撰寫的一行字:
『惟陳一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我聽見,風雪夜里的尚書房,他對我問題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