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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凰權(quán)

19.殉葬

亂世凰權(quán) 歸墟Z 3641 2022-08-19 15:59:26

  太祖崩,殉葬妃嬪十九,大臣十三,侍衛(wèi)八十七,俘虜千余不計。

  太宗崩,殉葬妃嬪二十八,近臣二,奴婢共三百余。

  世祖崩,殉葬妃嬪十四,大臣八,奴婢一百九十七。

  高宗崩,殉葬妃嬪九,奴婢共四百六十七。

  春秋83年,唐國正式廢除殉葬制度。

  也許還有貴族并沒有那么聽話,但至少明面上,再也見不到大規(guī)模的殉葬。

  殉葬易開難禁,唐國內(nèi)這些年好不容易才讓貴族們接受不再人殉,倘若今時文帝開了這個口子,以后唐國便再難禁止人殉。

  這樣的道理,文帝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在悲痛哀傷之中,難以自制想彌補作為父皇的缺失,而且他開了這個口,不好自己反對自己。

  因此當(dāng)大年初一魏擎舉著《論人殉書》闖宮覲見時,文帝即怒且悲。

  怒魏擎的舉動,悲幼子的夭折。

  但最后,他不但沒有降罪魏擎,反而同意了魏擎提出的以斷發(fā)代人殉,殉葬者終身衛(wèi)陵的提議。

  消息傳出時,尹相站在宮門口良久,沒有進(jìn)宮,反而返回了丞相府。

  丞相府中肅重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尹相派人尋了尹洛來,剛見面便道:“你立刻安排車架,著你媳婦入宮參見公主殿下,告訴公主,當(dāng)初參與唆使太子殺韓沉的,是雷氏!”

  靈毓宮外,文帝站著,看著,猶豫著。

  最終,他冷笑一聲,仿佛給自己注入了什么力量,一步入其中。

  嘉寧上了淡妝掩蓋住慘白的臉色,精神雖然萎靡,但已比前兩日要好上許多。

  她望著一步一步沉重走來的皇帝陛下,露出了一抹極其淺淡的笑意。

  枷鎖,從最頂端被撬起了裂隙。

  “兒臣參見父皇!”嘉寧施禮,被文帝伸手?jǐn)r下。

  “你身子未好,行什么禮,父皇還不知道你!快進(jìn)去坐著!”文帝略帶嗔怪,他恍惚記起去年也是這個時候,明元纏著練槍的嘉寧要去玩什么冬釣,嘉寧不理他,他就假裝哇哇大哭,被路過的文帝聽到了,便來詢問發(fā)生了什么。

  那時明元說皇姐欺負(fù)他,嘉寧冷笑一聲,當(dāng)著他的面拿長槍抽了一下明元的屁股。

  那時的嘉寧,神采飛揚,睿智驕矜,而如今面前的女兒,孱弱的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

  文帝心中犯疼,從心底中蔓延出來的滯澀疼痛如同鈍刀般,連綿地沖過四肢百骸,叫他無時無刻不在窒息中。

  父女二人坐定,面面相覷,雙雙眼紅。

  嘉寧喉嚨滑動,強忍著道:“父皇即來了,便瞧瞧兩個孩子吧?”

  文帝看著她,良久,才輕輕點頭道:“好!”

  他今天打破的,已不止一件事,再多一件兩件,也不過就是在諫官筆下多上“不守規(guī)矩,出格頗多”的字樣。

  什么無子嗣不得入宗譜,男人不能進(jìn)月子門,規(guī)矩教條是誰定的?連大周都沒了,大周的規(guī)矩卻還要遵循么?

  為什么外公不能越過祖父見孫輩?

  這是什么違逆人倫的事情??!

  定下這規(guī)矩的人,是因為媳婦娘家太強勢被欺壓了吧?

  文帝心中翻騰著,嘶吼著,混亂的信息讓他覺得自己仿佛突破了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障礙,而在這層障礙后面,是一片海闊天高的真正人間。

  直到他看見了兩個小小的人兒,才從那種混亂中清醒過來。

  兩個娃娃因是早產(chǎn)帶來的體弱,剛出生時連嘉寧都有些嫌棄。許是感受到了自己母親的心情,他們一天一個樣,如今看著雖不如足月孩兒那么大,但至少身體沒什么問題,已經(jīng)讓嘉寧暗自感謝了好多次老天爺。

  “這是哥哥,乳名叫平平,這個是妹妹,乳名叫安安?!奔螌幗o文帝一一介紹,兩個小家伙終于沒睡覺,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看著以前沒見過的‘龐然大物’,咧著嘴流口水。

  “他們在笑……”文帝心一下就融化了,眼眶中一陣溫?zé)帷?p>  平平安安。

  是嘉寧在祈禱那時躺在床上的弟弟平安么?

  “他們很嗜睡,一天醒來就是吃,吃了就睡,都沒哭過幾次?!?p>  嘉寧伸手戳了戳四個小手,然后被其中一只抓住,抓住她的平平立刻開心的晃動起來。

  這可愛而溫馨的一幕讓文帝心中復(fù)雜翻騰,當(dāng)年,嘉寧和明元還在襁褓中的時候,他也曾這樣逗弄過他們,而明元已經(jīng)……

  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月兒,孤今日問你,這兩個孩子,你是愿意帶在身邊自己養(yǎng),還是想送到西夏,讓他們認(rèn)祖歸宗?”

  這話讓嘉寧一愣,而后她回頭看了蒼竹一眼,蒼竹會意,立刻將人都遣了出去。

  “你不必思索,說你心中的想法便是!”文帝再次道。

  “父皇……”嘉寧張了張嘴,但看著文帝嚴(yán)肅而鄭重的模樣,終是輕聲道:“兒臣想自己養(yǎng)育,大唐就是他們的祖宗。兒臣之前說過,他們是兒臣對付氏族最好的,也是最大的籌碼?!?p>  文帝苦笑搖頭,“別再說什么籌碼,父皇知道你那時候只是在找理由想留下他們而已。父皇也沒狠心到那種程度,能拿著自己的后人去做賭注?!?p>  “父皇,兒臣并不是在找理由?!奔螌幩闪艘豢跉猓断铝诵闹凶詈笠唤z防備,“氏族是壓在唐國身上的牛虻,兒臣絕不許他們再繼續(xù)下去,這兩個孩子,他們是兒臣的希望,各種意義上的希望?!?p>  文帝沉默,看著嘉寧的目光復(fù)雜了許多。

  在此時此刻,他是真的愿意庇護(hù)兩個孩子,不讓他們卷入政治傾軋之中。

  至于未來,一切未可知。

  “好?!蔽牡勰抗庥纳睢?p>  “既然如此,孤今日就為他們賜名!”

  “???”嘉寧抬起頭,略感驚訝,但旋即就感到一陣欣喜涌上心頭。

  賜名,意味著身份,意味著唐國的王承認(rèn)了他們正式的身份,賜了名,從此便在王法的保護(hù)之下,意味著,夏帝再想讓兩個孩子回到西夏,首先得問問作為大家長的文帝的意見,同時意味著,這兩個孩子,在林家是正經(jīng)掛名的了。

  “嗯——君子應(yīng)如玉,品格且如金,長子賜名:林璗!妹妹嘛——”文帝望著嘉寧,又看看搖床上的女嬰,緩緩道:“孤不愛女子無才便是德那一套虛假作踐,因此孤才培養(yǎng)你良多,只是到底叫你受了不少艱難,且往后還要有艱難險阻要闖,孤只能寄托美好與安安,如此便叫做:林媆!”

  “多謝父皇!”嘉寧含笑帶淚,屈膝作禮。

  “起來坐!”文帝沒有阻止嘉寧的施禮,反而彎腰抱起了林璗,感嘆道:“我林家子嗣艱難,如今局面,只能由你開枝散葉了,月兒,你可知,孤這么多年,為什么對你如此嚴(yán)格么?”

  嘉寧看著父皇小心翼翼抱孩子的樣子,只覺一股暖流從心底流出,溫暖了她幾乎枯竭的生命,她搖搖頭,確實不知。

  林家是子嗣艱難,哪怕帝王有妃嬪夫人幾十位,可偏偏如中了詛咒一般無所出,不知是林家頭上有詛咒,還是宮城的風(fēng)水不好。

  “因為,你適合!”

  嘉寧茫然抬頭,見文帝只顧著逗弄孩子,仿佛只是跟她閑聊。

  “孤幼時,也是被皇兄帶著長大的?!?p>  嘉寧露出驚訝之色,她知道父皇有一位皇長兄,只是也如明元一般,在十二歲左右的時候夭亡。

  “皇兄只比孤大一個月,是當(dāng)時瑜妃所出,但瑜妃很早就病亡了,皇兄便一直養(yǎng)在母后宮里,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只是孤因幼年時不甚落水落下病根,一直有咳喘的病,因此皇兄十分照顧。那時我們慢慢都懂得了什么叫做爭權(quán)奪利,可是皇兄說,他不適合當(dāng)皇帝,我才適合……”

  文帝把自己的食指塞進(jìn)林璗的小手中,那小手都不能完全握住,但他們玩得很開心。

  “皇兄拉著我走到父皇前面,很鄭重的對父皇說,亂世梟雄需殺伐果斷,盛世明君需知人善任,而自己即優(yōu)柔寡斷做不得亂世梟雄,又目光短淺做不得知人善任,因此只有我,遇事冷靜,行事果斷不拖延,好好培養(yǎng),定然會是一代明君?!?p>  “呵!”文帝說著說著突然發(fā)出了一聲低笑,他抬眼看向嘉寧,問道:“你覺得,皇兄說的對么?”

  嘉寧心中一緊,竟有些不敢直視文帝。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年明元被氏族欺負(fù),文帝讓她全權(quán)做主,于是她帶著明元招搖的備了禮物親自登門賠禮道歉,可是回到宮里后,她卻對明元說:“當(dāng)我們做不到一件事情的時候,就要先沉淀下來積蓄自己,然后再如地崩山摧雷擊木,一擊必中,否則,就是打草驚蛇,反使蛇怒或逃?!?p>  原來那時她對明元說的話,父皇都聽見了,所以那天父皇看著她的眼神才那般滲人,那般令她膽寒。

  因為幾乎同樣的場景,在父皇幼年時,也曾發(fā)生過。

  而說過這話的那位皇長子,自己素未謀面的皇伯,才能心思恐怕絕不在父皇之下。

  他是被養(yǎng)在當(dāng)年的皇后身邊,但文帝才是皇后之子,以當(dāng)時高宗的想法,恐怕也是屬意幼子,以期能得到皇后家族的襄助。而當(dāng)時還年幼的皇長子恐怕早已察覺到高宗的想法,因此才能當(dāng)著高宗的面說出那番話。

  幼年時期的他都能如此敏銳,有如此驚人的洞察力和邏輯思考,將來無論如何恐怕都不會是簡單的人物。

  可惜,夭折了。

  嘉寧正要暗嘆可惜,忽而心中冒出了一個恐怖的想法,而這想法如同野草一樣瘋長,在嘉寧理智要阻止之前,這想法便已經(jīng)根深蒂固的植入,即使除去也會留下懷疑的種子。

  面對著文帝詢問的目光,嘉寧感到后背上一陣密密麻麻的冷汗,在新年的風(fēng)中,帶起了一片冰寒。

  見她久久不語,臉色沉重,文帝不由笑了,笑的有些無奈,有些心酸,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月兒,你這么聰明,肯定知道皇兄是什么意思了吧?”

  嘉寧喉頭蠕動,艱難地嗯了一聲。

  文帝見有些嚇著了她,聲音不由放緩道:“別害怕,父皇并沒有別的意思?!?p>  “只不過,那年皇兄說的話,與你對明元說的話,讓孤恍然覺得有種時空重合,好像孤的皇兄又回來了!其實,皇兄聰明、溫和、有氣魄,那時父皇訓(xùn)了我們兩個一頓,把我們趕了出來,皇兄還悄悄跟我說,將來他想做個閑散仙人,以后就住在河源學(xué)府,與日月為伴……”

  他沉默著,逗弄懷中嬰兒,良久又道:“嘉寧,父皇對你期盼良多,不僅僅是因為你和皇兄很像,還有一點,你比皇兄、比孤都做的更好——”

  “你會真正的、把唐國的百姓,當(dāng)做子民,而不是奴隸。你很勇敢,敢于反抗教條,踐踏陳規(guī),讓朕很欣慰!”

  “孤,會把你當(dāng)做皇太女來培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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