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瑟和璇璣吃飯,往往去的不是全素餐廳就是日本料理,和一位柏拉圖朋友一起吃飯,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她基本不吃肉,但會吃些水產(chǎn)品,給自己補充點優(yōu)質(zhì)蛋白質(zhì),這點大概是在蓋亞生活的一種妥協(xié)。
他們坐在璇璣的“飛馬牌”懸浮車上,按照人體工學設計的座椅坐起來極為舒適。這輛雙人座的粉藍色懸浮車如一顆彈珠在透明的全封閉管狀內(nèi)飛速運行,這就是芒星城的“高速公路”,無數(shù)寬窄不一的管道內(nèi),五顏六色、大小不一的懸浮車如色彩繽紛的沙粒在透明管道里奔涌,車流形成宛如顏料混合的效果,這是一個充滿欲望活力的都市,永遠在進步、進步、再進步——
蘭瑟點開了自己腕帶的投射界面,在上面尋找好餐館,信息如同爆炸一樣,無數(shù)彈框廣告飛了出來,到處是引人注目的優(yōu)惠信息。芒星城吃喝玩樂“歡樂之都”的美名,并非浪得虛名。
每家餐廳還有點評和評分,蘭瑟選擇了評分最高的一家。
“這家不錯啊,價格還超級實惠呢!”蘭瑟點開了廣告,眼里充滿饞蟲般的期待。
坐在駕駛座上的璇璣湊過來看,懸浮車在自動駕駛中,她完全不需要費心。
“看上去是不錯?!彼龔牟粦岩商m瑟那專業(yè)參謀的眼光,他的腦袋總能做到最準確精細的分析。
這是一家新開的日料店,位于一個芒星城超級大的購物城“海上花”的美食區(qū)。
芒星城東南一角延伸在多麗斯洋上,很多蜿蜒的河流就在此注入大海,“海上花”顧名思義是一座以花型造型,占地廣闊的購物城,在夜幕低垂時,從空中看如一朵綻開的花朵,光芒四射。
美食區(qū)位于一片圓弧型高樓的一面,每間店面都像一件藝術品巨大櫥窗,無數(shù)這樣的美食店鋪堆砌,足足有200米之高,無數(shù)懸浮車在幾萬家美食店鋪前頻繁往來,各種惰性氣體制作的霓虹燈閃耀著各色光芒和氣氛的燈光,一切都充滿五光十色的后現(xiàn)代感。
璇璣的懸浮車停在一家日料店的自動延伸平臺前,門口“三島YUKIO”字樣的招牌閃著立體霓虹,虛擬影像3D錦鯉魚圍繞著兩位客人,作為特色的迎賓效果,這讓一對年輕人驚喜不已。
這家店的老板長得卻像法國人,有一頭羊毛似的卷發(fā),鼻子又高又大。姓氏和血統(tǒng)不符在芒星城里已經(jīng)見怪不怪,蓋亞已經(jīng)完成了“全世界人民大團結(jié)”,至少在血統(tǒng)上?!叭龒u”因為老板會招攬生意,又物美價廉,常常高朋滿座。他們今天運氣好,到了很靠前的預約碼,來得時間也巧,正好有座位,不需要等候,他們坐上了懸浮座椅,透明的旋轉(zhuǎn)壽司帶上放滿了各類食物,一盤盤巧思巧手制作的壽司和刺身極為美觀,看起來琳瑯滿目,席間氣氛熱烈,所有客人都看起來很滿意,只有璇璣一言不發(fā)。
她又開始心不在焉了,自從NGC2547基地回來后,她就這樣。
蘭瑟看在眼里,心里既惱火又無奈。
“我們可以一起叛逃到柏拉圖?”蘭瑟試探道,結(jié)果她果然馬上看著他,她深色晶瑩的眼中那種不可名狀的危險的光芒又出現(xiàn)了。
“真的嗎?什么時候?”
“開玩笑了,我才不會放棄那么多美食呢!”蘭瑟馬上話鋒一轉(zhuǎn)。
傳送帶上堆滿了各式各樣制作精美的食物,甚至完全沒有重樣的菜品,這就是蓋亞的豐饒大地的恩賜,就如同大地女神之名所代表的生命力量,蓋亞人受其庇護,從地球末日危機后遷移到此的500年間,竟人口爆炸繁殖了十倍有余,這還是在不間斷的星際戰(zhàn)爭,每年前線近1億人口損失的大環(huán)境下。
蓋亞星上有七大洋,分別以希臘神話中的海洋女神命名:忒提斯(Thetis)、尤多拉(Eudora)、多麗斯(Doris)、卡呂普索(Calypso)、塔剌薩(Thalassa)、安菲特里忒(Amphitrite)和庫墨珀勒亞(Cymopoleia)。其原生環(huán)境相比柏拉圖星原有的巖石表面,更接近地球的古老紀年時代。
其廣闊的水域面積遠遠超過地球的海洋面積。一開始,新地球人們在環(huán)境適宜的海域投放從地球上帶來的海洋生物,但結(jié)果是絕大多數(shù)都被HD85512b原生物毫不客氣地吃掉了,這些原生物可是史前海中巨獸般的存在。蓋亞人先對其進行了屠殺式清剿,隨后建立了廣大的海洋牧場來提供海產(chǎn)品。隨著時間推移,外來海洋生物又與蓋亞的海洋生物串種,還有各類實驗室對原海洋生物的轉(zhuǎn)基因改造,使其適宜食用,口感更佳,造成人類可以食用的海產(chǎn)品范圍聚增,海產(chǎn)品種數(shù)量達到地球時代的千倍之上。這就是雖然烽火連天,芒星城內(nèi)依舊人口爆炸的緣故之一。
“??!這個美味!”
蘭瑟·徐立即取下了一盤轉(zhuǎn)到自己面前的烤章魚手握壽司,這是一種特殊的來自安菲特里忒洋的名貴十六爪“女王章魚”,這種章魚長到20公斤還只是幼體,其觸腕經(jīng)過腌制燒烤,切片后口感極為脆嫩,稍加咀嚼又滿口鮮香。
透明的轉(zhuǎn)臺上充斥著各類造型精美壽司,甚至用精美絕倫形容,都不為過。蓋亞的廚師界在如今這樣高的生產(chǎn)力面前,也大力出奇跡地用近百種方式方法創(chuàng)造美味佳肴,為了滿足全城近400億人的口腹之欲。芒星城的飲食資源豐富多彩,極為多樣。這就是人類移民資源豐富的“新地球”后的愜意生活。
蓋亞的社會中上層所享受的物質(zhì)生活之豐富,遠勝地球,蓋亞人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多多消費促進經(jīng)濟,發(fā)展經(jīng)濟就是促進社會發(fā)展。所以“消費讓社會前進”。中產(chǎn)階級往往可以負擔得起成千上萬件鞋帽鞋飾,至于上流階層更不用說如何用度豐富。而蓋亞的下層階級則完全淪為給上層階級提供服務的群體,由于科技使生產(chǎn)力空前發(fā)達,人工智能已經(jīng)進入很多低端勞動業(yè),不少下層階級可以接受捐助或躺吃福利類似這樣的模式生存。
總之,蓋亞星球的貧富差距極大,而且階級分層極分明,整體狀況又物欲橫流,燈紅酒綠。這使得蓋亞和柏拉圖,完全成為乾坤對照般的存在。
在他們用餐完畢后,穿著和式對襟服裝,帶著廚師帽的老板三島還非??蜌獾厮退麄兂鲩T,在門口還滿臉笑容,不斷地鞠躬致謝,害得他們也要裝作客氣,不停地回禮。法國老板對客人如此禮貌客氣讓人真有些感動。
璇璣按了下腕帶上的鍵,她那輛外形可愛的粉藍色懸浮車就從“海上花”的自動停車場里飛浮而來,停泊在他們所站的帶透明保護墻的平臺前。
芒星城的生活很方便,但一切都需要身份腕帶,他們進入時會給一個自動停車的碼,懸浮車會自動行駛?cè)ベ徫锍堑耐\囂幫\?,而出門時消費也是自動結(jié)算,不需要任何人工支付的服務,這種無比便利的生活,但也是建立在個體失去了隱私權(quán)的前提下,個人的任何活動都被系統(tǒng)獲知,每一個人的生活都有跡可循。
璇璣的懸浮車是一輛兩人座跑車,車座椅以轉(zhuǎn)動的方式,以便可以在同一側(cè)上下車。他們上車后座椅移動到行駛位置,自動系好安全帶,流線造型的懸浮車就向美食區(qū)的盡頭飛去,那里有一個巨大的出口然后分成各個不同的管道,向J481區(qū)飛馳而去。
50年前,芒星城內(nèi)的懸浮車還是可以在天空中按照管制,在各種空中道路隨意行駛,但人類天然不愛受規(guī)矩限制,加上車輛過于密集,結(jié)果造成了大量的交通事故,例如碰碰車般的對撞追尾和撞擊建筑物事件層出不窮,最后,私家車性質(zhì)的懸浮車被限定于各種管道中,而各種政府和大企業(yè)的特殊車輛和飛行器可以例外。這些交通管道如此復雜,曲曲繞繞地盤旋在各種摩天巨樓之外,里面一輛輛流線型五顏六色的私家車首尾銜接如一排彈珠飛馳,使得芒星城的外觀更為混亂和有趣。
車在自動駕駛中,可是美餐一頓后的兩個人卻一言不發(fā),蘭瑟發(fā)現(xiàn)璇璣又不愿跟他說話了。
一旁的她低垂著睫毛,若有所思的樣子頗為動人,可是蘭瑟卻覺心中冒火。
車風馳電掣地飛向了璇璣的住所,停在了公寓的入口平臺處,然后自動離開去停車場停泊,把兩個人甩在平臺上,頂端上以太空時代的審美裝飾著橫七豎八幾百根閃光條,就像蓋亞的一切那樣,會讓密集恐懼癥患者抓狂,卻自以為很高端大氣。
“我的房間今天早上沒時間收拾,亂得很,就送到這里吧。”
蘭瑟看著黑夜中璇璣的臉,她的五官那么漂亮精致,甚至帶著一絲古典的氣息,跟后現(xiàn)代十足的芒星城總有一種格格不入之感。
他的內(nèi)心其實萬馬奔騰:璇璣,你怎么能對我這樣呢?你還邀請我去你家,我們打過游戲,你還給我做過蔬菜色拉招待我。我明明向你表白過,那么喜歡你,過去還能像好哥們一樣相處,如今卻更生疏了。
“好吧……晚安……”
千言萬語也只能化為這句話,怪就怪自己太內(nèi)向太懦弱了。
蘭瑟目送璇璣離開后,只得一個人步行去不遠處的公寓車站,坐公共交通回宿舍。
曾經(jīng)坐公共軌道車是他孤兒時期的一種消遣,像一條長蛇一樣的車在透明的管道里飛馳,這種車不需要直道,可以七扭八拐的管道中飛速轉(zhuǎn)圈,但里面的水平裝置,讓整個過程非常平穩(wěn),但轉(zhuǎn)圈時,車上乘客依舊可以感受到外殼的轉(zhuǎn)動,非常有魔幻效果。
入夜時分,恰好這趟車上的乘客很少,只有一些或老或窮的社會邊緣人士,穿著制服的蘭瑟一個人感受著長蛇一樣的車身在飛速轉(zhuǎn)動,他又開始了被一種強烈的不安全感折磨,兩歲時被母親拋棄是內(nèi)心最大的陰影,這造成了他毫無自信,總是猶猶豫豫的個性。
這片陰影劃定了他至今人生的界限,而大團長是如此有自信,敢于孤身一人手持一把激光突擊步槍闖入重兵把守的要塞,這份太陽般耀眼明亮的自信和勇敢,璇璣身上也有,他們兩個人互相凝望時,氣息相通,這是兩個如此相近的人,他們光芒四射,他卻只能站在陰影里。
他看著前面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伯打瞌睡的頭一顛一顛,心想:自己老了會不會也如此沒落孤獨,璇璣跟別人跑了,他孤獨一輩子終老?
蘭瑟決定明天就申請加入“大吉嶺計劃”,他原本不想牽涉任何跟白虎騎士團大團長有關的事,在內(nèi)心排斥他。不過,他總覺得這位名字奇特的騎士身上有解答疑問的關鍵
卡爾基——他弄了半天才明白這個名字的意思,kar是原始印歐語中的“白馬”之意,ki就是“騎者”,合起來就是“白馬騎士”。
“原來卡爾基名字的意思,就是白馬騎士……”正在查資料的蘭瑟喃喃自語道。
眼前浮現(xiàn)出大團長的模樣,那樣英武超凡,還真契合。
他繼續(xù)查下去,還不自覺地念出聲來。
“在印度神話中,卡爾基是神的‘化身’,將清除所有的‘罪惡’,讓人間重回黃金時代……”
他看到了諸如avatara、adharma這樣的梵語詞匯,眾所周知,柏拉圖語有大量的梵語詞匯,柏拉圖的白人貴族大多卻擁有金發(fā)碧眼的北歐型外貌,這種印度-雅利安文化的同源性,令他感到莫名的神秘。
他繼續(xù)去查柏拉圖人名字的由來,原來,所有柏拉圖人的名字都是由“邏各斯”在誕生時為其所取的。
“璇璣是星辰,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古中國星辰體系的中心,而卡爾基是騎著白馬的騎士,神的化身。白馬騎士在歐洲文化中有特殊的符號象征意味,歐洲中世紀只有國王可以騎乘白馬入城……”蘭瑟一邊做記錄,一邊低聲復讀,“在基督教文化中,救世主是以騎著白馬而來的騎士形象出現(xiàn),跟印度神話傳說中的卡爾基不謀而合,卡爾基的出現(xiàn),代表一個墮落黑暗時期的終結(jié),和一個時空新時期的開始……”
“卡爾基是始,也是終?”他若有所思。
這世界建立在什么樣的神學體系上呢?巨型繁榮的購物城里蓋亞人消費生活的快樂樣子浮現(xiàn)在他眼前,1450光年之遙的柏拉圖人又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呢?他們的名字一般都是星辰或者神衹,仿佛他們本身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俯瞰著蓋亞的蕓蕓眾生。
這種想象又給敏感的他加劇了一絲絲的自卑感。
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俘獲卡爾基,很多參謀都在制定自己的計劃,他一定要在其中脫穎而出。
“你很有信心啊,我可沒信心?!痹谒蜿惿傩j愂龀醪接媱澰O想時,他的上級的態(tài)度頗為不以為然。
“信心來自于充分的計劃和準備,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的?!边@次他顯得很認真。
于是,蘭瑟為了加入大吉嶺計劃,在每天繁重的工作之余,還得加班加點地干。
“什么早期資料都沒有……”他失望地輕聲嘟噥,手還在觸摸投射屏上不停點觸。
他想調(diào)出來手頭所有關于卡爾基大團長的資料,可惜竟然只有24歲后升任團長之后的戰(zhàn)斗資料,他的早期生涯是一片空白,如果不是他自己打開面甲,連長相都不清楚,他可是號稱三十年“柏拉圖的第一武士”,26歲就升任“七政”之一了,算是如今柏拉圖人的前線最強戰(zhàn)將了。
“只為職位等級到一定程度的指揮官建立檔案,而不是做個人戰(zhàn)術的分析列表,還真是敷衍?!?p> 蘭瑟覺得蓋亞總參謀部處于夢游狀態(tài),他被這種混日子的工作效率給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