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了……起風(fēng)了……”
良久，白狼只能說出這幾個字。它眼前的塵埃被風(fēng)吹散，散落在房間中。白狼低下身子，用手捧起一把灰，看著它們從手上消失不見?！拔以撊粫@個房子的主人了……我真希望我可以晚一點去哪里，但這終究是要去面對的?！?p> 轉(zhuǎn)過身去，白狼離開了這個走廊。在這個盡頭沒有任何東西，連一扇門都沒有——準(zhǔn)確來說那堵墻在傲慢死后消失了，暴露出了外面殘損的世界。
至于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不會再有人想要了解它……哪怕是看一眼。
一眼也不行。
……
“我走了有多久了？”
這個走廊看不見外面，不能判定自己的狀態(tài)。白狼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走也走不到盡頭。面前的景象是不斷延伸的，一直通下去，在白狼能夠直視的最遠端消失。
“這里……難道是色欲嗎？不可能，它明明已經(jīng)死了……”白狼扭動身體，環(huán)顧四周。這里沒有變化，只是一個單調(diào)、奢華的走廊，黑暗無光。
現(xiàn)在沒有聲音出現(xiàn)，就像一個為人準(zhǔn)備的陷阱，無法逃脫的陷阱。白狼立刻動用身邊的魔力，向著墻狠狠轟出一炮。橙紅色的火龍四處亂撞，火花四濺，爆破聲不斷。但當(dāng)一切過去，這里連一個黑色的燒焦痕跡都沒有留下。
看來這些墻堅硬異常。于是白狼將手放在了墻上嘗試分析，墻的平面光滑，就像是鵝卵石的表層。仔細(xì)看去，還可以發(fā)現(xiàn)上面精美的條紋，好似在描述一個生動的故事。
“我來找你了。”
這個時候，影子在墻上像液體一樣流淌出一個人的形象。它將手與白狼的手心放在一起，白狼感受到了一股溫度從掌心傳來。
“你解決了它們，是嗎？你也知道它們代表著什么，對嗎？”
墻上的影子就像是白狼的影子，它們重疊在了一起。白狼注意到這里從剛剛開始，就發(fā)出了昏黃而不自然的光芒，可惜白狼并不知道是從哪里發(fā)出，只能理解為是房東所產(chǎn)生的力量。
雖然影子與白狼貼著很近，但粉黃色的眼睛沒有去看自己的手。白狼將頭轉(zhuǎn)過去，它并不想去看影子……或許白狼根本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看什么，不應(yīng)該看什么，它只是覺得有些陰沉，那對眼睛沒有之前那般明亮。
“當(dāng)我做完我選擇的一切，在真正面對它時，我卻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這里空氣有些潮濕，連帶著一股細(xì)細(xì)喘氣聲。那張嘴稍稍動了幾下，可能它想要說什么，但還是閉上了嘴巴。
“其實你是被我故意放進來的。這是很奇怪，你的到來從來不是什么意外?！?p> 白狼眼睛睜大，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了影子。眼前的影子看不出任何表情，這讓白狼感覺更加難受，于是它眉頭皺起，微微張嘴，露出了自己鋒利的牙齒，狠狠看著這個之前說滿足條件后要帶自己出去的房東。
那放在墻上的手掌捏成拳頭，白狼狠狠捶擊了影子的掌。但這一點用都沒有，只是發(fā)出一聲悶響。
“你得告訴我……他們到底是什么，還有為什么帶我進來！”
影子沒有發(fā)聲，只是通過某種手段，從墻里面延伸出了一個木桌，上面擺著一杯紅茶。
“先喝茶?！?p> 白色的爪子拿起了茶，放到了嘴邊?？雌饋頊?zhǔn)備喝下時，白狼緊緊閉上眼睛，狠狠地將茶杯扔到地上摔碎了影子所給與的茶。當(dāng)它再度睜開眼睛時，白狼身上開始散發(fā)出紫色的魔力氣息。
“你現(xiàn)在必須告訴我真相……到底是為什么你要讓我進到這個世界，這些人又是什么……”
黑影收回了貼在墻上的手，它向后一倒，就憑空出現(xiàn)一把椅子讓它倚靠。影子兩只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正對著白狼。它看得見白狼的神情，粉黃色的眼睛很是空洞，身體像是在繃緊發(fā)力，卻又異?？仗?。
“他們嗎？他們只是詛咒罷了，沒有生命可言。包括我，也是如此。這個重疊世界并不是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創(chuàng)造……再準(zhǔn)確一點，這個世界并非人造。我們只是一種具有象征的力量實體化罷了。”
墻中人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左邊，白狼跟著看去時，那里什么也沒有。當(dāng)它轉(zhuǎn)過頭來，影子正在看著自己，白狼不想與它對視，頭微微低著，身體有些向后傾斜，似乎是想與這個影子保持一定距離。
“傲慢是一個所謂的真正壞人沒錯，是那樣的環(huán)境造就了它。你殺了它，不用悲傷，也不必去為它的話語過多思考。你年紀(jì)輕，還具有人類難以獲得的力量……它所說的一切應(yīng)該對你不適用——或許也適用，我又不是先知，這種事情我不好下定論……”
重重的喘氣聲傳出，影子將一只手拖住腮，輕輕搖了搖頭。它其實并沒有看著白狼，它的視線在別的地方。
“象征著七宗罪的他們，和象征秩序的我，這兩個矛盾的概念組成了這個混亂的世界。我們不是人類，只是具有人類的記憶。而且我和他們關(guān)系其實不太好……”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白狼不想去看眼前的東西，影子也轉(zhuǎn)過頭去。
“如果說，你認(rèn)為你錯了?；蛘哒f你同情它的遭遇……那我對你的遭遇感到十分抱歉。之所以你會來到這里，就是我想要通過你的力量去解放這些東西，包括我。畢竟我們無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自相殘殺，只能同化靈魂或切換載體，必須借助外力才能徹底消滅。你也應(yīng)該明白的，這個重疊的世界本就不應(yīng)該存在，至于它和我們怎么誕生的……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
“現(xiàn)在如果說你想離開……隨時可以。到時候我與這個世界也會隨著你離開而消失。我知道這很突兀，不過這對我們這些東西來講是最好的歸途……”
氣氛再次歸于沉默，那雙粉黃色的野獸眼睛慢慢閉上。白色的狼向后退了兩步，輕輕呼著氣。這聲音很虛弱，甚至有些哽咽。它使勁搖了搖頭，用力咬住了自己的牙齒，嘴部正不自然地蠕動。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在意這個了……”
眼睛睜開，白狼看著眼前的影子，想要甩頭不去看，卻又莫名硬掰過頭來死死盯著影子的面部。再是一聲不平穩(wěn)的嘆息后，白狼的眼睛開始慢慢閉上，但它又強逼自己睜開，直視影子的眼睛處。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們想要干什么……我思考……為什么這一切是由我來完成？”
“而不是其他人……”
低下了頭，雪白色的狼看著地面，不再直視影子。它吸了吸自己的鼻子，然后用小臂擦過自己的眼睛。
“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并不是什么神人，什么有著高尚覺悟的人……我會誤入歧途，我會墮入黑暗……我會做出格的事情……”
“況且本來我就已經(jīng)夠累了！為什么你還要把我拉到這里來……讓我再見識這些東西！你能給我一個答案嗎？”
抬頭看著沒有五官的影子。白狼輕輕向前踏了一步，面部不斷顫抖著，扭曲著。它捏住自己的臉，可這對它都沒有用?？谇焕餄M是唾沫相連，難以呼吸的它開始嗚咽起來。
“什么……故意把我?guī)У竭@里解放你們……”
影子保持沉默。它將兩只手從椅子扶手上放了下來，身體不再筆直，看起來沒有之前那般彬彬有禮，駝著背像一個凄慘的中年人。
它已經(jīng)看見了，白狼眼里透明、紫色的眼淚不是慢慢流出，而是突然之間就從眼睛里面冒出，并迅速沾濕了白狼臉頰兩邊的白色毛發(fā)。那個魔物嘗試用手臂去擦拭，卻反而越來越多，越來越粘稠。
或許在這個地方，只有那孩童般的嗓音使人記得它的年紀(jì)。而就在這個年紀(jì)，白狼在短暫的時間中經(jīng)歷了別人可能一輩子都經(jīng)歷不到的事情。而這對一個小孩來講可能有些太過于殘酷了。
就比如在這里，它差點死去。是以堅定的目標(biāo)——一定要把杰洛特送回他的世界，并完成莎拉的遺囑為契機堵上性命去活著。
像這種用生命作為賭注讓自己活下去……這個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矛盾的理念，卻出現(xiàn)在了這個怪物的身上。當(dāng)很多人為這一段故事感到不可思議時，卻常常忘記——
就算它有著再強大的力量……再離譜的種族……再詭異的經(jīng)歷……那又如何？只不過是一個孩子，站在自己的立場，用著自己的力量去做自己認(rèn)為對的事情罷了。這也顯得有些時候，它是那么愚鈍。
如今，白狼再也忍受不住了。它就這樣從無聲變成放聲大哭，站在悲哀的影子面前，身體繃得緊緊的。除了用手去抹去眼淚以外，它就再沒有了其他動作。
這個世界已經(jīng)看不清楚了，被它塞滿眼淚化作扭曲。白狼眼中將不會存在任何人。在這里任何事物都沒有具體的形象，就連光這種物質(zhì)也是折疊的。
“我真感覺不舒服！我一直都沒走出來！”
它最后一次盯住影子的臉，然后開始甩頭躲避眼前人的視線。白狼想將眼淚給甩出去，不想讓影子看見自己這懦弱的樣貌。但這沒有用，眼淚只是越來越多，越來越稠密。
“別看我，讓我靜靜?！?p> 白狼心里越是這樣想，就越是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是多么委屈、無用。于是它干脆蹲了下去，將臉靠在腿上，用手臂圍住自己的臉。這樣自己看不見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見自己。
只剩下隱隱約約的泣涕聲與相視的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