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木屋的間隙之中透進來,隨意而慵懶地平躺在靠窗的木桌上,也照在艾麗卡輕輕閉著的眼睛上。早晨的陽光吵醒了淺睡的艾麗卡,她睜開眼來,軟糯糯地從木板床上坐起,揉了揉眼。
亂糟糟的棕黑頭發(fā)披在腦后,像是樹枝一樣分出叉來。艾麗卡先是將自己身上的布衣向上提了一點,防止布衣從身上滑下去,然后高舉雙手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隨后穿上鞋子站起身來,向著窗子處走去,扶著窗沿,看向外面。在天空上的太陽已經(jīng)不是七八點鐘的蒼白,而是圓潤而富有生機的乳白,至少也是九點鐘的光芒了。
“我最近早上都起來得很晚啊?!卑惪ㄠ狡鹱爨?,從窗戶處退后到木桌前,坐在了木椅子上。她慢慢地將額前的長發(fā)用手撩至腦后,深深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她總是感覺渾身疲倦,無事可做。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就在她人生最為輝煌的年紀,感受到了無趣的痛苦,讓她如此年輕的生命瞬間就變得黯淡失色,充滿活力的雙眼也變得渾濁不堪。
艾麗卡翹起左腿來,她有時候也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中總是有一種極其不舒適的感覺,就好像是有人頂替了另一個人,但得知真相者卻又無能為力。
這是源自于一種沒有出處的正義感,這種感覺從頭至尾都在困擾著這個年輕的戰(zhàn)士。
皮鞋踩在泥地上的聲音從外面?zhèn)鬟^來。艾麗卡看向木門,很快木門就被小心翼翼推開,漏出點縫。麥克從縫內(nèi)看見艾麗卡已經(jīng)醒來,便就直接將門推開,親切地向著艾麗卡問好。艾麗卡點點頭算是表達了回應,目光下意識看著麥克身后的景色,那些白色偏金的道道光束溫柔地撫摸著外面棕色的土地,艾麗卡深深吸了一口氣,內(nèi)心一陣舒坦,笑容也不自覺掛上了嘴角。她的身體自發(fā)動起來,輕盈如羽毛般向屋外走去,無比想要沐浴在這陽光之下。
在視野里,純潔的光芒中突然浮現(xiàn)了三個人的黑影。艾麗卡停止了腳步,她看見在中間的人長著一張少年的臉,黑色的眼眸與黑色的頭發(fā)在白色的光芒中是那么顯眼。艾麗卡微微低下些頭,嘴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見,內(nèi)心如同被人用手捏住一般,不知哪里來的憤怒沖上艾麗卡的頭。
她微微退后,側(cè)過身去不再看屋外的景色,她感覺外面的光芒突然之間有些犀利,使人不安。
“我們回來了?!币粋€青年的聲音從艾麗卡身后傳過來,艾麗卡卻背過身去,不想理會身后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她似乎是疲憊地走回屋內(nèi),側(cè)身坐在了木床上。艾麗卡垂下腦袋,腦后的頭發(fā)絲再次從后向著額前落下,而身上的布衣也微微向下滑了一點,這般模樣,讓她瞬間像是一個頹廢的人。
德克謝與白狼在屋外首先注意到了艾麗卡的異常,他們也確實知道艾麗卡之所以這樣的原因。德克謝與白狼默契地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繼續(xù)向前沉默地走著,直到所有人都走進了木屋之中。
白狼和艾麗卡坐回床沿,而其余的人都各找了把椅子。在剛剛幾人回來的時候,白狼和杰洛特就已經(jīng)告知德克謝他們要走的事情,德克謝對此并不意外。旅客是留不住的,在這個混亂的世界上,能夠扎根在某一地方度過終生的人本就不多,更別提自遠方而來的那些旅人。
德克謝深知這個道理,自從那些事情結(jié)束之后,他也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許多事情,跋涉了許多地點,直到最后才在這個小村莊中發(fā)現(xiàn)自己殘留的靈魂。他在這個地點待了這么久,初衷而言,只是在嘗試著將靈魂給帶回去而已,只是到了現(xiàn)在,他的心意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德克謝在自己心中嘆了口氣,他畢竟是主人,現(xiàn)在正在給別人送別呢,自己卻在想些自己以前的事情。
所有的人都在等著德克謝說些什么,只有杰洛特弓著背,不是很禮貌地貼起雙手掌心蹭了蹭。德克謝沒有在意這些,他本身也不是什么特別注重于小節(jié)的人。他到了這個時候,又再次很不合時宜地思考起別的事情。
他想到,艾麗卡那迷離的心。她不認同自己,也不喜歡他。
為什么呢?德克謝問自己。他明白,艾麗卡看著他,好像他是一個殺人兇手似的。他明白,安德魯對她而言是一個單獨的人,不是他,他無法代表安德魯,所以他的出現(xiàn),就如同是殺死安德魯般。
記得在那一天,安德魯出去時,德克謝被艾麗卡擋了下來……她明明深知一切的起源與結(jié)果,也明白那么多為什么,但就是在應該理智時變得感性,她也因此受盡自己給自己強加的折磨……德克謝想到這里,深深吸了一口氣,在腹中快速打著稿子,醞釀著等會要說的話。
“各位?!钡驴酥x調(diào)整了一下心情,從椅子上站起,以顯示發(fā)言人的身份。
他那雙澄澈的眼睛快速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有條不紊地向后說去,“其實,我是真的很不擅長于在這種時候發(fā)言。畢竟我從出生到現(xiàn)在都沒有幾個機會去給人好好告別。再加之,我們也不是什么屠龍小隊,動不動就是幾個月或上年的時間共同前行,我們只是短短的一兩周罷了,這是非常短的時間,對人類也好,獵魔人也好,魔物也好?!?p> 德克謝頓了頓,眼神看著在場剩余的人?!氨M管是這樣的一段說不上好的經(jīng)歷……其實吧,在這次事情中收獲最多的人甚至是我……”德克謝不好意思地笑出聲來,“所以,我真的是以我最真摯的感情來感謝你們?!?p> “感謝你們能夠拯救深陷于泥潭中,混亂掙扎而無所成效的我?!?p> 艾麗卡抱著胸,默默地將自己的頭轉(zhuǎn)向一邊。她看著外面渾濁的白光,用手將視野中的一縷頭發(fā)繞至腦后,腹部短促地起伏著。
她明白自己的失態(tài),于是她轉(zhuǎn)過頭來,那一雙藍如天,亂如旋渦的眼睛再次認真地看著德克謝,而德克謝也正看著她。他們正進行著眼神上的交流,德克謝在他微微閉上的眼睛中,無聲地表達了他的歉意,艾麗卡也微微瞇起眼睛,但她不愿接受道歉,她的理智永遠都會告訴她,德克謝在這件事情上沒什么好道歉的。
隨著一聲輕嘆,德克謝繼續(xù)說道:“即使我們只有幾人……但是,或許還是有人無法接受我。”
德克謝將視線從艾麗卡身上移開,看向在座的所有人?!笆堑?,各位,這很正常??煞彩歉枨阌薪K末。自你們從此處離開,即使此后日月如何交替,春夏如何相接,萬物如何生息,偌大世界間,你我仍舊難以再相遇于一個偶然間。所以,如果這段記憶珍貴,你大可放在心中。如果這段記憶讓你心生不快,請像海邊沙灘上刻下的字一般,就讓一卷又一卷的海浪將它沖刷干凈吧。”
“朋友們……”德克謝再次將視線聚焦到艾麗卡的身上,他看見艾麗卡的表情中好像透露出了一些驚訝,“不要讓我們之間這段經(jīng)歷,影響你的心境。不要因為改變不了的過去,而中傷自己的未來……未來無窮大,我們尚年輕?!?p> “或許你在從前,錯失了什么機會,或許你在從前,因為愚蠢而錯誤地做了什么事情,或許你在從前,有什么事情放在你的眼前而你卻無力改變??晌蚁?,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就不要讓它能夠一直困擾著你,讓你終日悲傷。而在你猛然醒悟之后,也請你不要去過度懷疑以前的自己,痛恨現(xiàn)在的自己??v使悲傷,我們更應該做的,是去考慮未來的路?!?p> “既然錯了,就不讓它再錯下去,既然無法挽回了,就不要讓類似的事再次發(fā)生。除此之外,我想要繼續(xù)說些什么……艾麗卡,你更不用為這些事情而自責。安德魯并沒有在那個下午死去,請相信我,我就是安德魯,也是德克謝?!?p> “未曾離開,從未消失!我發(fā)現(xiàn)你的悲傷,也知道為何而起,只不過我生疏的嘴讓我不知我該怎么去說,也沒有勇氣去說……”
在那雙深黑環(huán)繞卻又慢慢讓黑暗退散的眼下,艾麗卡不知道做出怎樣的反應。她只是短暫張開嘴,先是難以置信地微微搖頭,然后皺起的雙眼下,那張用力緊閉的嘴難以控制地抬起兩角。
她突然覺得眼眶變得濕潤,內(nèi)心繚繞的痛苦也順勢放下。
猛然間,滴滴滾燙的眼淚帶著前幾日的情緒傾瀉而出。她不斷顫抖著,兩只手抓著自己的雙膝,不斷嗚咽著。艾麗卡想要說話,但是內(nèi)心的激動讓她只能艱難地湊出字來。她只好一邊吞咽著自己的口水,慢慢在喘氣與呼氣中找出間隙來,告訴安德魯那些話……
“戰(zhàn)士受不了彎彎繞繞的話,唯有直白讓我感動……你究竟是從前的,還是未來?”
在嗚咽聲與哭泣聲中,安德魯快步走到艾麗卡身邊,蹲在坐著的艾麗卡身邊,看著她的臉,欣慰地笑著看著她,緩慢地搖了搖頭,輕聲地對著她說道:
“一切都過去了……艾麗卡,過去了……請調(diào)整好自己,作為一個旅客,去踏上你自己的旅途吧,朋友!”安德魯溫柔地將手放到艾麗卡的肩膀上。
雖然兩個人身高相差不多,但是艾麗卡就如同一個需要人安慰的女孩,終于找到了自己內(nèi)心的方向般,那么安心,那么激動。而在她眼角間瞥見的日光,似乎也變得柔和,飽滿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