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將軍府內(nèi)兵慌馬亂,岳容拖著素白的孝服不要命的跑,心中無助地向上天祈求再見一面……跑得再快一些……
慌亂間趕到唐婉院落,滿院跪著的下人,岳容人剛踏入院門只能聽見屋內(nèi)傳出一聲凄厲的哭喊。
“娘!”
大腦瞬間轟鳴,像是被人用千斤錘敲打,一路跑來支撐著她的全部力氣頃刻間流泄,岳容跪坐在地上拼命地喘息,大顆的淚珠滴落。
“??!”
長此以來壓抑心底的悲嚎在此刻爆發(fā),那些難過的,委屈的情緒不再隱藏,滿院悲鳴……
……
唐婉是同岳聆一道下葬的,岳容本不答應(yīng),但姐姐說那是母親唯一遺愿。
“娘說爹總是在外面打仗,成了爹爹的妻,雖幸福但總在分別。”
“從前想著總有團聚的日子,有盼頭,但這次決別,此生再等不來相見,娘說,她熬不住往后的日子……”
白幡掛起,兩尊黑木棺并行在長街,整街百姓相送,岳容走在最前方,腦海里回蕩著姐姐說的話。
其實最后看著母親毫無生氣躺在床上時,她很想拉住母親,問問她,難道她和姐姐也不能將她留下嗎……
葬下爹娘后,岳容這才著手對付齊邵,城外早已遍布陷阱,倘若手中沒有布局圖,岳容自己都不能保證能全須全尾的回城。
容邵瞧著岳容臉色一日比一日慘白,只能催著人回去休息,自己在城門監(jiān)工……對容邵,岳容十分放心,擦著虛汗下了城樓。
只是連樓梯都尚未下去,便被宮中人攔住……
皇宮內(nèi)……岳嫣甄瞧著太醫(yī)擦著虛汗,手中銀針扎了奇兒滿身卻不見一點成效,平日里瓷白的皮膚漸漸漲紅到泛紫。
“蔡院使……”岳嫣甄想要求院使竭盡所能救救她的小奇兒,但話到喉頭,被莫大的悲傷噎住。
蔡院使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滴落,指尖顫動,最后一針在逐漸平息的掙動落地,一顆心凝滯。
“娘娘,臣無能!”
蔡院使當即跪地,岳嫣甄再壓不住喉間哭聲,“奇兒!……我的兒……”
“嫣甄!”鏤花木門“嘭”地一聲被推開,一進門便看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岳嫣甄。
唐恒當即將人摟在懷中,半晌懷中人連句話都說不出來,側(cè)目看著床榻上儼然沒了氣息的幼子,心中一片悲涼。
岳容彼時剛從城樓上下來便被請進了皇宮,瞧著唐恒通紅的眼不明所以道,“發(fā)生何事了?”
“奇兒今晨也突發(fā)惡疾窒息而亡了……”
“岳容,嫣甄將孩子看得比自己還重,我怕她會同岳母那般,隨著奇兒便……”
岳容聽見奇兒身亡時一陣耳鳴,只能看見唐恒嘴巴一張一閉,什么也聽不進去了。
“是不是你!管不好你宮里的人,暗害了奇兒!”岳容沖上來便是提著唐恒衣襟,目眥欲裂。
“我兩個外甥都死了,你讓我姐姐可怎么活?。 ?p> “我宮里只有嫣甄,從始至終只有嫣甄一人!沒有人會暗害我的兒子!”
岳容不信唐恒也不奇怪,畢竟那些年嫣甄在他府上受的委屈可是實實在在的,岳容作為娘家人自是一清二楚,哪是他只字片語就能將那些嫌隙縫好的……
“你不信我,我理解,但現(xiàn)在我叫你來是想讓你好好開導(dǎo)嫣甄,你是她唯一的親人了,你的話肯定有用!”
從今晨起唐恒一顆心便懸著,一直擔憂著,只能趁著岳嫣甄昏睡過去的空檔將岳容請來。
岳容心中氣悶,聞言更是心梗。
“我的話有什么用,將來也是你同我姐姐過日子,我說上千萬句倒不如你陪著她來得奏效?!毖哉Z間的落寞,唐恒倒也能感受到,長公主殉情終究成了岳容的心病。
“好,我陪著她……”
岳容瞧著唐恒這慫樣便是窩火,但無奈自家姐姐在乎……
“奇兒……秘密葬了吧,剛定下的新皇,名下唯一獨子死了的消息勢必會引起城內(nèi)百姓恐慌,無事你帶著姐姐去民間安撫百姓,比你們在宮中傷心強?!?p> 唐恒心神穩(wěn)了不少,這才仔細打量起近日的岳容,眉目間化不開的憂愁,一張臉比之從前不知白了多少,看著屬實脆弱,只是一身華貴的玄衣襯得多了幾分孤傲,掩蓋了如今的虛弱而已。
“你如今身體大不如前,切莫像從前那般折騰了,惜著點你這金貴的命,允國不能再失岳將軍了?!?p> 岳容只是淡然一笑,“我心有數(shù)……”
“估摸著也就這幾日,今日計劃了一次偷襲,但損耗不了姜國太多兵力,姜軍圍城時,我無暇顧及太多,你把控住所有出城的路,一只蒼蠅也不能飛進來……”
“遵命,將軍大人,后方交給我。”
原想舒緩下岳容那緊繃的弦,但人神色毫無一絲變化,唐恒只能勉強笑笑了,畢竟方才那輕松的語氣也是他勉強裝出來的。
趙榮趁著夜色回來時,身上還是負了點傷,但臉上帶著暢快的笑。
“賢侄,你是不是你趙叔我方才有多驍勇!我上去就是幾個巨石,砸死那群鱉孫!”
“照著姜賊的頭哐哐砍!”
趙榮越說越激動,顯然是殺上頭了,若不是岳容千叮嚀萬囑咐不可戀戰(zhàn),估計這會兒還回不來,等齊邵反應(yīng)過來,再想回來可就不易了。
“誒好好,喘口氣,堂前備了菜,酒就不喝了,喝多了誤事?!痹廊萃浦俗?。
“誒,此言差矣,就得來壺美酒助興,趙叔可不像你,千杯不醉!”
趙榮一身使不完的牛勁,岳容只能敷衍地將人壓住,讓容邵去酒窖里倒一小壺酒,趙榮不滿,但被岳容瞪回去了。
酒還沒抿上幾口,“小姐,將軍,百姓鬧事,現(xiàn)在圍堵在府門口?!?p> 容邵出現(xiàn)在門口,徐徐說著,瞧著倒也不是很緊急。
“我去看看,趙叔您自己先吃著,不準讓下人拿酒!”
岳容起身再三警告趙榮,這才跟著容邵去了前院。
大門打開,岳容款款走出,舉著斧頭錘子的百姓瞬間鴉雀無聲。
“為何鬧事?”
如今岳容已與曾經(jīng)哪個活潑和善的少年郎再無干系,瞧不出一點那時的影子,底下人不敢放肆。
年歲稍微大一些的老伯見無人作聲,這才站出來,“小將軍,自從封城后,米糧價漲得太快,百姓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荒謬!”聽及此,先出聲的反倒是容邵。
“行了,多說無益,阿邵,你去,將西南米糧店的金老板給我?guī)怼?p> “是?!?p> 容邵走后,侍從搬來一把椅子,岳容久站身子容易疲乏,百姓站在底下竊竊私語,岳容就坐在上首擦著隨手拔來的利劍。
不多時,身著里衣的金老板被容邵提溜著丟在岳容面前。
“小……小將軍……”金老板冷得哆嗦,但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金老板,說說,我當時給你糧的時候,是如何囑咐的。”
金老板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大呼冤枉。
“小將軍,小人確實是按照您說的做的,只是這糧越來越少,屯糧的鄉(xiāng)親越來越多,米糧不夠,不得已小人才漲了一些??!”
底下的人聽不下去了,粗這嗓子反駁道,“你簡直放屁,小將軍早下令了,每家每戶存糧不得超一缸,家里沒糧了這才在你們米糧店買,哪知竟然是天價糧,五兩銀子買不著一斤米!”
金老板本就心虛,這么一被戳穿當然是抵死不認,只喊著冤枉。
“金老板,趁亂世,發(fā)橫財,你這錢賺得也能心安理得?”
“小將軍……冤枉,屬實是米糧不夠了,小人這才漲價??!”
“??!”
容邵屬實聽不下去了,一腳將人踹翻在地,“放你的狗屁,小將軍早將臨近八城糧食調(diào)來,發(fā)放給你們這些糧商,考慮著你們也要吃飯,只讓你們降七成賣!”
“無糧,虧你也講得出口!莫不是都貪到你府上去了!”
岳容瞥了一眼金老板,只覺無趣,感覺整個允國的都爛透了,從上自下,有點權(quán)勢的人好像都是一副德行……
“漲價的糧商都捆來,杖責二十,明日游街,他們吞了的糧,派人搜刮出來,還有商鋪里的,都發(fā)放給鄉(xiāng)親吧?!?p> “既然他們不會做生意,那便不要做了?!?p> 說完,將手中長劍還給侍從,起身回了府內(nèi)。
百姓們笑著散了,回家等著糧食,至于金老板當即便被關(guān)進了地牢內(nèi),等著明日挨完板子游街。
回去時,趙榮身側(cè)已經(jīng)擺著幾壇子酒,人已經(jīng)趴在桌上,喝了個爛醉,岳容無奈扶額,屋內(nèi)侍女膽戰(zhàn)心驚,大氣不敢喘。
“你們將將軍扶回院子,明日等他醒了,備好醒酒湯?!?p> “是?!币娫廊輿]有怪罪,幾個人架著趙榮火速離開。
三十里外的樹林……齊邵坐在樹上,腦海中回蕩著宴靖的話。
今日破開最后一座城,遇見宴靖這個熟人是意料之外的。
鐵騎踏進元錦城時,一支利箭沖他而來,猝不及防,躲過了要害,卻還是扎中了肩胛,身上鐵甲阻擋,刺得不深,齊邵拔下箭矢看向了不遠處樓上的宴靖。
身后將士很快圍住了那棟酒樓,齊邵去了那間廂房,彼時宴靖正一口一口品著手中的酒水,瞧見齊邵,只擺著譏諷的笑。
“無恥小人……”
張口,卻是吐出一口的血,齊邵走近瞧見杯中酒水冒著白沫……
“小將軍遇見你……當真是三生不幸……”
“多瞧你……一眼都……都嫌晦氣。”
毒發(fā),宴靖咽下最后一口氣,死前倒如同他說的話一般,多看一眼都晦氣,死死地緊閉著眼……瞑目了也帶著恨下了黃泉。
“遇見我確定不幸……”
望著漆黑不見明月的天,曾幾何時,他同岳容在多少個這樣的夜,暢談,只是以后都不能了,都能預(yù)見,她見到他該是帶著多么滔天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