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吃人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張?？刹幌窠?，孤家寡人一個，即便帶了兩個拖油瓶，也就三個人，還沒那么多事。
張海家，父母，哥嫂，再加侄子侄女，這就六口人了。
算上他，楊梅，兩歲的女兒，那就是九個，每天吃飯一桌都坐不下。
其實(shí)小孩都還好，主要是大人。
這人一多就容易產(chǎn)生矛盾，親兄弟父母子女之間尚且如此，更別說成家之后在一個大家庭了。
鄉(xiāng)下地方，親兄弟之間動手，妯娌之間相互算計，結(jié)婚之后鬧分家，比比皆是。
因?yàn)楦F。
就像有句話說的，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窮病不可醫(yī)。
此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diǎn)，楊梅嫁過來，沒地……
第一次分地1980年。
第二次調(diào)整1990年。
這邊的進(jìn)度，當(dāng)年年底就全部完成了，可楊梅嫁過來，是92年……
92年，沒有地。
可在鄉(xiāng)下討生活，沒地哪行？
不說別的，就沖這一條，時日一長，想沒矛盾都難。
張海也有些苦悶。
他自然是相信江辰的。
別看就相差半歲，可在他眼里，從小到大江辰都很牛。
他也愿意跟著干，否則這一天天哪里是個頭？
可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他做不了家里的主。
家里有父母，有哥嫂，都比他大。
“怎么了這是，情況不好？”
時近中秋，天已經(jīng)不那么熱了。
地里，楊梅腰間系著包袱，正摘棉花，看張?；貋硪荒槓瀽灢粯?，不由笑著問道。
張海張了張嘴，也沒說，看了看，問道：“我哥我嫂呢，他們怎么沒來？”
“睡午覺呢！”楊梅笑著答道，又問：“別悶著，說，到底怎么回事？
聽說就下了一萬二的訂單，根本沒多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睆埡１揪托闹杏粲簦宦牳缟┻€在睡午覺，再回想這些年，頓時更加煩悶。
很快又打起精神，“不過辰哥說了，這只是開始，接下來一年，他保底能接到一千噸的訂單，讓咱們隨便種，大膽的種?！?p> “那你信不？”
“信啊，辰哥不是說大話的人，他都敢花那么多錢建廠房，我左右不過一季油菜，有什么好怕的？”
張海又笑起來，系上包袱，跟著撿棉花。
忽然又道：“忘了，辰哥還讓我跟你說，回頭過去幫忙，他開工資?！?p> “真的？”
這就真的是大喜事了。
嫁過來，沒地，生的又是女兒，別看平時不說，其實(shí)楊梅的日子并不好過。
很多時候她都忍不住想一走了之。
現(xiàn)在好，要有工作了，雖然不知道收入怎么樣，可那也算是有著落有收入了??！
不過很快還是冷靜下來，問道：“這事爸媽能答應(yīng)嗎？我要去了，家里的活少不得就要耽誤一些。”
張海頓住，看著楊梅。
他還是喜歡她的。
可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嫁過來三年，她看上去黑了，沒剛過來時那么好看了。
楊梅滿臉錯愕：“干嘛這么看著我，說錯話了？”
張海又笑起來，深吸一口氣，繼續(xù)摘棉花：“沒，不管他們答不答應(yīng)，這事，咱們說了算?！?p> 楊梅看了看張海，想想，還是沒出聲。
心里有點(diǎn)甜。
時間就這么悄悄流逝。
江辰忙著往育苗田播種澆水的時候，這邊地里，小兩口有說有笑。
沒多久，才兩歲的女兒一路揉著眼睛哇哇哭著過來。
此后差不多一個多小時，哥哥嫂子來了，一堆抱怨。
到天黑回家，都歇了，就楊梅，要燒火，要做飯，停不下來。
張海也沒說什么，默默幫忙。
嫂子挖了個地瓜，娘仨分著吃了，沒給女兒，還陰陽怪氣大聲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他也沒說什么。
好不容易飯做好了，楊梅還在喂豬，沒來，桌上已經(jīng)開吃。
僅有的幾片肉，嫂子一劃拉，都到了侄子侄女碗里，女兒就巴巴望著，他還是沒說什么。
但重點(diǎn)不在于他有沒有說什么，重點(diǎn)是，至始至終，父母仿佛什么都沒看見一般，一言不發(fā)。
又似乎那么理所當(dāng)然。
這是三年來他頭一次這么仔細(xì)的觀察這個家。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就記起上學(xué)時學(xué)過的兩個字——“吃人”。
好不容易楊梅忙完過來了，桌上沒她位置，她只能端碗站在一旁。
然后哥哥張濤開口了：“楊梅，這菜有點(diǎn)咸啊，還有，肉太少了，下次多放點(diǎn)。”
緊跟著嫂子李芳白眼說道：“放什么放，不要錢啊，咱們那么多人等著吃飯呢，又沒幾畝地。”
說完又陰陽怪氣埋怨道：“江辰也是個不中用的，本來還以為真有戲呢，結(jié)果呢，搞了半天就一萬二，自己那幾畝地都夠嗆能種滿?！?p> 同樣的劇情，每天都在上演。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扯到了江辰。
張海依然沒說什么，只是在某一刻一邊扒飯一邊隨口說道：“辰哥那邊需要人幫忙，開工資，我打算讓楊梅過去?！?p> “什么，老二你再說一遍？”
“楊梅過去，那家里的事情怎么辦，不要撿棉花了，不要做飯喂豬了？”
“……”
好似多么大逆不道一樣，頓時哥嫂就炸了，聲音也變得尖銳。
母親項珍臉色垮了下來，顯然也很不高興。
楊梅眨了眨眼，沒出聲，只靜靜摸著女兒的頭發(fā)，讓她不要怕。
張海三兩口扒完，放下碗，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語氣說道：“我說，我打算讓楊梅去辰哥廠里幫忙！”
“砰！”
“混賬，你說去就去，你以為你是誰？”
終于，父親張仁貴也怒了，直接拍了桌子，滿目噴火。
女兒張婷嚇得哇哇直哭。
楊梅拉了拉，示意別說了，不去就不去，沒什么大不了。
張海卻奇道：“爸，你發(fā)什么火？”
“張?！?p> 張海擺手，示意別管，只看著父親。
“爸，你到底發(fā)什么火？”
“你為什么發(fā)火？”
“為什么之前你從來都不發(fā)火？”
“……”
很平靜。
一問接一問，只有疑惑，好奇，仿佛這是一個極度難以理解的問題。
氣氛卻變得異常緊張。
當(dāng)場大哥張濤就怒了，拍案而起：“老二你怎么跟爸說話的，信不信我揍你？”
“揍我？”
張海笑了，瞬間雙目通紅，一巴掌拍在桌上，人也跟著站了起來。
“來呀，你動一個試試，我讓你今天走不出這個大門你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