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輕生執(zhí)念深2

　　白秋辭走過去，發(fā)現(xiàn)是個小孩，臟兮兮的一個，頭發(fā)亂七八糟的，像頂了一個鳥窩，衣衫黑漆漆的，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讓他不禁想起那天晚上，他墜入河里，出現(xiàn)的小嬰孩笑聲。這個小孩縮起來，好像也與白秋辭理解中的嬰孩差不多大。

　　“小朋友？”白秋辭試探著輕喚一聲。

　　小孩動了動，也不知是被冷的一顫，還是聽到了白秋辭的聲音。

　　半響后，他抬起了頭來，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看著白秋辭，眼神里懵懵懂懂的，像是剛睡醒。

　　白秋辭松了一口氣，看來只是普通小孩，他在小孩面前蹲下來，輕柔的問“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這么晚了，還不回家呀？”

　　“……豆子?！彼÷暤恼f“豆子在等爹爹，爹爹說……很快就回來了?！?p>　　“是嘛？”白秋辭也不知道他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但這座橋最近妖邪出沒，實在不能一直留在這里。

　　“你爹爹可能要晚一些來接你，豆子要不先回家去？”白秋辭耐心的勸說“豆子記不記得自己家在哪？哥哥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豆子眨了眨眼睛，卻搖了搖頭“不要，豆子要等爹爹帶我回家?！?p>　　白秋辭心中犯難“那你也不能蹲在這里呀，豆子不如找一個顯眼的地方，這樣爹爹一來就能看見你了對不對？”

　　豆子眼睛一亮，覺得說的有道理，于是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差點撞到白秋辭的鼻子。

　　他東張西望了一會，跑到一個空地上，然后蹲下了。

　　這個地方確實顯眼，四周什么也沒有。

　　白秋辭繼續(xù)勸他，反正現(xiàn)在那個跳河的還沒來“夜里風大，豆子為什么不坐到鄰居家門前的凳子上等著？”

　　豆子搖搖頭“不可以，他們不準我坐，會打我?！?p>　　白秋辭一愣“為什么要打你？”

　　豆子低下了頭，悶悶的說“因為我娘不要我了?！?p>　　白秋辭皺眉，覺得這個邏輯說不通，娘不要了，為什么就要打他？有人打他，他的爹為什么不出來護著自家孩子？

　　因為娘不要了么？

　　鎮(zhèn)中不知那戶人家養(yǎng)的狗吠了起來，像是發(fā)了瘋，遠遠的傳過來。

　　“噗通！”

　　好像有什么大體積的東西掉進了水里，白秋辭回過頭去，見橋頭不知道什么時候站著一個烏漆麻黑的人影，那影子很單薄，搖搖欲墜，像一塊迎著晚風搖曳的破抹布。

　　“噗通！”

　　又是一聲，那人影從橋頭掉了下去。

　　來了！

　　“哥哥……”這時豆子小聲的喚了一聲，他也抬起頭來了“你是來送他離開的么？”

　　“是啊，他應(yīng)該離開了。”白秋辭道“你認識他么？”

　　豆子說“我認識那個大哥哥，他是個很好的人，可是鎮(zhèn)上的人都罵他，罵的話我聽不懂是什么意思，這個大哥哥對我很好，鎮(zhèn)上的人都說他已經(jīng)淹死了，不在了，可是每天晚上我都能見到他?！?p>　　看來是本鎮(zhèn)上的人。

　　白秋辭又問“你和他搭話了么？”

　　“我叫他哥哥，他不理我。”豆子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委屈“為什么不理我了？是因為大哥哥也覺得，我是沒有人要的壞小孩么？”

　　“大哥哥不會這樣覺得，他只是再也聽不到豆子叫他哥哥了而已?！?p>　　“所以，他死了，對嗎？像鎮(zhèn)上人說的那樣？”豆子大眼睛滿懷希冀的看著白秋辭。

　　“他只是累了，需要去另一個地方休息，可他又舍不得離開豆子，所以一直等在橋頭。但這是不對的，他再累下去的話，會累壞的，所以哥哥現(xiàn)在過來送他去休息?！卑浊镛o露出笑容來“哥哥現(xiàn)在要去送一趟大哥哥，豆子乖乖的在這里，不要和陌生人搭話，也不要離開這里，等哥哥回來，好不好？”

　　豆子眼睛亮亮的，他認真的點點頭“好，那哥哥什么時候回來？”

　　“哥哥很快回來，在……”白秋辭抬頭看了看天，他道“在月亮升到豆子頭頂之上時，哥哥就回來了。”

　　“好！”

　　白秋辭摸了摸豆子的腦袋，向橋頭走去。橋頭上的人臉色憔悴，皮膚是泡了水的慘白，渾身濕漉漉的，頭發(fā)貼著臉，像一大塊的水草。

　　橋頭鬼像是感覺到有人靠近，轉(zhuǎn)過頭來。他看上去還十分年輕，模樣也算俊秀，可這一雙眼中卻滿是死氣沉沉與滄桑。

　　“你是來驅(qū)散我的么？”他問。

　　“我是來送你去你該去的地方的?！卑浊镛o道“你也是這個鎮(zhèn)上的人？為什么選擇了輕生？”

　　“因為做了一件錯誤的事，因為違背了道德倫理，因為不聽勸阻，因為我心慕于一個不該的人?！?p>　　“誰？”白秋辭問，總不能是皇親國戚，還是誰家名門小姐？因為門不當戶不對？難倒是……

　　白秋辭心中那個答案出來的時候，立馬自己拔劍一劍砍斷，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若是親人的話……

　　“你在想什么？”橋頭鬼神色似乎有點無語“我沒那么不堪?！?p>　　白秋辭摸了摸鼻子：“……哦。”

　　“是比那更惡心的?！彼Z氣平淡的說出了那句話令自己在為人時聽了便心臟刺痛的話。

　　白秋辭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安靜聽著。

　　橋頭鬼繼續(xù)說了下去“起初我與他第一次見面時，是在仙門學(xué)堂，他很優(yōu)秀，是我的師兄。我出身不好，在那一眾名門內(nèi)子弟中，十分卑微，可他并不介意，他經(jīng)常帶著我修煉，教我劍法，因為他，我自信起來，修為漸漸上進不再被其他人看低，師兄也經(jīng)常帶我一起出任務(wù)，任務(wù)的賞錢他也把大部分的都給了我，讓我拿回去補貼家用。”

　　“也是因為這些，我仰慕師兄，我想變得和他一樣，強大而又善良，做一個為名除害，保護百姓的好人?？蓾u漸的，這樣的仰慕，成了愛慕。再也藏不住，我每天看見師兄，會忍不住心動，只是我沒想到，師兄對我也是如此……”他說到這，臉上露出來幸福的笑容，死氣散去了不少。

　　“也沒過多久，這件事被同門的師兄弟發(fā)現(xiàn)了。我們被叫去了老先生面前，挨了罰，師兄被關(guān)了緊閉，我被逐下山去。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泉溪鎮(zhèn)，鎮(zhèn)上所有人都知道了?！?p>　　原本這樣的小鎮(zhèn)上出了一個具有仙骨的人，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榮耀，他的家人臉上因為自家孩子能夠進入仙門而感到自豪，可現(xiàn)在孩子回來了，被逐了出來。

　　他背上難聽又令人唾棄的罵名，他的家人也在被鎮(zhèn)上所有人指指點點，原本算的上一帆風順，出門都風光無限的人，被幾百人用唾沫星子淹沒，做什么都會被人說上幾分，拿著他們擺攤買的菜都要啐上幾口，嫌臟了自己的手。

　　沒一會，家里除了自己種的菜以外，什么也沒有，銀錢也沒有，鄰居也沒有，連太陽都偏了三分。

　　家人把這一切都歸結(jié)于他的身上，埋怨他，在外面受的氣也撒在他身上，他聽見自己的家人對自己瘋狂辱罵“你怎么就犯渾呢！”“你為什么不能學(xué)點好！”“送你去仙家拜師是讓你去學(xué)這種丟人事的嗎！”“你知不知道廉恥！”“全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要你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死?。　?p>　　他出了門，就聽見鎮(zhèn)上的人指著他的背影說著什么“就是他呀！上山學(xué)本事結(jié)果學(xué)出個神經(jīng)來！虧的他老娘天天吹牛！笑死我了！”“媽的！有病，惡心死了！”“怎么還有臉出來，晦氣死了！”

　　小孩玩玩鬧鬧的路過他身邊都會別他娘拉回去，像躲避瘟疫一樣。

　　“叫你別瞎跑你不聽是吧！誰讓你靠近他的！他有病你知不知道？到時候傳染給你！”

　　小孩子嚇得哇哇大哭。

　　他離開了小鎮(zhèn)上，拿上劍，去深山密林里，那里沒有人煙，總見不到人了，也可以清靜清靜，把落下的修煉進度補上。

　　可事與愿違，他碰上了曾經(jīng)同門的師兄弟，他們正在出任務(wù)，迎面向他走來。

　　他轉(zhuǎn)頭就想跑，可冷冷的嘲諷卻還是如鋼針般刺來“喲！這不是師弟么？怎么一個人來這了？”

　　“哦！我忘了，師弟是個腦子有病的，早就被逐出師門了哈哈哈哈哈！”

　　“真惡心，害了師兄關(guān)禁閉，現(xiàn)在還害的師兄失蹤了！你他媽的真是個掃把星！”

　　“師兄失蹤了??？”他猛的清醒過來“什么時候？”

　　“關(guān)你屁事！還不是你害的！”那人粗魯?shù)耐崎_他，走遠了，他踉蹌著摔倒在地。

　　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想去找?guī)熜?，可卻不知道該去哪里找。直到有一天晚上，在萬籟俱寂的夜里，那個人出現(xiàn)在他家窗邊，他笑嘻嘻的逗他，對他說“你怎么哭著個臉，怎么？一段時間沒見師兄想得緊？”

　　那時，整日壓抑的情緒一下子就如云煙般散去。那天晚上兩人聊了很久，誰也舍不得誰，誰也不想移開目光，直到天亮，他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我望著他，從這座橋走過，走進了深山里，再也沒有回來?！?p>　　“你一直不愿離開，是因為想念么？”白秋辭眼中神色復(fù)雜，他手指微蜷捏住了衣袖。

　　“我還想再見他，可仙門中人卻告訴我，他已經(jīng)死了，是被妖物殺害的。”橋頭鬼望向那一片黑影重重的密林，滿目向往與懷戀。

　　一個傷心欲絕，又滿遭家人與鄰里謾罵指責的人，就這么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卻因為執(zhí)念深沉，而久久不能安息。

　　“仙門中人有看到過他的尸體么？”白秋辭問。

　　“沒有。”

　　“那你感覺，他還活著么？”

　　橋頭鬼張了張嘴，似有悲痛涌上來，聲音也顫抖起來“我覺得……他一直都活著?！?p>　　活在我的心里。

　　“你想去找他嗎？”

　　“我想見他……”

　　“那我們就順著這條路去找他吧，如果事實證明，他確實已經(jīng)不在了，你就離開吧?！?p>　　“好……”他露出笑容來。

　　白秋辭微微笑了下，總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既然執(zhí)念在于此，就讓他了了這執(zhí)念。他咬破手指，在橋頭鬼的額頭上點上一點。

　　“束縛已解，你可以自由行動了，不過不能離我太遠。可有他的物品？”白秋辭又問。

　　“……他的物品，或許已經(jīng)被丟掉了。”他低下頭，他也是仙門中人，知道找人一個失蹤之人的方法，便是借助那人認定了自己擁有的東西上的氣息，順著這個氣息去尋找人。

　　“不一定呢?！卑浊镛o眨眨眼，忽然笑了“你不是么？你不是他的么？”

　　橋頭鬼愕然抬頭，眼神明亮了幾分，他確實沒想到還能這樣。

　　白秋辭拿出一張子衿給的符，折成了紙鶴，又給它點上眼睛，不一會兒，紙鶴猶如活物一般撲騰這翅膀飛了起來，它繞著橋頭鬼身邊飛了一圈，便悠悠的往林子深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