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并不是真的感興趣，他既然不知道，我便不問了。
等阿清的衣裳做好，已經(jīng)又過去了十來天，照夜果然很高興，激動得接過衣裳，不住用眼神溫柔撫摸：“這……是你做的？”
“自然?！卑⑶灏褐掳偷?，“你衣裳破了，也不與我說，也太瞧不起我，當(dāng)真以為我不會做衣裳么？”
照夜連連搖頭否認。
我卻聽出些意思來：“莫非，照夜原來那身衣服是他自己做的？”
阿清不好意思道：“不是，是我去神域央哥哥給他做的?！?p> 我驚愕不已：“神君大人？”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哥哥除了不會做飯，什么都會。我與照夜在望嵐秘境待過的那一百年里，哥哥對照夜極好……”
“他對我并不好?！闭找拐Z氣不善道。
阿清聽了不但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屬實與往日清冷自持，溫柔卻淡然的神女大人殊為不同了：“你是氣他老是揪著你不放，成天給你穿女孩子衣裳罷?！?p> 我驚愕當(dāng)場：“女，女孩子衣裳？”
“對啊對啊?！卑⑶逦嬷亲有Φ弥贝虻?，也不知道回憶了什么好笑的事，竟叫她如此失態(tài)，“我哥哥，有給男孩子穿女兒裝的毛病，越是好看的孩子越是逃不過他的魔爪。你別說，照夜元神剛修復(fù)時正是小孩模樣，穿著衣裙還蠻像女孩子的。”
“阿清！”照夜平生第一次生氣了。
阿清這才強行收起笑容。
我也忍得辛苦，不曾想那位神君大人有如此癖好，果真出人意外，怪不得我之前問照夜關(guān)于神君大人的品性時，他似乎并不高興。
也是，任哪個男子被人穿了女孩子衣裳，只怕都高興不了的。
時光倏忽而過，我已零零總總學(xué)了有十七八個術(shù)法了，甚至連陣法也學(xué)了些皮毛。
照夜的身子越來越不對勁，他學(xué)得比我快得多，幾乎一日千里，但因為陰陽相沖，體內(nèi)積攢的陽靈比陰靈更多，這就導(dǎo)致他的鬼身竟一日日虛無腐壞起來。
我想尋阿清給他看看，可是阿清這段時日連我也躲著，我尋不到她，只能干看著著急。
照夜對阿清有股子盲目的信任，每日不顧勸阻，仍一日日鞏固練習(xí)。眼看就要徹底不行時，阿清終于出現(xiàn)了。
她氣色很不好，但精神頭很棒，眼睛亮得像星子：“照夜照夜，時機已到，就是明天了。明天我助你脫離鬼身，重修陽魄?！?p> 照夜立刻發(fā)現(xiàn)漏洞：“陽魄？沒有神君大人的陽神之力，阿清如何助我修陽魄？”
阿清得意道：“我沒有，還不能找他要么？你看這是什么？”
阿清雙手疊加，掐訣默念，忽而雙掌拍向胸口，掌心拱起，虛托著一物緩緩翻掌給我們看，那團金色的，表面流轉(zhuǎn)著橙黃火紅的電流般的光團就那樣毫無預(yù)兆地攤在了我們面前。
“陽神之力……”
我與照夜都呆住了。
仿佛午夜破土而出的嫩芽平生第一次見到日出一般露出既癡迷又敬畏的陶醉之態(tài)。
因為太過于心緒澎湃，我好半晌都沒回過神，這才被照夜嚇了一跳，他臉色更差了，提著嗓子道：“九幽絕容不下如此至剛至陽的神力！阿清，你最近沒有離開九幽，這東西你是放在哪里保存的？”他忽而一怔，恍然又痛惜道，“你的心臟……你的心臟是不是？你不要命了？！”
我也立刻想起阿清的傷口來，幾乎倒吸一口涼氣，拉著她上下打量道：“阿清，你瘋了！可有隱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沒有！你們不要瞎猜了。我沒事?！?p> 沒事才怪，從她回來那天開始，她傷口便始終未愈，后來又兩次渡魂，眼睛一次比一次壞起來，還拿燈鎮(zhèn)河，掃平鬼怪，至今嘴皮子都是白的。
我與照夜難得統(tǒng)一陣線，俱怨念不已地盯著她。
阿清沒法子，只得道：“要不是為了找他討這個東西，我豈會以身犯險，吃盡了苦頭？你們居然還怨我，真是好沒道理?！彼f著說著竟把自己說委屈起來，撅著嘴，卻心軟，沒一會兒又泄了氣，“我想過了，魔都和神域已經(jīng)連成一片，到處都是魔息和混沌之氣，九幽遲早保不住的。等把該了結(jié)的了結(jié)，我便帶你們出去，去人間或是中天。你們覺得去哪里好？”
“不對，我的真身與哥哥無法并存一界，”她苦惱著妥協(xié)道，“還是去人間吧。人間也很漂亮！”
照夜卻不曾被她帶跑思緒，仍揪著老話題道：“那陽神之力藏于心臟，必定無時無刻不在相沖，你怎能……”
“好了好了，欲做大事，必得犧牲。天底下豈會有白得的好處?！卑⑶宀灰詾槿?，“我們不要說這些不開心的話。照夜，你也別練轉(zhuǎn)陽訣了，留著最后一口氣等明天結(jié)魄就是?！?p> 照夜說不過她，只得僵著脖子點頭。
“不過，在離開之前，有一件事卻要試試看?！?p> 我好奇：“什么事？”
阿清卻賣了個關(guān)子：“不告訴你們。我走啦！”
我與照夜相視一笑，俱對如此可愛又嘴利的阿清感到無可奈何。
離翌日還有個把時辰，冥河水的浪潮唰唰沖擊著沿岸，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別。阿清離開我們以后沒有去沉睡，也沒有去別處，正是往冥河水底潛去。她是九幽共主，這九幽無論何處她都去得，也不懼危險。
所以我們一點都不擔(dān)心。
但她下潛了至少一刻鐘了，還不見回來。我便有些擔(dān)心了：“照夜，上次阿清好似說過，深淵鬼怪都被她清理干凈了，對不對？”
照夜盯著河面一動不動：“是?！?p> “那她這次去，究竟是做什么？”
“不知?！?p> 真受不了，每次都是這兩個字。我向前邁出兩步：“你不知，我卻要知道知道。”說完不管他怎么想，我挑了個陡岸一個猛子扎了進去。
如今我是尋常人身，有靈力護體，只要不斷發(fā)散靈力覆蓋體表，便不會受到水下陰氣的侵蝕。
以往下河以后，只要方向?qū)α?，便能朦朦朧朧看到往生門的光，可這次我如論如何調(diào)整方向，卻都看不見。
水下黑漆漆的，我有些后悔下來得早了，什么都沒來得及準(zhǔn)備，便打算往河面鳧去。這時，在水下極深極黑的地方，我都懷疑那是深淵之下了，卻有一抹光亮起來，不是阿清本體的冷翠色，而是白色，就像照夜手中那盞燈。
我好奇心起，立刻踅身往那里游去。
那光起先還是一點，慢慢卻多起來，兩點，三點，四點……似連成一線的明珠，最后竟密密麻麻散布整條深淵裂縫。
我緩緩落地，在水中行走，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光點不是明珠，而是燃燒的人骨。
深淵下……怎么會有人骨？
即便是曾經(jīng)沉淵的鬼怪，那也是污濁虛無的魂，沒有實體，更別說骨頭了。
我懷著這樣的好奇和心悸，慢慢順著骨火往前走，這些人骨幾乎都是碎的，表面附著一層油水似的粘糊，因為燃燒，骨頭不斷被腐蝕，消解得飛快，可骨頭下面還有骨頭，四周亦是，如此一層層燒下去，一點點蔓延開，終于小明珠變成了大明珠，大明珠連成了片，整個深淵都亮起來。
我在深淵底下，裂縫之中，沉寂又光明的骨火之上緩緩游弋，漸行漸遠，終于看到了前方正在點火的阿清。阿清停下口訣，將指尖最后一抹冷翠色火光投入地下，看著我笑：“漂亮么？”
隔著被照亮的河水，閃爍不定的慘白的光，阿清出塵脫俗的面孔至少有一半淹沒在黑暗里，只剩下半張臉輪廓明滅，冷清得瘆人，看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是什么人的骨頭？”
阿清道：“是天族人?！?p> “天族人？
“嗯。”阿清解釋道，“在遠古時期，六界還未劃分疆域時，神族不叫神族，叫天族。那時正當(dāng)神魔妖邪混戰(zhàn)，天族人為成就大業(yè)，瀕死時都選擇元神自爆。神靈有兩種死法：元神滅，肉身化骨。元神留，肉身仙解。除非迫不得已，沒有辦法，兩樣都留不下來?！?p> 原來如此。
原來這些竟然是天族人的遺骸。不愧是天族人，連碎骨都這么神圣漂亮，鋪在深淵中這么多年，還像新出爐的兵刃一般雪白鋒利。
“你燒了這些骨頭做什么？”
“為了漂亮啊?！?p> 我不信：“就因為漂亮？”
“難道你不覺得很美？”阿清點點頭，“是了，你是身在其中，不見全貌，待你出了冥河俯瞰，便知道整條冥河亮起來有多漂亮?！?p> 若是如此……我想象了一下，九幽自上次阿清用燈鎮(zhèn)河，已經(jīng)暗了許久了，若整條冥河亮起來，無異于月升滄海，銀輝下瀉，確實挺漂亮的。
“我們出去罷。時辰大概快到了?！?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