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此時已經(jīng)有或兩次從軍的經(jīng)歷。他還年輕,而且家境不好,我的祖父母沒有理由把他留在家里守著那幾畝薄田過活。在負擔如此沉重的年月,種植莊稼所剩下的些許口糧,不足以養(yǎng)活這樣一個家庭。所以我爸爸只能離開家,到軍隊去服役。他雖然有他的遠大志向,但最初的參軍,卻是和我祖父母的安排有極大的關(guān)系。不過無論如何,他都是一個強有力的戰(zhàn)士,不會被薩頓星球歷史的滾滾塵埃所埋沒。真的金子在哪里都會發(fā)光發(fā)亮。更何況我爸爸是那么有見識的一個人。
然而,不幸的事情總是接二連三。
我不是個宿命論者,但我很少相信幸運之神會光顧我和我的家庭。
陋屋偏逢連夜雨,我的祖父在風雨飄搖中去世,一生沒有享受過任何榮華富貴,或者逍遙快活的日子。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過去是,臨死的時候仍然是。我有時候甚至懷疑,像我爺爺那樣勤勞樸實,有一些倔脾氣的一個農(nóng)民,即便到了天國,恐怕也還會繼續(xù)無欲無求地做他的農(nóng)民吧。有多少像他一樣默默無聞的平凡的人,在這片土地上,來了又去,留下的又是什么?
想也無用,便只有不想。
可能,留下的是一個普通人的善心,寧可自己家人少吃一些,也要省下口糧接濟蜂擁而至的難民災民。
我祖父是個有善心的人,我爸爸亦然。
我爸爸回來了。如果不是祖父病故,他恐怕都不會回來??墒撬@樣的一種情形,對我的親媽媽就顯得有些不公平。她的丈夫常年不在她身邊,她只能隨公婆一同過活。
無法可想,因為當時的女人們,有誰不是這樣子?命運的安排,她擺脫不了。她嫁的是貧窮農(nóng)民家庭的兒子,自己的嫁妝還要貼補家用,而爸爸又不能把精力投入到家庭當中。
爸爸怎么能不理解妻子的苦衷?其實他也萬般留戀家中其樂融融的生活呀!
這個家雖然普通而貧困,畢竟有他的親人,他的愛人,他的子女在膝下。若不是因為戰(zhàn)火的燒灼和烤炙,他也不是不能定下心,選擇一條安貧樂道的路繼續(xù)走下去。
可如此簡單低要求的想法也只不過是一個美麗的夢而已。
家鄉(xiāng)已經(jīng)不復從前,到處是斷壁殘垣,到處是血跡斑斑。血腥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遍野的橫尸昭示著仇恨的凝結(jié)。天將降大任于斯人,而且似乎選中了那些人,其中就包括我的父親,埃立克斯·昊然。
穿上鋼鐵的鎧甲,他是無比勇敢頑強的戰(zhàn)士。攥起拳頭,篤定地邁出堅實的腳步,告訴上天,他知道宿命的安排,他清楚自己的任務。如果此時此地,就是需要他站出來用身體去抵擋敵人千軍萬馬的威脅和進攻,他便責無旁貸,他便義無反顧,縱然萬般艱難險阻,也在所不辭。
因為他有我們薩頓星球勇敢者的血脈傳承。
他不敢辱此使命,所以他在內(nèi)心深處一千一萬遍地告誡自己,要把自己的血肉凝結(jié)而成的故事,書寫在薩頓星球光榮的史冊之上,以至于不朽。
他這么想,是出于自私嗎?
可能對我的親媽媽而言,有一點吧。男人們總是在走出家門的時候拋下一句話:要去拯救世界。
身后的所有雜務,都會如數(shù)扔給女人。
正因我爸爸想到這一點,他才有顧慮。怎么能在祖父剛剛?cè)ナ赖漠斂冢@個家中的頂梁柱就拋家舍業(yè),放下日漸衰老的母親,和兩個年幼的兒子,自己獨自踏上可能是不歸的征途?
前程漫漫,布滿荊棘,不但會險象環(huán)生,而且要用鮮血去祭祀。
他決然不怕死,但他怕連累家人受苦受罪。
他內(nèi)心的徘徊和熬煎,最終還是壓制不了跳動的心臟中即將沸騰的血脈噴張。
這就是他的宿命。一個人的生死安危,一個家庭的度日如年,和整個國家的榮辱興衰相比,竟顯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家鄉(xiāng)已經(jīng)被劫掠凈盡,破碎的山河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人們的尸體壓得他難以喘息。他還有什么理由不置個人生死于度外,不暫且用對不起家庭來換取對得起國家的結(jié)果?
有國才有家。國破家亡,這悲慘的景象不會為任何一個尚有愛國之心的人所接受。想到這里,他對我的祖母說出內(nèi)心的想法。
他以為祖母可能會愁眉緊鎖,甚至會責怪他為什么不多替家人著想??墒撬e了。像他這樣注定不平凡的人,一定有一位值得被人們尊重的,不平凡的母親。
我祖母的無私,出乎我父親的意料,也超乎世人的想象。
哪個母親不溺愛兒子,尤其是這樣年輕而優(yōu)秀的長子。
我那一個字也不識的祖母,竟然是如此地深明大義。
她讓我爸爸不要為她擔心,不要被家庭所累,要忠心報國,矢志不渝,百折不撓地為國為民,貢獻自己的青春和熱血。
祖母讓我爸爸走,等于把自己兒子的安全和生命交給了未知。如果我爸爸為國捐軀,第一個被深深刺痛的人,一定是我的祖母??墒撬淌茏?nèi)心的痛苦,毅然決然地鼓勵我爸爸報效國家,否則就是不孝。
有了祖母的動員和催促,我爸爸又豈能再拖延時日。
所以,他就這樣踏上一生中真正意義的愛國者的征途。
征程漫漫,一切困厄都阻擋不了義士前進的腳步。
老國王烏拉卡和繼任者莫尼,縱然已經(jīng)萬劫不復,但還有一個人可以繼承王位,那就是烏拉卡的第二個兒子阿貝爾。
他現(xiàn)在是高高在上的三軍統(tǒng)帥,因為他畢竟具有王室象征著權(quán)力最高峰的血脈。
還是有很多人擁戴他,視他為正統(tǒng)。事實上,山河破碎之際,如果眾人不團結(jié)在一個打著正宗旗號的人周圍,薩頓星球會更加地千瘡百孔,風雨飄搖。
國家雖然并非王室所獨占,但除了王室,還有誰能更正規(guī)地象征這個國家?
那些四處暴動的匪徒么?
誠然匪徒也可能由于被逼無奈才不得不走上一條反叛之道,但是以他們來代表薩頓星球的現(xiàn)時代,顯然非有識之士所想。
我爸爸也不可能不承認王室的正宗。相反,如果王室不是這個國家的旗幟和標簽,人們找不出其他更妥帖的人或事物可以取而代之。
總之,在我爸爸的意識里,對這片熱土忠誠,對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殷勤愛護,但也要忠誠于王的號令。
如今的王室希望之光,無疑就是阿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