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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夜自述

第五章:命運之厄

冷雨夜自述 酒濃春入夢 2159 2022-08-22 09:37:30

  黃昏的落日在照著我爸爸身上帥氣的鋼盔時,也照在我親媽媽立于田埂之上的身影。

  這些土地今天還可以讓我們暫且落腳,明日說不定就會被敵人占領(lǐng),然后我們又要被迫遷徙,逃遁。

  暗無天日的生活,不是幾句安慰的言語就可以輕描淡寫,更無異于殺人無形的一把鈍刀。

  三年了,整整三年的凄風(fēng)苦雨,孤立無援,我母親實在不堪忍受。

  為什么她一個弱女子就要承擔(dān)這許多?丈夫杳無音信,是死是活她根本無從知曉。她并不具備那種領(lǐng)著孩子堅持到底的決心和見識。誰也無法限定她必須如此。

  但怪不得她。在這不安定的戰(zhàn)亂的年月,如果丈夫要建功立業(yè),拋開家庭已經(jīng)是最輕微的代價,搞不好連家人的性命一起拖累并奉送的情況,在薩頓星球幾萬年的光榮歷史上,所記載的也不在少數(shù)。我母親是一個沒有什么文化的農(nóng)家女,她又怎么能了解父親一直在試圖尋找家人下落的那份牽腸掛肚。

  總之,她下意識地向這種沒有希望的生活低下頭。當她被一個我方軍隊的小頭目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看,她就不能再守住自己的底線。

  我的祖母察覺出我媽媽寧愿相信我爸爸已經(jīng)戰(zhàn)死沙場,便無法再繼續(xù)留她。事實上,祖母亦不確定我爸爸是否還在人世。祖母在我爸爸從軍報國的事情上,尚能做到徹底的無私無畏,對待兒媳,又如何會以雙重標準而苦苦苛求。

  所以,當媽媽把那個軍隊頭目帶到我們臨時居住和躲避的小土坯房的院外,自己漠然地走進屋內(nèi)向祖母說明,祖母早就透過破爛的窗子看到我媽媽為她自己確定的下一個歸宿。

  我奶奶想:兒媳理應(yīng)被當成女兒一般對待,女兒有了新的意中人,這是好事。總不能讓她為訊息猶如石沉大海的兒子永遠這么守寡下去吧?

  可是兩個孫子卻是萬萬不能帶走的。實際上我母親也無法將我們帶走。有哪個男人肯于或者有能力在兵荒馬亂的年月去替別的男人養(yǎng)大兒子?

  雖然祖母寬容開明,但當母親真的毅然決然離開我和弟弟,祖母還是難免在心中哀嘆親情的涼薄,并可憐我和弟弟的命苦。也許已經(jīng)失去了父親,如今又要失去母親。若不是我們的親叔叔一直在身邊照應(yīng),任憑祖母是再堅強有韌性的一個老婦人,也不得不對我們一家人今后的生計和命運失去信心。

  “媽媽,你要去哪里?”

  弟弟哭喊著,圓圓胖胖的小臉上滿是淚水。

  我或許相信媽媽有不得已之處,她也哭了,但還是萬般難受地擺脫弟弟拽著她衣襟的手,踉蹌著走出家門。也許她根本熬不住這樣毫無希望的日子,處在心死的邊緣。

  而我們的爸爸,真的有可能只是戰(zhàn)場上一具腐爛的死尸,甚至已經(jīng)變成一副慘白的枯骨。即便爸爸還活著,于媽媽也毫無意義,任你自己去建你的功,立你的業(yè),她不懂得,也不想繼續(xù)理解下去。從此一拍兩散,各走各的路。你是你,我是我,再無交集,再無情義。

  面對混沌的戰(zhàn)場,媽媽仿佛置身夢境,懵懂地、眼神空洞地徘徊在被摧毀的戰(zhàn)車和被刺穿胸膛的尸體中間。這是現(xiàn)實與虛幻的交織,是歷史與未來的臨界點。媽媽雖然不懂,但爸爸是死是活,無論今天活著還是將來死去,終究是一場空,終究與媽媽形同陌路。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她遂將再也看不到那個不知是愛是恨的人的一切悲共喜,樂與怒。

  人生到底繁華落幕后,無盡寂寥。

  “克里斯丁,我知道這很難辦,但你一定要幫我找到他們。拜托了?!?p>  父親自己都不愿記起這是他第十幾次和手下的人說過類似的話。派出去的人往返在他作戰(zhàn)的前線和家鄉(xiāng)那烽煙四起民不聊生的溝溝坎坎之間,四處打聽,一路逡巡,仿佛找了一千遍一萬遍,到最后,當爸爸第十八次的叮囑終于得到上蒼的眷顧,被顛沛流離地帶回到他身邊的人,卻構(gòu)成我們彼此共同的、一個似乎不那么完整的人生。

  三年的時間,鬼知道他和我們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他想撲到祖母的懷中大哭,卻被淚水遮擋了渾濁的視線。他在祖母的膝下,長跪不起。

  媽媽走的時候,弟弟哭慘了,我卻淚水憋在心里。是的,我和我的爺爺、爸爸一樣有著倔強的脾氣,我不愿讓媽媽或者奶奶看到我因懦弱害怕而哭泣的樣子。

  面對我即熟悉又陌生的爸爸,我依然如此。我屬于那種心里有話說不出的孩子。我懷疑可能男孩子都這樣。

  無論如何,爸爸找到了我們,我是有爸爸的孩子。我不跟著他跟著誰呢?

  “迪倫,丹尼爾。”

  爸爸摸著我的雙臂,又捧著弟弟的小臉。

  卻不見我們的媽媽。

  奶奶不知該如何對父親講出真相,因為這事實的確是那么少見。由于三年不回家而被妻子離婚,薩頓星球出過多少這樣的事情?

  可以說真的是鳳毛麟角。

  對媽媽的離開,爸爸不可能心中沒有一點怨恨。作為一個人而不是神,這是可以想見的。但如果說他一直都毫無意義地耿耿于懷,卻是太不了解他,是一種草率的評價。

  他怎么會始終糾纏在這種小情懷里長久地不能自拔呢。如果是那么心地偏狹的一個人,胸中又如何裝得起諾大的天下,所有的蒼生。

  然而我一直猜想,他心中若說有幾分不理解,實在太正常不過。女人似乎可以沒有丈夫,但媽媽如何能做到拋棄孩子?即使媽媽恨他離家太久,不管不顧,可是孩子何辜?兩個孩子都能撇下不管,足可見得當時的日子是讓她有多么地忍耐不下去。

  好,爸爸姑且認為,她只是一個弱女子,不但雙肩柔弱,內(nèi)心也蒼白而無力,甚至可以說是無情無義。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未來的路還是得繼續(xù)往前走。

  那一年,我爸爸二十七歲,我十一歲。

  他讓我站在他的身旁,用手扶著我的背。沒有媽媽的孩子,完全在父親的教導(dǎo)之下,以后要接受百分百父親式的培訓(xùn)。

  這意味著什么?

  如今我藏著淚眼回顧從前,不禁想問一問當年的爸爸,幾年的時間里,他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他知道他經(jīng)歷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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