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蟲子在墻角囁嚅地爬出,爬到干草上,發(fā)出悉悉窣窣的聲響。
血水和汗水從雙目緊閉的面頰流淌下來。
皮鞭抽打的傷痕,在裸露的軀體之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印記。
身體的劇痛裹挾著雜亂無章的思緒,沒有任何人可以告白。
小窗外的枯葉被冷風吹得沙沙作響,蕭瑟而孤獨地輕拍著布滿塵埃和蛛網(wǎng)的窗框。
我看見爸爸俯臥在潮濕臟亂的地上,他說不出話,也絕不能夠反抗。
他想掙扎著起身,手臂卻再也支撐不住身體。
我看到過這一切,但我無法敘說。
于是,我只得提筆給威廉寫下如是記錄。
我在威廉熟睡的時候,悄悄走進他的臥室。
午后的微風在吹拂,夏日的暖陽在照耀,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和諧,那么愜意舒緩。
我輕輕地將寫滿字跡的草紙放在他的桌面上。
不一會,不知是不是由于心靈感應的作用,他醒來了。
他走到桌子前,拿起那些紙。他看到上面寫著:
一個獄卒見狀,把尤里斯的打手和爪牙都支開,和另一個好心的獄卒,一起打開牢房的門,將埃立克斯將軍扶起,抱著他的脖頸和頭坐住。
兩個獄卒往他的口中灌水,可是埃利克斯將軍不想喝,下意識地很難咽進去。
盡管他其實很口渴。
尤里斯的人回來了,兩個獄卒只好出去。
朦朧之中,埃立克斯將軍睜開眼,似乎看到弗賴在和他說話。
弗賴魁梧黧黑,卻梳著兩條垂下來的細細的小辮子,顯得十分滑稽。
埃立克斯將軍和他的朋友克里斯丁一樣,有些神志不清。
可此刻,他微閉的雙眸中隱約感到有弗賴在晃動。
弗賴一瞇眼,撇著嘴對他說:“眾人一直說我用兵有勇無謀,我們阿酷兒星球和你們的所有戰(zhàn)役,凡是我指揮,經(jīng)常戰(zhàn)敗。可是,我對你,還稱得上心機深沉,計算到位。”
埃立克斯的嘴角,露出艱難的一笑。
弗賴接著說:“你的部隊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殺了我的女婿。我以這個為由,讓尤里斯干掉你。我們能培植出尤里斯這樣一個間諜,誰還能再說我沒有謀略?更何況你們那個國王,是他卑躬屈膝,奴顏媚骨,把我捧得高高在上,游刃有余,把我顯得穩(wěn)重大度,強國風范。而他自己,慌慌張張,感恩戴德,已經(jīng)許諾我,你們星球永生永世都會給阿酷兒跪拜。這樣的君主,究竟值不值得你效忠,你現(xiàn)在可以好好地想一想了。”
埃立克斯將軍在彌留的狀態(tài)下,用手緊緊抓住身邊地上的干草。
“弗賴,你是阿酷兒星球的人,我們各為其主,在很多人眼中,你也算個英雄豪杰??墒俏倚睦锴宄?,你屠殺平民無數(shù),就是個戰(zhàn)爭販子,一個劊子手,一個侵略我們國家的罪人。而且,你這次做的事,還是落入下乘。”
弗賴怒容滿面。
“你到現(xiàn)在也不服?”
埃立克斯將軍了解弗賴,知道弗賴其實說到底心胸狹窄。
他仍舊嘴角淡然一笑。
“你以為,我效忠的只有國王。的確,阿貝爾國王提拔重用我,我永遠不會背叛他??墒俏沂紫戎矣趪?,忠于人民。阿貝爾國王賣國求榮,我不會與他同流合污。但國王一個人,代表不了我們整個國家。你只看到阿貝爾一人卑躬屈膝,就斷定我們國家所有的人都心甘情愿受你們的奴役和壓迫,你不覺得太荒唐了么?”
弗賴啈啈地說:“尤里斯是我國奸細,在你們這里做首相。即使有人不服,想反抗,尤里斯也會一直幫我們壓制他們。倒是你自己,已經(jīng)身陷囹圄,什么事情都不能掌握。你已經(jīng)是個廢物了。”
埃立克斯笑著回答他:“弗賴,你們贏不了。我們的人心還在,反擊力量還在。你們國家內(nèi)部也是矛盾重重,以后和我們頂多是菜雞護啄。對峙若干年之后,你們再難逃覆滅之災。”
弗賴怒容滿面,但毫無辦法。他在戰(zhàn)場上不是埃立克斯將軍的對手,現(xiàn)在同樣無法摧毀埃立克斯將軍的意志,不可能讓埃立克斯就此屈服。
而阿貝爾和尤里斯,他們的時空也在一瞬間突然混亂,令他們驚慌失措,無所適從。
他們回想起自己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們都曾經(jīng)有被阿酷兒星球擄走又放回的經(jīng)歷。
他們回到這片土地上,其實無非做的是阿酷兒星球的閹奴。
天空電閃雷鳴,就要有瓢潑大雨傾瀉而下。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把陰森空曠的宮殿晃得頓時通亮,又很快便暗淡下去。
可是阿貝爾國王那由于驚嚇而扭曲變形的面孔,卻被尤里斯看得清清楚楚。
“陛下,我們兩個人的這個秘密,你知我知,阿酷兒星球的貴族們也知,但千萬不能再讓其他人知道,尤其是不能讓薩頓的臣民知道。否則,你我就都萬劫不復了!”
阿貝爾國王那歇斯底里的表情,顯出他內(nèi)心的慌張和恐懼。
他拽住尤里斯的脖領(lǐng)子,精神病似地,暴怒地:“那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尤里斯縮著脖,“就只有……堅決執(zhí)行阿酷兒的命令?!?p> 他被阿貝爾拽得一陣咳嗽。
“咳咳,咳咳……國王,不能不執(zhí)行阿酷兒的命令啊!他們要什么,我們就得給什么。金銀財寶,都一律給他們送去。他們不就是讓我們做附屬國,聽他們調(diào)遣,每年給他們上供,給他們跪拜祭祀么?我們必須答應他們,必須想方設法滿足他們的要求,否則,只要他們對外一宣布,我們兩個就都露餡了!”
阿貝爾國王嚇得一身冷汗,癱倒在地,氣喘吁吁。
“阿酷兒要什么條件,統(tǒng)統(tǒng)都答應!”
埃立克斯將軍匍匐地趴在地上。他一直不吃東西,又被用滾熱的油漆潑到后背上,撕下一片一片的皮肉。
朦朧的意識里,他感到一股帶咸味的東西不知不覺充滿口腔。
他想把這鮮紅的液體咽回去,可是做不到,只能任由它們汩汩地從口中流出。濕黏的地面上出現(xiàn)一大片猩紅。
尤里斯走進牢房的門,站在他面前。他微微抬起頭,眼眶青紫,眼睛也腫得很厲害。當他看見眼前的人是尤里斯時,不覺疲倦地閉上雙目。
眼神混沌而迷離,曾經(jīng)是那么強壯的體魄,如今也被折磨得很難支撐住。
尤里斯分辨不清,埃利克斯到底是意識不太清醒,還是不屑于理睬他。
他一副無恥的嘴臉掛在面上,“埃立克斯,你只要認罪,承認你罵過阿貝爾國王,承認你拖延時間不出兵,把所有這一切都承認了,我保證在國王那為你求情,放你出去?!?p> 埃立克斯將軍口中的血還沒吐干凈,說話不太清楚。
“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
尤里斯把三角眼一豎,瞇成一條縫,眼神中露出狠毒的兇光。
“你連你的家人都不顧了?”
埃立克斯說:“你的罪行,早已天怒人怨,如果再殺我的家人,一天也別想在首相的位置上繼續(xù)做下去?!?p> 的確,尤里斯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被人懷疑,不得人心,他也不想自己太冒天下之大不韙,以至于被灰溜溜地趕下臺。
可是,這不妨礙他還會繼續(xù)對埃立克斯的家人不利,一直想方設法刺殺他們。
如果不是朋友的保護,埃立克斯的遺留下來的親人們也會命喪黃泉。
“啈,你如果不認罪,就休想活著出去!”
“我認罪,就能活著出去嗎?……”
“那,你何不就此自裁了斷?”
埃立克斯將軍輕蔑一笑,“尤里斯,你想讓我自污認罪,永遠不可能。”
陰雨連綿,尤里斯的婆娘看見他無計可施,找不到埃立克斯任何把柄和漏洞,不能將其置于死地。
她便給尤里斯出了一條毒計。
“老爺,您千萬不能把埃立克斯活著放出去。那就等于放虎歸山?!?p> “那我該怎么辦?又找不到有利的罪證可以定死罪?!?p> “老爺,現(xiàn)在看來,就只能先斬后奏。國王事后即使知道,也不會責怪您。他懼怕阿酷兒。而您是阿酷兒的得力助手。”
埃立克斯將軍勉強坐起,仍舊閉著雙目??諝庵袀鱽硪宦晣@息,仿佛心底的聲音,云朵都聽得見。
心中的畫面,剎那間變得無比清晰。
山川和江河在哽咽,落日與孤霞在鳴奏著一曲挽歌。
他忍受著劇痛,半夢半醒之間,腦海里出現(xiàn)的,仍然是阿貝爾國王。
這時,似乎上帝的使者約翰遜都看不過去了。
約翰遜身上插著一對天使的白羽翼,身上穿著黑白豎條紋的長袍。
他喃喃自語:不行,埃立克斯將軍就要離開人世了。
將軍一走,再不會蘇醒,也就再沒有機會見到阿貝爾國王。
將軍顯然還有未講完的話,要告訴這個想當奴隸還唯恐不得的國王。
約翰遜從天上飛下來,要求阿貝爾國王去國家監(jiān)管所見一見埃立克斯將軍。
阿貝爾如同若干年后的他自己一樣,被嚇得直哭。
他不得不跟著約翰遜來到牢房里,對埃立克斯將軍說:
“埃立克斯,你不要怪我,是阿酷兒想殺你,不是我。留著你,對我還有用,而且我知道你忠誠,我又怎么會想殺你?都是阿酷兒讓我干的。他們讓我殺你,讓我把其他幾位將軍的兵權(quán)也都革除掉,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只能聽他們的,你,你不要怪我……”
埃立克斯將軍看著國王。面對這樣一個拘拘儒儒國王,他還能再說什么呢?
阿貝爾國王,文治有余,卻膽小如鼠,畏敵如虎,武功是決然不行了。
埃立克斯也曾想過,國家若要有望,恐怕還得看下一任國王到底如何。
阿貝爾自己不能生育,只好收養(yǎng)了一個皇室孩子,就是奧古斯特。
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埃立克斯愿意等到奧古斯特繼位的那一天。
即便到那時,他已垂垂老矣,只要一息尚存,奧古斯特如果是一個中興之君,他也愿意再度枕戈待旦,為國盡忠。
可是現(xiàn)在,這一切都化為泡影,都將戛然而止。如同風箏斷了線,如同暗夜降臨,取代春光和暖陽。無盡的黑暗,淹沒塵世間的光影。
永恒沉寂,想來也并非不令常人感到恐懼萬狀。
“國王陛下,您讓我死,我不能不死??墒俏易詈筮€是要說一句,國家安強,是我之心愿,也是萬民之心愿。我希望您不要讓奸細尤里斯繼續(xù)為虎作倀。采納與否,全在于您了。”
阿貝爾國王此時恐怕還不知道,我爸爸早已命令他駐地的十萬大軍就地解甲歸田。
可是,他讓這些從此就要做回農(nóng)民的士兵,把扁擔都削成兩頭尖的形狀。
如果阿酷兒星球的侵略者膽敢再次侵犯,這些普通的農(nóng)民會立刻揭竿而起,以肩頭的扁擔作為武器,進行奮勇抵抗,保家衛(wèi)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