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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的告白

安裝了夾層的記憶

雪的告白 秋末的詩 3097 2023-08-17 13:05:10

  就在我以為我終于可以喘一口的時候,卻收到了我舅舅打來的電話。

  我只有一個舅舅,為了方便照顧外婆,在我上大學那幾年,他把家里老房子拆了,重新修建了一所大的,然后把外婆接過來,住在了一起。

  而我自從上大學以后就很少去外婆家,屈指可數(shù)的兩次,還是過年拜年才去的。匆匆一別,一別就是幾年。久而久之,我心里只剩下愧疚。

  從小的自卑和長大之后的孤僻,讓我最害怕和親戚通話。而且,在我從小的印象里,我爸和我舅舅的關系非常差,這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對親戚的理解。更不用說我的兩個姨,我爸從小就告訴我,她們最看不起我家,讓我以后不要跟她們親近。

  慢慢地,外婆家族那邊的親戚,就逐漸陌生了。很多年不怎么來往,我甚至都記不起他們的樣子。

  我記得上初中那會兒,一聽我媽說要帶我去外婆家,我就會緊張。長大之后,去外婆家我也會緊張,不知所措。

  而且尤其是小時候的一次記憶,讓我對外婆的感情,難以分說。

  那是一件真實的事情,上初中的時候語文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我和外婆的故事》。當時,同學們看到這個題目“聚訟紛紜”,霎時間安靜的教室變得熙熙攘攘。我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些什么,但見表情各異,悲喜氛氳。

  我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回憶開始慢慢襲來......

  時值秋末,轉涼的黃昏下,那條簡陋而熟悉的黑土路上,寂寥無人。道旁那棵古舊的老槐搖落了一地的枯葉,在細碎的秋風里泛著憂郁的味道。時隔三年,一切都還是記憶里的樣子。但我還是略帶幾分忐忑。因為外婆那兩三年嚴肅的面孔,也緣由外公去世之后她一個人的枯居,但更多的是那副在我記憶里扎根后愈發(fā)茂盛的畫面。

  復雜的情緒隨著我的筆尖,歪歪斜斜地勾勒著我的內疚和那些回不去的時光。

  “誰叫你把雛菊拿進院子的?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要讓我見到這個東西,你是不是聽不清楚?”

  她鐵青著臉,嚴肅的表情下,因為生氣而劇烈起伏的胸腔是那樣清晰。

  我呆住了,也被嚇住了,翻涌而上的委屈使我即時雨泣。

  我清楚地記得沒過多久,氣溫驟降,那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都早。而外公終是沒能熬過去,在病痛的折磨中,與世長辭。

  后來父母工作調動,一家人去了杭州,再加上其他林林總總的事情和原因,我竟和故鄉(xiāng)和外婆連續(xù)暌隔了七載春秋。

  想到這里,我內心開始糾結,五味雜陳。不知道,這一次告別,會是一幅什么樣的畫面。

  尤其一拎起那些清楚的記憶,完整的步伐也跟著碎了開去。

  我承認,我在心底是埋怨她的。

  明明以前的她溫慈和藹,瀕至暖煦,但那兩三年里卻變得那樣陌生,冷肅。

  還未走過一半,正當我的心里在煮開水的時候,不遠處大片肥沃的棕紅鎖住了我的目光,也將我的心跳捋縷得筆直。

  天哪,我愣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竟是一汪扎眼的雛菊,在那般寂落的秋色里,正簇放著生命耀眼的活力。

  我分不清是激動帶來的狂喜,還是迥違三年后不期而至的幸福使然,步伐迅速聚攏起來,秋風竟也成了美麗的修飾。

  全然忘卻剛才的種種,我氣喘吁吁,在距離外婆還有一丈之遠的地方,驚喜地停了下來,心跳里盈滿雛菊的味道。

  果然,是我想象中的雛菊,此刻正毫不掩飾地吐露著生命的絢爛。那樣耀眼、熾熱卻又不失禪定、悠然。

  我大叫了一聲“外婆”,聲音充滿了穿透力。然而,外婆卻仿佛什么也沒有聽見,依舊背對著我。

  正當我準備再喊一聲的時候,那一抹正在顫顫蠕動的灰色毫無預兆地涌入視線,我的心一下子收緊了。

  她的背影,像一簇枯草在風中搖曳,孱弱得像是隨時都會失去重心一般。她佝僂著身體,不時地左右微傾,試圖在細碎的風中保持平衡。但稍許的工夫,還是沒有拗過執(zhí)著的細風,塌了下去,像一堆散開的泥沙,怎么都無法完整地立體起來。

  我的眼淚很快流下來了。

  “外婆......”,我哽咽著。她那件洗了無數(shù)遍,也已經蔓發(fā)出無數(shù)條細褶的灰色棉袍,在潮濕的視線里模糊地晃動著。

  她聽不見,那一瞬間,我感覺她似乎永遠聽不到了一樣。

  分明那樣簡單的動作,她卻不得不借助手里的橫木,先是將它盡量結實地立住在身側,然后雙手蓄力,攀鎖在她所能夠到的最高處,若晨曦剝離暗海,更像是癱在沼澤一樣,顫顫巍巍地將碎掉的自己一寸一寸拖起來一樣。

  那一刻,我突然恍惚,心底的一角打開了一個豁口,冬天的風猛烈地刮了進來。

  淚水已經快速填滿我的眸子,哭腔覆蓋掉所有的聲響。

  我像一個受了傷的小動物一樣,半只腳試探性地踏上田埂的外圍。

  我用衣袖掩著嘴,試圖圈住自己的泣音。

  可她卻笨拙地轉過身來了。

  晴天霹靂,我再一次沒有任何準備地怔住了。

  七年,歲月究竟是有著怎樣殘酷的魔力,又是怎樣無情地將衰老和滄桑滲透在一個六十歲的老人身上。我努力翻索記憶里那張不茍言笑,卻充滿生命活力的嚴肅面孔。但隨之而來是潮汐掠戮的速度,渙散化作快刀,往昔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我?guī)缀醪桓遗c她對視,尤其是此時此刻她飽滿的笑容。那是枯木的骨感的臉龐,土黃色核桃殼,疾風劃過池靜水后攤開的極細極密的皺紋。

  每一條褶子里都盛滿赤裸的暖意,那是我那兩三年里無數(shù)次渴望的溫慈,但此刻卻再也讀不出一寸春天。

  稍稍稠秀的涼風下,扎眼的白發(fā)正枯草般凌亂地散在額角耳側......

  而母親殷切的叮嚀,像泡開的龍井,在我的耳畔氳繞開來,那是她帶著哀傷自言自語般說了無數(shù)次的話:

  “你外婆病了,這兩年身體每況愈下,總是念叨你。她說她對你很內疚,因為外公患了頑疾,不能聞嗅雛菊的味道,所以一直沒有答應你的央求......”

  眼淚順著我的臉頰一路蜿蜒,繞開溫暖的童年,繞開那兩三年里她對我的冷厲,繞開這蒙昧無知錯別的三年......透過皮膚直直地鉆進我的骨髓。

  “外婆......”

  淚水滿溢,我已經看不清了。

  那一束漾開的笑容,裹挾著三年的春天,隨著我的啜泣聲玲瓏的抖動著,那樣陌生,又是那樣熟忱。

  七年了,一眼望去,我明確地觸摸到,有些東西還是變了。比如那張冷肅的面孔,比如那張美麗的笑容,比如我的外婆。

  那是我和外婆之間發(fā)生過的最深刻的一件事情,也是我心底最溫暖最痛的回憶,因為這里面還包含了最疼我的外公......

  而每次我看到影視劇里關于外公外婆這些名詞背后美好的故事,我就知道我的世界錯過了太多太多美麗了。

  多像是一個安裝了夾層的夢境,把我的生活和記憶獨立開來,直到某一刻生命走到了一個死角,才給我驟然打開,但明媚的光線卻讓我不敢睜開眼睛。那像是另一個平行時空里的自己,熟悉,卻又極陌生。

  所以,那會兒我看到電話竟然充滿了一種荒誕感,更不知道該如何接電話。

  我深吸一口氣,整理了幾番心跳,猶猶豫豫地接通了。

  “辰安,多天不聯(lián)系,不知道這會兒會不會打擾到你工作?舅,舅舅想跟你商量件事情?!?p>  舅舅的語氣略微有點兒曲折,我聽出來一個中年男人難為情的樣子。

  “舅舅,我不忙。好,你說就是。”

  我緊張的心情,一瞬間松緩下來,但暗里卻徑自陡峭著。當然,這只有我自己能清楚地觸摸著,我隱隱有一種急促的不太祥和的預感。

  “你外婆這次病得厲害,我剛蓋過房子,還有一部分錢沒有還上。我聽你媽說,你去BJ了,并且有了不錯的工作。我想著能不能問你借借錢,你兩個姨能力有限,而且其他親朋好友怕我還不上,都借不來,我,我實在沒辦法才來找你?!?p>  “舅舅,外婆,外婆需要多少錢?”

  我的心猛地顫了顫,撥弄著神經中樞,直接傳到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腦海。

  “大約,醫(yī),醫(yī)生,醫(yī)生說大概要三十萬塊錢。”

  粗重而不平暢的呼吸,隔著手機線也可以輕易地捕捉到那不可描述的曲折。

  不管我爸和舅舅到底有過怎樣的矛盾,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那個略顯木訥,憨厚踏實的中年男人。

  所以,我知道這短短幾分鐘的語言,已經囊穿了他大半生的酸澀和無奈。

  他真的很難了。

  “好,好,舅舅我下午就給你打過去?!?p>  舅舅顫抖的聲音,明顯地繡進去幾聲淚滴,生活不易的人何止我一個。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親戚家人的重要。

  于是那三十萬塊錢,我沒有還回去,下午就打給了我舅舅。

  當然,我的世界,也再次沉重起來。我知道未來無數(shù)的日子,我將要背著雨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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