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好大一盤棋
“麓川的局勢,卿等有何高見?”
親政三把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朱祁鎮(zhèn)終于拋出了自己的最終目的,麓川。
武官一列,大明勛貴宿將詢問的目光看向張輔,見對方一副神游物外的樣子,心里有了主心骨。
“陛下,臣請戰(zhàn)?!?p> 第一個站出來的,是開國勛貴、名將朱能之子、成國公朱勇,這位老大人人如其名,年近半百卻精神抖擻,慷慨激昂,擲地有聲的抱拳拱手道:“思氏狼子野心,世受皇恩卻不思報效朝廷,明面上與我朝保持友好關(guān)系,暗地里卻不斷兼并各部,孟定、灣甸、干崖、南甸、騰沖、潞江及金齒等地屢受其害,此首鼠兩端之輩,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彰顯我大明武德?!?p> 朱祁鎮(zhèn)沒贊成,也沒反對,看的朱勇心里猶豫不定,萬歲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自己會錯了意?
就在他左右為難的時候,隊伍里兩人捅捅咕咕,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順著聲音望過去,朱祁鎮(zhèn)眼神里閃過一抹驚異,好一對孔武有力體格彪悍的兄弟,兩人的長相很有特點,圓臉絡(luò)腮胡子,闊額窄眼,不似漢人長相。
朱祁鎮(zhèn)的一舉一動都是滿朝文武的焦點,當(dāng)他的目光聚焦在這對兄弟身上時,對方便成了焦點。
不過這個焦點可不是大出風(fēng)頭的焦點,而是御史的怒目相視。
年歲稍長些的漢子如鐵塔一般轟然跪倒在地,撅起的屁股有些滑稽,活脫脫一只大號狗熊,說話時甕聲甕氣,語調(diào)里帶著明顯的口音:“陛下,末將有罪?!?p> “答蘭何罪之有?朕曾經(jīng)聽過一種說法,武將最大的原罪是臨陣脫逃、是讓敵人活的太過安逸。”
漢子猛地怔住,眼神逐漸呆滯,咀嚼著朱祁鎮(zhèn)說過的話,卻沒明白什么意思,只能搔著頭皮憨笑道:“陛下教訓(xùn)的是?!?p> 朱祁鎮(zhèn)哭笑不得的罵道:“你這憨貨,真聽懂了?”
漢子嘿嘿笑著回道:“不懂,但陛下說的都是對的,俺爹說過,在戰(zhàn)場上要聽上級的話?!?p> 朱祁鎮(zhèn)覺得有意思,又笑著打趣道:“此地可不是戰(zhàn)場。”
不想,大漢忽然挺胸抬頭,行了個叉手禮,正色道:“俺爹還說過,武人,穿上這身鎧甲的那一刻起就上了戰(zhàn)場?!?p> 正在懷疑人生的朱勇差點揪掉大把胡子,目瞪口呆的看著漢子,情不自禁的咦了一聲,誰說答蘭沒腦子?說答蘭沒腦子的人才是沒腦子,這種清新脫俗的拍馬屁方式,自己怎么就沒想到呢?
不僅他感到意外,御道上所有文官都石化了。
大家有充分的理由懷疑自己這群武將同僚都在扮豬吃老虎。
讓人更意外的還在后邊,漢子的兄弟撲通一聲五體投地,聲聲泣血:“主辱臣死,思氏讓陛下過不好年,末將就讓他過不好這輩子,末將請戰(zhàn)。”
漢子一拍腦門,跪到弟弟身邊,嗡聲道:“陛下,俺也一樣?!?p> 朱祁鎮(zhèn)依舊不贊成,也不反對,只是虛扶了一把,語重心長的囑咐道:“克忠、克勤快些起來吧。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話音剛落,一名老將撩開朝服請罪道:“陛下,犬子無禮......”
“恭順伯不必如此。”朱祁鎮(zhèn)親自把老將扶起來,攙著胳膊唏噓道:“卿為大明養(yǎng)了兩個好兒子?!?p> 然后,習(xí)慣性的開始失神,他在想,作為歸順大明的降將,吳克忠吳克勤兄弟倆上輩子是不是也如此一般忠貞,被自己隨便一忽悠,朕兵鋒所指,即是卿等埋骨之地?
土木堡!土木堡!
“諸君,朕想解決邊患,剿滅思氏,可朕也知道,今年年景不好,先有大水后有大旱,雖不至于民不聊生但百姓的日子總歸是不好過的,朕也想休養(yǎng)生息,也想百姓安居樂業(yè),天下太平,但思氏不這么想?!?p> 頓住一下,終于把目光轉(zhuǎn)向文官一列,問道:“朕如果打算對思氏用兵,兵部有什么章程沒有?”
楊士奇急不可耐剛要站出來勸阻,不想被楊溥攔住,隱晦的搖頭,低聲警示道:“士奇兄不可,萬歲鐵了心,勸不動了,不妨看看英國公的眼神,事不可為,徒之奈何!”
后知后覺的,楊士奇順著楊溥的視線看過去,如遭雷擊。
勛貴武將一列,以英國公張輔和成國公朱勇為首的武將,全都將視線放在萬歲的背上,眼神狂熱且執(zhí)著,幾個年邁的老將甚至藏在衣袖下的手都忍不住顫抖。
許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張輔抬頭,瞇著眼睛露出一個帶著些挑釁意味的笑容。
有了勛貴武將支持的萬歲,完全可以直接對邊關(guān)用兵了。
還有誰能阻止萬歲?
太皇太后嗎能嗎?
楊士奇先是有了一個想法,隨后否定了自己的判斷,萬歲第一天親政,太皇太后并未臨朝,說明已經(jīng)對萬歲完全信任。
老實人郭時用行嗎?要是以前自己沒有打壓對方,削弱百官之首的威信,現(xiàn)在團結(jié)在郭太宰的周圍,未嘗不能試著動搖萬歲的態(tài)度。
兵部尚書王驥呢?早已經(jīng)被王振嚇破了膽子,萬歲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當(dāng)初王振陷害王驥的時候,自己在做什么?為什么沒有搭一把手?
楊士奇再次泛起無力感,他承認(rèn)自己有私心,某些時候樂于見到六部尚書出丑,畢竟核心圈子權(quán)力就這么多,別人多分點,自己就少一點。
往日里在自己照拂下安全無虞的官員卻都是些位卑言輕的潛力股,此時完全說不上話。
禮部尚書胡源潔呢?剛上過請罪的折子,自己的事還沒搞明白,敢對萬歲指手畫腳?
工部和刑部指望不上了,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
那么就只剩下戶部了,想及此,楊士奇忽然警醒,戶部尚書正是劉中敷,剛被萬歲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重重打臉。
一個連戶部錢糧稅收都弄不清楚的人,敢對朝廷用兵比比劃劃?
然而能決定朝廷是否對外用兵的幾位尚書,都恰巧不適合此時勸諫。
楊士奇越想越驚悚,僵硬的轉(zhuǎn)動脖子,看著正和兵部尚書王驥討論用兵可能性的少年天子,失聲喊道:陛下呀,陛下,你下了好大一盤棋,不過只要內(nèi)閣還是老臣當(dāng)家做主,大明就不能妄動刀兵。
撩起朝服下擺,頗有一副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壯闊寂寥,腳步還沒落下,已經(jīng)有人先一步咳嗦一聲,擲地有聲。
“啟稟陛下,臣要參大學(xué)士縱子行兇,橫行不法,殘害人命一十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