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武英殿內(nèi)。
剛用完早膳的弘治皇帝,將那塊抹了手的綢布扔到桌面,邊站起邊對旁邊的蕭敬道:“蕭敬,保國公朱暉、郭鍧、傅釗、馬隆和左方這五人,昨日做過甚么?見過些甚么人?有何特別之事?”
躬身站在他身旁的蕭敬,聽得隨即應(yīng)道:“回稟萬歲爺,昨日的白日,他們五人仍如前兩日那般,都待在各自的府里,并沒有外出半步?!?p> 弘治皇帝“哦”了聲,邁起腳步往御座走去:“他們還知道躲起來?”
“但在日落時分,他們先后離府了……”
弘治皇帝腳步一滯,臉上呈現(xiàn)一絲訝色,扭頭望了望他。
蕭敬躬著身繼續(xù)道:“西寧侯宋愷領(lǐng)著郭鍧、傅釗、馬隆和左方這四人,去了英國公府?!?p> 甫在御座坐下的弘治皇帝沉著臉,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過了不久,泰寧侯陳璇與保國公朱暉,也抵達(dá)英國公府。他們這些人,應(yīng)該均是拜謁英國公張懋的。”
弘治皇帝瞥了他一眼:“若不是去見英國公張懋,那他們到英國公府做甚?”
蕭敬訕訕一笑,又道:“雖然他們分兩批先后抵達(dá)英國公府,卻同時離開,那時已近二更天?!?p> 弘治皇帝嘴角帶笑:“這么晚才走,看來他們的事挺多嘛。他們何時到的英國公府?”
“西寧侯宋愷等人約莫在酉時一刻到英國公府,而保國公朱暉和泰寧侯陳璇則晚了三刻鐘左右?!?p> 弘治皇帝沉吟了好一會,又問道:“史琳和王珣二人,又有何動靜?”
蕭敬道:“萬歲爺,說起來還真巧。不知道他們是否提前有約定,往日同樣半步不出的史大人,昨日竟出門找王大人,然后兩人結(jié)伴又去了另外一個地方?!?p> 弘治皇帝:“二人去哪?”
“史大人和王大人,結(jié)伴到了左都御史戴大人的府上。”
弘治皇帝眉頭輕皺:“戴卿家愿意見他們?”
這戴大人即是戴珊,算得上是弘治皇帝比較信任的為數(shù)不多的臣子之一。
“戴大人并沒有將二人拒之門外,讓下人開門迎了進(jìn)去。史大人和王大人,待里面也頗久的,亦差不多二更天才離開?!?p> 蕭敬說到這里,已從袖中掏出一份文書,躬身遞給弘治皇帝。
由蕭敬執(zhí)掌的東緝事廠,自從保國公朱暉等人被解回京城,就更加忙碌了。
保國公朱暉等人回京后,弘治皇帝并沒有限制他們的自由。
在弘治皇帝的示意下,東緝事廠暗中派出甚多人員,同時對保國公朱暉、郭鍧、傅釗、馬隆、左方、史琳、王珣等人盯梢。
這自是要查探這些人在干甚么,見過甚么人,逗留多長時間,一一記錄在案,每日還要形成文書,先上呈蕭敬,再遞到弘治皇帝手上。
弘治皇帝將那份文書默默覽閱完,隨手往御案一放,輕聲道:“數(shù)名待罪的武官去找英國公張懋,二名待罪的文臣則去找了戴珊。”
蕭敬連連點頭:“萬歲爺,正是?!?p> “那苗逵和張僴,沒有去找你蕭敬么?”弘治皇帝突然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望他。
蕭敬聽得立馬跪了下來,朝著弘治皇帝叩頭道:“萬歲爺圣明,苗逵和張僴確實找過老奴,但僅有一次?!?p> “說說吧……”弘治皇帝嘴角一扯,望著他的目光已收回,并沒有出言讓他站起來。
“老奴是在昨夜初更時分,見到苗逵和張僴的?!惫蛑氖捑吹?。
“又是昨夜?難道昨夜是良辰吉日么?”弘治皇帝聽得搖了搖頭。
過得一會,蕭敬又道:“昨夜苗逵和張僴二人雖苦苦哀求老奴,但老奴一直沒搭理他們。直到陳寬開口……”
“陳寬也在場?”弘治皇帝訝然。
蕭敬點了點頭。
弘治皇帝沉著臉,向站于墻垣邊的一名宦官揚了揚手,輕喝道:“陳寬,過來……”
那人正是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陳寬,他聽得弘治皇帝之令,那敢怠慢,瞬間已跑了過來,挨著蕭敬跪了下去,口中更道:“請萬歲爺責(zé)罰……”
“蕭敬,你繼續(xù)……”弘治皇帝卻沒管他,依然沉著臉。
盡管陳寬跪在自己旁邊,蕭敬卻仿似未見到一般:“陳寬說,苗逵、張僴你二人再哀求也無用,倒不如將于征虜軍和寧夏所做的不法之事,一一道出。
于是老奴也對苗逵和張僴說,你二人莫要再心存僥幸,唯有將不法之事全部具于紙上,方有一絲生機(jī)?!?p> 弘治皇帝聽到這里,臉色一緩。
“萬歲爺,苗逵、張僴二人昨晚連夜寫好了請罪書。如今老奴已經(jīng)帶來了,請萬歲爺過目?!?p> 話音剛落,蕭敬再從袖子中掏出文書來,這次是兩份,他雙手將兩份文書高舉過頭頂。
弘治皇帝輕輕一嘆:“蕭敬,陳寬,你二人沒讓朕失望,都起來吧。把苗逵、張僴的請罪書遞來?!?p> 蕭敬和陳寬聽得均暗暗吁一口氣。
兩人齊齊道了聲“謝萬歲爺”,這才緩緩站起。
甫一站起,蕭敬腳下已往御案方向移了兩步,躬身將手中的“請罪書”遞了過去。
弘治皇帝接過蕭敬遞來的文書,再次緩緩覽閱起來。
過得好一會,弘治皇帝才把那兩份文書放到御案上,輕哼一聲:“也算這二人知機(jī),將其不法之事一一陳述。”
其實這些人的不法之事,大多早已被東緝事廠查探到,并已上呈至弘治皇帝的御案,弘治皇帝如今只不過想看看他們會否主動認(rèn)罪而已。
稍頃,弘治皇帝望向陳寬,再道:“陳寬……”
“老奴在。”陳寬躬身應(yīng)道。
“傳朕旨意,令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吏部尚書馬文升、戶部尚書佀鐘、刑部尚書閔珪、工部尚書曾鑒、禮部尚書傅瀚,內(nèi)閣三閣老,以及英國公張懋等人,速至武英殿?!?p> “老奴謹(jǐn)遵皇命?!?p> “速去速回……”弘治皇帝朝他揚了揚手。
未幾,陳寬倒退數(shù)步,側(cè)著身軀,快步離開了武英殿。
“蕭敬,替朕沏茶……”弘治皇帝指了指擺于御案上的盤螭杯,隨即已拿起一份題本,徐徐展開。
蕭敬躬身領(lǐng)命而去。
過得片刻,接過蕭敬遞來的熱茶,抿了數(shù)口之后,弘治皇帝輕吁了口氣:“蕭敬,你說如今東宮在做甚么?”
見得周邊并無其他宦官,蕭敬輕聲應(yīng)道:“萬歲爺,如今辰時將過,想必千歲爺正在趕路?!?p> “你啊,說了等于沒說?!焙胫位实圩旖菐Γu了搖頭,也沒再繼續(xù)問,低頭又批閱起題本。
就這般,不知過了多久,殿外終于傳來隱約的人聲,伴隨而至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邁進(jìn)殿來的,正是之前出去傳旨的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陳寬。
他急走數(shù)步,離得御案甚遠(yuǎn),已經(jīng)俯身跪拜起來:“萬歲爺,老奴復(fù)旨。三位閣老和英國公,以及眾位大人已來到殿外候旨?!?p> “宣……”弘治皇帝連頭也沒抬,只朝他揚了揚手。
稍頃,陳寬已去而折返,跟隨在其后的文臣武官足有十人之多。
分別為內(nèi)閣閣員劉健、李東陽和謝遷,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吏部尚書馬文升、戶部尚書佀鐘、刑部尚書閔珪、工部尚書曾鑒、禮部尚書傅瀚,以及英國公張懋等人。
在陳寬的引領(lǐng)下,他們行至距御案仍有七八步時,紛紛倒身跪拜。
弘治皇帝靜待眾臣跪拜完畢,才道:“眾卿家,平身?!?p> 隨著異口同聲的“謝皇上”,眾臣才紛紛站了起來。
未幾,弘治皇帝輕喝一聲:“賜座……”
出乎劉健、李東陽和謝遷等人意料的是,這次宦官們搬來的錦凳,于御案前方擺成了兩排,每排均為五張,也就是說,這次賜座人人有份。
而第一次被弘治皇帝于武英殿召見的戴珊等人,見了更是感動得幾乎要流出眼淚來。
對他們來說,弘治皇帝賜座可是前所未有,此乃天恩浩蕩,他們紛紛再次謝起恩來。
一陣擾攘之后,弘治皇帝目光掃視著已經(jīng)就坐的眾臣:“眾卿家,朕有一事遲遲未能決斷,想聽聽卿等有何見意?”
“請皇上明示……”內(nèi)閣首輔劉健朝著弘治皇帝微微躬身。
弘治皇帝道:“保國公朱暉等人由錦衣衛(wèi)解回京城已數(shù)日,卿等以為,應(yīng)何如區(qū)處?”
在錦凳上端坐著的劉健、李東陽、謝遷等人聽得心中一緊,其中尤以左都御史戴珊和英國公張懋為甚,兩人的面容竟同時一變。
今日早朝,對朝參不至的臣子,弘治皇帝已下圣諭要懲治,難道如今要輪到保國公朱暉等人?
保國公朱暉等人在數(shù)日前返至京城,當(dāng)時弘治皇帝根本就沒提懲治與否,反而放任他們在京城自由出入。
但與朝參不至的眾臣相比,保國公朱暉等人的性質(zhì)卻完全不一樣的,而且待罪的數(shù)人里,既有文臣,亦有武官,更有內(nèi)侍。
涉及三方人員,應(yīng)何如區(qū)處?
想到這里,端坐著的劉健、戴珊、英國公張懋等人竟然全部默不做聲。
弘治皇帝的目光反復(fù)掃視著眾人,嘴角帶笑:“怎么?卿等是毫無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