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 晚飯 糾結(jié) 特別

　　從圖書館出來已經(jīng)晚上七八點鐘，啟明星掛在黑色夜幕一角，斑駁的樹影在路燈下隨風搖動。

　　我們朝背離啟明星的方向走著，仰頭就能看見的一輪圓月是對我們在圖書館花四個小時干完所有工作的慰藉。

　　拐個彎就到了路口便利店，林漠一路無話，這時卻落下“在這等我”的話音，便扭頭進了店門。

　　出來時他提著兩個紙袋，盡數(shù)給了我。我打開一看，是打包好的關(guān)東煮和一打壽司。

　　“今天沒吃晚飯，餓的話你就吃點?！彼恼Z氣拘謹?shù)貌蛔匀唬衣牭闷婀帧?p>　　這是怎么了?怎么有一種很抱歉沒帶我吃晚飯的感覺。

　　我不明白林漠的小心翼翼究竟基于心底哪種情感，但他真誠的毫無保留的補償是如此周到及時，恨不得令人即刻卸下心防。

　　我沒有收下他的東西，扭頭在便利店門口的小餐桌坐下了。

　　“一起吃吧。”

　　修補他的心，從讓他的胃不再空虛開始，有我在，我的早上，中午，晚上，都會定時想你。

　　從即刻起，關(guān)心兩人三餐同關(guān)心你一樣重要。

　　他愣了一下，但飛也似的地在我對面坐下了。

　　他吃東西的樣子斯文好看，我捏著手里的竹簽，覺得這小小的一方餐桌上也有了掛念。

　　林漠，你帶我去的地方，請我吃的東西，我都有認真記得。

　　晚上九點半，路口便利店，兩人對坐的小餐桌，我和你，無數(shù)普通但都對我同等珍貴的，晚飯。

　　重要的不是吃什么，重要的是吃東西的時候，是不是和你。

　　走到宿舍樓下的時候，我把下午莊湘塞進我口袋里的電動車鑰匙遞給他。

　　共享電車是燕醫(yī)科大的校內(nèi)車，從燕醫(yī)科大開到燕師范，屬于跨區(qū)域騎行，收費高一個量級。

　　“開車回去，明天還我就行。”

　　他有一絲糾結(jié)，正欲搖頭。

　　我已經(jīng)從他手里奪過電動車鑰匙，跑到一樓前坪車庫把車發(fā)動了。

　　“不收你錢，快點的?！?p>　　他終于騎上電車，一米八的個子，長腿跨在女式電動車上，稍顯一點笨拙。

　　他堅持不帶莊湘也不滿意的那個偏大女式頭盔，我也沒多說，隨手把它勾在車前。

　　直到這刻，他的視線才與我平視，他漆黑的眸子閃著亮光，我不敢細看，怕里面藏著今夜夜幕中都沒有出場的萬頃星河，怕我會不知好歹地迷醉其中。

　　他的聲音還是溫柔的，這讓我莫名想到那顆我們背離而去的啟明星。

　　“晚安，明天見?！?p>　　“晚安，明天見。”我情不自禁地重復了一句。

　　電車尾燈一路閃著紅光，緣過的路徑皆是我們走來的路，少年向著啟明星閃耀的方向進發(fā)。

　　莊湘還在寢室亢奮，然而我沒來之前，室友中沒人能容下她一談戀愛就泄洪似的分享欲。

　　晚上十點半，她爬上我的床，還試圖掀開我的床簾。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嚇一跳，這個臉上黑亮像個鬼的生物是誰。

　　敷了黑海藻面膜的莊湘看著我非常無語。

　　她飛快地擺了擺手，意思是快別說了姐要開啟自己的話題了。

　　“阿喬說明天晚上他們宿舍聚餐，單身的帶女伴，有女朋友的帶女朋友。我答應了，想問你去不去?”

　　我對這一套脫單式聚餐并不感冒，但聽說是全宿舍集體一聚，又皺了皺眉，盡量表現(xiàn)得漫不經(jīng)心地說，“林漠怎么沒跟我說?！?p>　　莊湘突然激動起來，“哎呀，阿喬剛剛也說，林漠看起來不是很想來的樣子，就想讓我問問你，你來他肯定來，他不是聽你的嘛?！?p>　　……怎么辦，去還是不去?

　　這幾天林漠一直陪在我身邊，我知道，他想回歸有我在的世界。

　　可我卻一直沒能進入林漠的世界，從前是故步自封，自私地規(guī)定出只有我和林漠兩人存在的世界這種交集，到如今我已然知道，這種交集極其不穩(wěn)定。

　　林漠不是我的，他是他自己，他有他特有的而我未了解的世界。

　　現(xiàn)在呢，釋放出想進入他的世界的信號，他會是默許，還是抗拒?

　　莊湘還在瞪著眼睛望著我。

　　我實在受不了這個黑煤球一樣的臉，搞不懂為什么美女喜歡用一些奇奇怪怪的護膚品。

　　“讓你男朋友跟林漠說吧，我會去的?！?p>　　莊湘耶地跳下了床，跑去給她的阿喬打電話了。

　　就算面臨著被抗拒的可能，可是這是他，不是嗎。

　　他的世界很美好，像一件高端的工藝品，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莽撞地碰壞的。

　　林漠生動闡釋了什么叫一整天的欲言又止。

　　早餐我給他拿了黑米粥，這是他幾天來在食堂點的頻率最高的早餐。

　　午飯我點了蒜苗豆角和香菇滑雞，林漠吃到愛吃的東西時眉眼微微下彎，嘴角微微上揚，這是我這幾天的觀察來得知的——他喜歡三食堂的這兩道菜。

　　林漠當然很開心，可是沖他下午下課開始頻繁開關(guān)手機這一點——許喬在那邊給他發(fā)晚上聚餐的定位。

　　他有一絲急躁，我十分質(zhì)疑——其實他不想去。

　　他給我收拾了桌面最后一本課本，我接過背包，淡淡地問他，“怎么了?”

　　他搖搖頭，正欲開口，手機又在桌面上響了。

　　許喬中氣十足地聲音在手機那頭大大咧咧，“你倆在哪呢，快過來了，就等你倆了啊!”

　　……是我的錯覺嗎，林漠掛斷后居然嘆了一口氣。

　　我沖他笑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快點，我不想遲到?！?p>　　他看到我的笑，也沖我溫和的一笑，捏緊了鑰匙下去取車了。

　　我輕拽他的衣角坐在他身后，乘著微風到了目的地，下車時我發(fā)現(xiàn)我把他的衣角拽皺了，還頗為費神地捋了捋。

　　他拔鑰匙的時候我在旁邊等他，我清晰地看見他的耳廓紅了。

　　從餐館的全景玻璃窗里可以看見已在桌前的莊湘，那勾著她肩膀附耳說話的男人必是許喬，其余人圍坐成一圈，連著的兩張空位很明顯地為我和林漠而留。

　　我長舒一口氣，在心里給自己加油打氣，試圖讓我在即刻的宴席上不那么冷漠而內(nèi)向。

　　林漠突然從后拽住我的手腕，衣料相隔之間體溫相觸，他手心微燙，抵過我在世間見過的一切驕陽。

　　林漠的耳廓還是紅的，他并不看我，只把我與他拉進一些，我的鼻尖與他的肩膀一觸即分。

　　他又捏了捏我的手腕，有點癢，但很安心。

　　我們一同進去的時候，引起了餐桌上大部分人的注意。這時候，林漠牢牢攥著我的手，直到我們在僅剩的兩個空位上前坐下。

　　莊湘朝我覷了一眼，一副打趣的樣子，她的胳膊搭在身邊人的肩膀上，那寬厚高大的體格想必是許喬了。

　　許喬拍了拍手，餐桌上有男有女一齊安靜下來。

　　“人都來齊了啊。這次我們?nèi)珜媴⒓与p創(chuàng)比賽，按人頭分任務，額，我們先定好part部分的負責人吧。”

　　餐桌上的男性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林漠時不時在中間插了幾句，許喬就把總策劃和宣講的任務交給他了。

　　……這個活不需要林漠時刻待命，日夜燒肝，準備一個策劃案以及最后匯報就行，我清晰地看見林漠的眉頭放松下來，他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點點頭，便不再說話。

　　待到所有任務落實下去，許喬高興拍板，“行，那就先這么著。額，大家都帶了朋友，接下來大家可以去干自己的事了?！?p>　　餐桌上的人紛紛起身，一時間椅子移動和人聲交雜在一起，我面對這場景有點措手不及。

　　我問莊湘，“這啥情況?”

　　莊湘俏皮地沖我笑了一下，“不好嗎?獨處誒。”

　　我臉一紅，林漠還在場，她說這個我怎么接啊，只好換個話題繼續(xù)問：“早干嘛去了，為什么要把人拉到餐館說啊?！?p>　　莊湘若有所思地說，“……確認一下大家的情況吧，幸好，大家都好事將近。”

　　……難怪林漠這么糾結(jié)，分配項目的事非要在聚餐餐桌上談，他不想耽誤別人；來了又是接受眾人審閱自己“情況”的尷尬。

　　莊湘跟著許喬走了，許喬朝莊湘招了招手，莊湘就黏上去圈住他的手臂，許喬左手環(huán)著莊湘的細腰，附耳說話時還會微微張口淺咬她的耳朵……

　　目睹這一畫面我趕緊回神，扭頭，林漠已經(jīng)在旁邊拎過我的背包，我問去哪，少年的肩頭沒有來時那么緊張，目光里的情緒也和緩放松。

　　“東門新開的燒烤店?早想帶你去吃?！?p>　　“好?！?p>　　他取車時小跑的幅度，分明是雀躍。

　　坐在車后座上，迎面的風吹得人心曠神怡，夕陽下我們的影子和車有規(guī)律的晃動，我側(cè)過身又靠近遠離，終于模仿著網(wǎng)上流行的方式，把我的影子鼻尖擱在了林漠影子的肩頭。

　　夕陽隱入燕山，世人離別重逢，愛意東升西落，浪漫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