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7月16日,上海,黎明時刻。
蔣百里是個極有時間觀念的人,自秘密到達上海后,他便有了一個喜好。
合上手中日本大正十四年間的銀懷表,簡單洗漱一番便離開了租屋。
這個時間點街面上的行人已經(jīng)很多了,拉黃包車的車夫,叫賣的小販和賣報紙的少年。
買了份申報,報頭是清華大學有志青年的合影,他們即將前往美國留學。再往下寫的是今日時政:近日最多不幸事。曰兵變,曰辭職,曰高官不能到任。曰匪亂。而正式之交戰(zhàn)不預(yù)焉…
一個小時后,蔣百里在成都南路附近停下腳步,來到熟悉的餛燉攤坐下,要了碗餛燉。
吃著餛燉,看著街面上形形色色的行人,在他擦著灰白胡須上的湯漬時,一個意料之外的熟悉身影映入了眼簾。
不動聲色的把錢壓在碗下,壓低了氈帽,遮住大半張臉,慢慢跟了上去。
收拾碗筷的老板娘拿著壓在碗底的錢,環(huán)顧四周沒有找到人,搖了搖頭,對身邊幫忙的女兒說:“明天給這位先生多加兩個餛燉,儂曉得伐?!?p> “每天準時準點的來吃咱家的餛燉,莫不是大叔之意不在餛燉…”穿著復(fù)旦大學校服的小姑娘嘻嘻笑道。
“死丫頭,閑得慌啦…”老板娘作勢欲打,小姑娘嬌笑著跑開。
蔣百里今天一身灰色長衫打扮,黑色皮鞋,手里提著黑色公文包,氣質(zhì)儒雅,像去上課的教書先生,并不引人矚目。
跟到成都路輔德里時,蔣百里把公文包換到左手,右手一抖,一只匕首已握在手中。
進入胡同,在他準備動手時,突然響起了哨子聲,一個身影從胡同里跑了出來,與前人撞了個滿懷,后面還有兩個警察迎面追來,把兩人都控制了起來。
他也不及多想,閃身藏匿在路邊的成衣店里。
身影已落入幾人眼中,雖沒有看到他的長相,但也絕不能再跟下去了。
可此人的突然出現(xiàn)關(guān)系到上午十點大會的順利召開。
為安全起見,他每天都會來此吃碗餛燉,蹲守幾日,沒想到還真有了收獲,但這卻不是個好消息,若此時失去他的蹤跡,將會造成極大的潛在威脅。
在蔣百里舉棋不定時,從成衣店的后門看到一個焦急的男子正快步朝胡同靠近時,他頓時有了計策。
于是只見一男子從胡同轉(zhuǎn)角處跑了出來,邊跑邊氣喘吁吁的喊著抓小偷抓小偷。
“是你丟的東西?”其中一個警察問道。事發(fā)突然,兩人注意力都在追小偷身上,對失主的體型特征都是匆匆一瞥,此時只看衣著相同,便打開錢袋一瞄,同時掂了掂錢袋,卻不還于失主,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此時的他可不在意那錢袋子,隨著他的出現(xiàn),對面的中年男人便一直在打量著他,雖然出門時已做了喬裝打扮,此時樣貌與在日本陸軍大學時判若兩人,但依舊暗自警惕。
為了留住男人,他成心把事鬧大,直接焦急的去抓錢袋子,看他如此不上道,兩人心里頓時不樂意了,硬要把三人帶回局里好好審查一番。
他們走后,昏迷在巷子里的男子悠悠醒來,看到十塊銀元還在,比之前還多了兩塊,頓時松了口氣,老劉家的兒子得了疫癥,這可是救命錢。
看到堆在地上的衣服,男子無奈搖頭,當時他抓賊心切,卻被一人拽進了巷子里,只聽那人說了一句錢給你,衣服歸我,然后便被打暈了,此時看到錢財還在,只道是遇到好人了,便不作多想,匆匆趕往面粉廠。
因疫癥、兵亂之故,糧食短缺,一些糧商乘此囤貨居奇,導(dǎo)致米價飛漲,中午他便要和糧食救濟署署長前往兩湖地區(qū)籌集糧食,以解饑荒之燃眉。
福州路185號,警察局,審訊室。
昏暗的審訊室內(nèi),兩名警察使勁拍著桌子,對叫小六子的小偷吼道:“這兩人誰是你的上線,受何人指使…”
小六子何時見過這等陣仗,此時已經(jīng)六神無主,唯唯諾諾不敢說話。中年男人依舊在觀察著蔣百里,兩人皆是默不作聲。
兩名警察也知道這種事情拖不了多久,如此做法只是想嚇唬嚇唬蔣百里,好讓他吐點錢財出來,沒想到這人即便進了局子也毫不慌張,讓他們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收場才好。
就在兩人互換眼色,準備上點狠手段時,中年男人忽然看著蔣百里笑了起來,后者雖面上平靜,可已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這位是我?guī)熜?,脾氣不好,得罪了二位,這是一點小意思,望二位笑納?!敝心昴腥苏f著生硬的中文,從懷里摸出兩塊銀元遞了過去。
然不等兩人去接,審訊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一群衣著偵緝隊服飾的人闖了進來,為首一人推開瑟瑟發(fā)抖的兩名警察,打量著蔣百里和中年男人,對中年男人說道:“日本人?”
而后又看著兩名惶恐不安,臨時聘用的小警察說:“怎么回事?”
看兩人支支吾吾不說話,一人上去就給了他們兩巴掌兩腳,大聲道:“這位是偵緝隊總隊長盧英盧隊長,瞎了你們的狗眼,還不如實說來…”
頓時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個大概。
“輔德里抓回來的?”盧英雙眼如毒蛇般盯著兩人。
前不久青幫弟子說輔德里看到可疑人員,在他親自帶隊趕去時卻并未發(fā)現(xiàn)可疑人員蹤跡,肚子里正憋著火氣,回到局里聽人說抓回來了三個人,便抱著僥幸心理進來詢問。
此時兩人和小六子一樣,都表現(xiàn)得很緊張,再沒有之前的鎮(zhèn)定自若。
“彪子?!北R英朝自己的親信一使眼色,彪子便過去搜身。
很快桌子上就擺上了三人的物品:一只公文包、一只相機和三份身份證明。
“陳方實,浙江人?做什么工作的?”盧英拿著蔣百里的身份證明,照片與本人相對比,并無出入。
“復(fù)旦大學教授,這是任職證明?!笔Y百里連忙打開公文包,里面是一些學校的課程安排和教輔資料。
盧英一一查看,并無可疑之處,拿起中年男人的身份證明,看著他,“石原莞爾,還真是日本人,做什么的?”
“民俗專家,聽聞中華文化博大精深,特慕名而來…”石原莞爾一臉仰慕之情的說道。
“去輔德里干什么?”盧英說著,拿起桌上的相機,摳出里面的膠卷拉開,對著光亮查看。
“拍照片,領(lǐng)略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
石原莞爾話音一頓,連忙去搶相機,被彪子一把推倒在地,吼道:“老實待著…”
查無異樣,盧英罵了聲晦氣,丟下相機便出了審訊室。
“人怎么辦?”彪子問道。
“先關(guān)著,看能否引出一些有用的消息…”一個是復(fù)旦教授,一個是日本人,沒有實據(jù),盧英也拿他們沒辦法,若是一般人,進了185號,不死也得脫層皮。
時間回到上午九點,名為肖純的女學生數(shù)著早上的收獲,看到蔣百里折起來的紙幣,好奇的觀察著,然后手一抖,又趕忙把紙幣捂在懷里,警惕的看著四周,發(fā)現(xiàn)沒有人看向他,便急忙跑出了餛燉店。
她知道他,學校里新來的老師,自己還旁聽過他的課。
還記得陳老師上的第一節(jié)公開課講的是國防經(jīng)濟學,期間還說到了自己最為擅長的摩斯密碼。
“速去輔德里625號,一切小心。”這是紙幣上摩斯密碼打出的內(nèi)容。
餛燉店離輔德里不遠,肖純一路小跑,趕到時她看到了以陳獨秀為首的十二位愛國仁人志士,他們正在李達的寓所舉行著中共二大會議的開幕式。
看著他們安全離開,肖純臉上露出了純真的笑容,她與向警予姐姐約好了,她會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拘留室內(nèi),蔣百里對在門口焦急走動的少年說:“為什么偷東西?”
“浦東霍亂爆發(fā),家妹不幸感染,還望先生施救。”小六子對蔣百里鞠了一躬,誠懇說道。
聽到霍亂二字,兩人都是臉色一變,中年男人更是猛敲拘留室的門,大喊著放我出去。
“老實待著…”警察手中警棍敲打著鐵門,哐哐作響,兇惡吼道。
“那小子家中有人得了霍亂,快放我出去…”
小警察一聽也慌了神,慌忙跑了出去,想來是去報告盧英了。
蔣百里不再糾纏他偷東西的事情,亂世之中,民生艱難,窮苦百姓更是只能堪堪度日,哪還有結(jié)余用于支付昂貴的醫(yī)藥費。
他所在的HP區(qū)和PD區(qū)雖只有一江之隔,但心思全放在了大會上,倒是對新近發(fā)生還未登報的疫癥不甚了解。
這時警察局外突然一陣騷動,街面上斷斷續(xù)續(xù)的傳來“警察局無故抓捕復(fù)旦教授,要求釋放陳方實教授…”
隨后門外傳來腳步聲,盧英推開門,捂著口鼻,眼神兇惡的看了小六子一眼,說道:“陳教授真是位好老師,來滬短短幾日,便能門生滿地了…”
顯然,在蔣百里被捕的空檔里,盧英已經(jīng)把他查了個“通透”。
“盧隊長謬贊?!笔Y百里整理了下衣服,帶著小六子從容的走出了拘留室。
“放我出去…”石原莞爾眼看門要關(guān)上,盧英并沒有釋放他的意思,頓時急了。
“去時疫醫(yī)院叫幾個醫(yī)生來局里,吩咐下去,所有人做好預(yù)防工作…”盧英臉色難看說道。
“真是晦氣,我們也會被感染嗎?”彪子心中慌亂,看到盧英吃人的眼神,咽了下口水,轉(zhuǎn)而把心中恨意轉(zhuǎn)嫁到蔣百里身上,“依小的看,這類人心中都有所謂的信仰,管他是否黨派人士,統(tǒng)統(tǒng)扣上赤色分子的帽子,嚴密監(jiān)視,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p> 望著蔣百里的背影,盧英沉默片刻,“派人盯著,看有無異常。”
警察局門口,朝氣蓬勃的復(fù)旦學生群情激憤,不畏強權(quán),直到看到蔣百里走了出來,才放下與警察的爭執(zhí)迎了上去。
蔣百里也為同學們的熱情感染,高聲道:“同學們,家之所以為家,是因為有愛護我們的長輩,國之所以為國,是因為她愛護每一個家,能帶領(lǐng)我們走向更輝煌偉大的明天,反之,則以掃帚掃之…掃除弊政,還我明天…”
“掃除弊政,還我明天…”
在一聲高過一聲的吶喊聲中,警察局局長吳思遠從外面聞訊趕來,汽車被堵個正著,親自下車安撫復(fù)旦大學的學生,并承諾一定會肅整警察局風氣,給廣大群眾帶來更好的治安環(huán)境,并訓(xùn)斥了此次事件的主事者盧英。
“陳教授受累了…”吳思遠主動和蔣百里握了手。
“那女學生可有見過?”看著揚長而去的眾人,盧英的眼神卻落在了蔣百里身邊的肖純身上。
彪子一臉疑惑。
盧英凝望片刻便返回了辦公室,根本不把局長的話放在心上。
蔣百里遣散各位同學,囑咐他們做好霍亂預(yù)防工作便帶著肖純和小六子回了餛燉店。
一路上小六子遠遠落在他們身后,看到有人走近自己也會主動避開。
“早上的事情你做得很好。”蔣百里一臉欣慰,看著肖純,“你怎知我在警察局…”
“送完情報返回時在巷子口遇到盧英帶很多人趕去了輔德里,我沒敢多看直接去了學校,一早上都沒有看到老師,前后一聯(lián)系便想到老師可能在警察局…”
“然后你就帶著一幫同學鬧上了警察局…”蔣百里打斷肖純的話,輕聲責怪說:“你可知在盧英這樣的人面前一天內(nèi)打照面兩次很有可能被他盯上?!?p> “你不應(yīng)該去的?!笔Y百里看她青春臉龐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安慰說:“事已至此,希望我們都相安無事罷。”
“來,給你們都介紹下,這是小六子,她是肖純?!笔Y百里看著兩人笑道。
“你好?!毙ぜ冎鲃由斐鍪郑蟠蠓椒秸f。
“張陸,他們都叫我小六子?!贝竺袕堦懙纳倌昴抗獠桓抑币晫γ媲尚︽倘坏呐?,站得遠遠的不敢和他握手。
“看來你對霍亂的傳播途徑還是有一些認識的,那我就不勉強你了。”肖純背著手一副老學究模樣,繼續(xù)科普著霍亂知識:“霍亂是因攝入的水或食物受到霍亂弧菌污染而引起的一種急性腹瀉性傳染病。”
“什么是霍亂弧菌?”
“哎呀,就是一種毒素…”肖純說:“最常見的感染源就是被患者糞便污染的水體…如果不小心飲用了這種水就會被感染。”
“都還沒吃飯吧。”老板娘這時端著托盤來到桌前,托盤里放著三碗熱氣騰騰的餛燉,然后端一碗走向不肯靠近的小六子,沒想到這小子急忙后退,差點撞翻了東西,老板娘無奈只好放在地上,讓他自己來端。
“有勞了?!?p> “謝謝媽?!?p> “謝謝阿姨?!蔽萃鈧鱽硇×拥穆曇簟?p> 三人皆是相視一笑。
“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肖純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門口,看張陸也不知道燙,一碗餛燉幾口就下了肚,撲哧一笑,“我這碗也給你吃?!闭f著便把碗放在了門檻上。
“你…你吃…”
“讓你吃你就吃,我不餓?!?p> “這個你拿好?!背酝牮Q燉,蔣百里把那八塊銀元放在門檻上說:“霍亂不可輕視,以防萬一,大家都做好預(yù)防工作。”
“多謝先生相助?!毙×宇D時給蔣百里磕頭道謝。
“孩子,快起來?!笔Y百里急忙去拉,但又頓住,老板娘也跑了過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經(jīng)過蔣百里一番解釋,兩人都知道了事情的緣由。
“你去吧。”蔣百里看他神情焦急,知道他掛念家中小妹,便讓她盡快回去。
走到大街上,小六子又折返了回去,對肖純說:“我吃了你家的餛燉,而且還是兩碗,我會保護你的。”
“這孩子?!崩习迥飼囊恍Α?p> “誰要你保護了?!毙ぜ冃邜蓝迥_。
時局艱難,去年七月中旬一大會議在法租界遭到黃金榮的把兄弟程子卿的侵擾,如今二大會議尚未開始,便又被黃金榮的得意弟子盧英尋到了蛛絲馬跡,雖兩次會議都安全轉(zhuǎn)移,但由此可見,黃金榮的勢力在上海灘街面上已是手眼通天了。
中共二大會議吸取一大會議被侵擾的教訓(xùn),會議會先以小組討論為主,再臨時決定地點舉行全體會議。
如今蔣百里被盧英扣上赤色分子的帽子嚴密監(jiān)視,聯(lián)系不上其他同志,不知下次全體會議的時間地點,只能遺憾錯過這次大會。
既然不能親自與會,那就搞點事情出來,讓盧英轉(zhuǎn)移視線,也好讓大會順利進行。
下午沒課,蔣百里從餛燉店出來后就直接前往位于外灘的金陵東路渡口乘擺渡沿東金線去了浦東東昌路渡口。
渡口處已經(jīng)有浦東的警力在阻擋外出人員。
經(jīng)過一些盤問,了解到蔣百里是復(fù)旦大學教授,來浦東的目的是了解疫癥方面的情況,才得以通過關(guān)卡。
街面上行人依舊很多,大多行色匆匆,不管天氣多熱,口鼻間皆是捂著手帕或是圍巾,看到走近自己的陌生人都顯得很警惕。
蔣百里很清晰的感受到了一種急迫感。一路上換了幾趟黃包車,一個小時后終于來到了張家浜。
張家浜的屋子竹片為框架,茅草編織成墻,茅草為屋頂,所有草屋高度只有一米,人只能彎腰進入,床鋪只是簡單的在地面上鋪上干草和破棉絮。
這樣低矮的茅草屋在MH區(qū)最多也最集中,其他區(qū)亦大量存在,里面居住的大多是逃難至上海的蘇北人。
一條深綠色的河流從村子里穿過,茅草屋沿著河流一直蜿蜒到視線盡頭,被人稱之為“滾地龍”。
“如此局面,何時才能改變?”進入村子,蔣百里看到的是垃圾遍地,污水橫流,臭味熏天,在家的老人孩子就怎么靠在屋外的草堆上,老人雙眼無神的看著他。
灰暗、絕望成為這一時期平民窟的主色調(diào)。
蔣百里一路急行,不敢去看那些孩子充滿希冀的眼神。但很快他又停下腳步,他此行的目的是想看望張陸的妹妹,可是像張陸這樣的家庭何其多,他幫不過來的。
他腳步踉蹌,卻比來時更快,迫切想要逃離這個讓他感到無力的地方,然而一路上的見聞又讓他生生止住了步伐。
“老爺子,便桶不能往河里倒,會污染水源的,下游的大娘剛剛還在取水…”
“你說往啥子地方倒?”
“屋后的荒地…”
“有人說荒地里也不能倒,會污染環(huán)境,滋生細菌病毒?!?p> 老人斜眼看著他,繼續(xù)往河里倒。
“挖坑掩埋也比污染水源好,病從口入,現(xiàn)在霍亂爆發(fā),若繼續(xù)如此,會死很多人的…”
老人平靜看著下游取水的婦孺孩童,說了一句你這娃說的在理便返回了茅草屋。
蔣百里身體僵硬,他只看到了麻木,沒有悔改,沒有對相鄰的感情。
早上有人說不能倒地里,那他就倒河里,現(xiàn)在河里不讓倒,讓倒地里,那就倒地里。
老人住在張家浜第一戶,他可以從更上游的地方取水。
“如果更上游的人也往河里倒便桶,你又當如何,去黃浦江取水嗎?”蔣百里無力說道。
“你沒穿虎皮,你說了不算?!崩先俗叱雒┪荩聪蜻h方的晚霞。
“你…”
“麻木不仁?世道如此,我們別無選擇?!崩先苏f:“這個國家,迫切需要一個為國為民的政府。”
是啊,一個國家,三個政府,1915年5月9日,為實現(xiàn)稱帝夢想,袁世凱秘密接受了喪權(quán)辱國的“二十一條”,背叛了國家,背叛了人民,他決然離開了北洋政府,轉(zhuǎn)到了孫文先生領(lǐng)導(dǎo)的國民政府,可這個政府內(nèi)黨派林立,錯綜復(fù)雜,爭權(quán)奪利日趨嚴重。
直到1921年7月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他看到了曙光,并堅定不移的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共產(chǎn)黨員。
“這個政府叫中國共產(chǎn)黨,她還很稚嫩,需要我們的呵護…”
“我們?”
“對,我們?!?p> 夕陽落下,經(jīng)過黑暗的醞釀,明天將會升起一顆更加炙烈而充滿希望的璀璨紅星。
復(fù)旦大學教學樓前,校長***正發(fā)表著講話。
“各位同學,各位同僚,霍亂癥禍害之烈,近日更為可怖,每日有數(shù)十人染患霍亂,朝發(fā)夕亡,很多同學已經(jīng)不能正常來校上課。閔行米價在疫癥期間飛漲,民不聊生。另有駐澳葡兵殺戮華人數(shù)百人,廣州政府與之交涉,至今未有結(jié)果,如此殘暴行徑,卻還妄想“篤誼”,不要臉至極。”
“為此,我宣布,復(fù)旦今日起停課,并組織志愿者隊伍,趕赴疫情最前線?!崩闲iL一口氣說完近幾日發(fā)生之事,神色悲哀憔悴,在蔣百里攙扶下走下講臺。
“我參加…”
“算我一個?!?p> “眾志成城,共克時艱…”
老校長望著踴躍報名的學子,心中總算是有了些安慰:“他們都是國家的未來啊?!?p> “對葡軍隊殺戮華人案,百里兄怎么看?”
“巴黎和談失敗,帝國主義為了利益無視中國主權(quán),領(lǐng)土完整,竟決定讓日本繼承德國在山東攫取的一切特權(quán)。一紙條約,清政府把澳拱手讓人,若有顧維鈞之勇氣,何至于此,弱國無公義,弱國無外交啊。”
“分疆裂土,領(lǐng)土不整,尊嚴不存,此種局面如何改變?”
“尊嚴,只在刀鋒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nèi)。”
***一生致力于復(fù)旦,“學術(shù)獨立,思想自由”是他育智思想的反映。1919年五卅運動爆發(fā),身為校長的他積極動員復(fù)旦學生參加這項愛國運動。
老校長心中哀嘆,他亦心有戚戚。
在老校長的提議下,上海紅十字會和時疫醫(yī)院為復(fù)旦發(fā)放了一百套防護服,給出外勤協(xié)助醫(yī)務(wù)人員收納病人的師生。
“同學們,外勤工作會直接與患者接觸,有被感染的風險,大家自愿參加?!闭f完,老校長不顧其他老師的勸阻拿了一套防護服在兩名年輕女護士的幫助下開始穿著。
有老校長作表率,八百多名學生同時出列,要求出外勤,但防護服有限,蔣百里走上臺說:“同學們熱情高漲,但外勤工作幸苦,我建議十人一小隊,七名男同學,兩名女同學,每隊由一名老師帶領(lǐng)?!?p> 在老師的組織下九十名學生很快選定,穿好防護服,所有師生右臂帶上屬于復(fù)旦大學的袖章,隊列整齊。
蔣百里今天一身筆挺的中山裝,英姿不凡,大家對這位新來的名譽教授的了解僅限于一堂轟動復(fù)旦的國防經(jīng)濟學,只知道他是一名軍人,現(xiàn)在往臺上一站,一股有別于老師的軍人獨有的威嚴氣質(zhì)讓臺下的同學們自覺噤聲,挺直腰桿。
“同學們,想要保護別人,首先要保護好自己,霍亂如洪水猛獸,我們當齊心協(xié)力,眾志成城,打贏疫癥防控這場硬仗,共度難關(guān)?!?p> “另外,這是肖純同學帶領(lǐng)同學們趕制的《霍亂預(yù)防宣傳頁》,剩下沒有出外勤的同學到肖純這里領(lǐng)取宣傳頁,散發(fā)到上海的大街小巷,讓人們提高警惕,注意預(yù)防?!?p> 這一天,復(fù)旦大學的學生遍布上海的各個角落,宣傳著霍亂預(yù)防方面的知識,讓更多的人重視起來,號召大家一起做好疫癥預(yù)防工作,少接觸,不聚集,勤洗手,不吃生水生食,共建平安家園。
BJ西路72號,晚上八點。
蔣百里回家經(jīng)過樓下的百貨店,經(jīng)常給百貨店送貨的卡車司機李茂之叫住了他:“陳教授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最近外面可不太平…”
“茂之兄,你這一天來往各地,接觸人多,可得小心…”蔣百里掃了眼街面,跟李茂之熟絡(luò)聊著,進了百貨店。
“思遠兄送來情報,石原莞爾被稱他助手的日本人保釋,思遠兄為了等你,一直拖到現(xiàn)在…”
“東西帶來了嗎?”
“在這里?!崩蠲畯囊欢沿浳镏心贸鲆恢话b盒遞給他。
蔣百里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桿拆散了的毛瑟狙擊步槍,仔細檢查了槍膛和子彈說:“如今我被盧英嚴密監(jiān)視,不易與思遠兄直接電臺聯(lián)系,還請代我向思遠兄轉(zhuǎn)達謝意。”
“我會的。”李茂之帶著他往后門走:“如此倉促,有把握嗎?”
“只能一試?!彼私馐笭柫?,同樣的,石原莞爾對他亦是如此。
“石原莞爾住在西康路74號,我會用卡車把你送到附近?!?p> “謝謝?!?p> 1920年,他所在的北洋政府參謀部曾截獲了一條日本電報,一支代號“螢火蟲”的情報刺探小組發(fā)出了一條電文,其內(nèi)容是:比起武力會戰(zhàn),收買、宣傳具有更大的價值。
此后螢火蟲一直處于靜默狀態(tài),就在7月15日,有人給螢火蟲發(fā)了一條電文,只有短短幾個字:日本共產(chǎn)黨成立。
沒想到16日就在輔德里看到了石原莞爾,在那一瞬間,蔣百里知道,石原莞爾就是螢火蟲。
權(quán)衡利弊之下,一個冒險的計劃在他心中形成,于是便有了警察局一幕。
吳思遠是他昔日好友,袁世凱在共和國里稱帝反古,舉國沸騰,無一不在譴責他對人民,對這個國家的背叛。心灰意冷的他整日與蛐蛐為伍,最后更是被派到上海當了一個小小的警察局長。
我們雖分屬不同的陣營,但我們心中都有同一個目標,它將會指引我們走到同一條道路上,和這個社會的各個階層一樣,都在各自的領(lǐng)域,為這個國家的發(fā)展、繁榮貢獻著一份力量,在黨的領(lǐng)導(dǎo)下,正在積極推動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構(gòu)筑愛國統(tǒng)一戰(zhàn)線這條大道上合力同行。
因為立場相同,之后我黨轉(zhuǎn)戰(zhàn)上海,在他爭取下,吳思遠被發(fā)展成了他的下線,雖還未入黨,但心向我黨。
這次秘密到滬,住處、身份掩護皆是吳思遠一手操辦。
現(xiàn)在時局緊張,一路上遇到的巡邏警察是平日里的數(shù)倍,給蔣百里的暗殺行動帶來很大的困難。
預(yù)伏點蔣百里選在距離石原莞爾住處兩百米外的鐘樓,視野開闊,便于狙擊。
鐘樓頂層,蔣百里組裝好狙擊步槍,選好狙擊位置,石原莞爾的房間剛好在狙擊范圍之內(nèi)。在時鐘秒針只剩一秒走到九點整時,用一顆子彈卡住時鐘齒輪,讓時鐘停了下來。
做好一切準備,他便手持狙擊步槍靜待目標出現(xiàn)。
很快,石原莞爾和其助手的身影出現(xiàn)在馬路上,兩輛巡邏吉普從他們身前駛過,在顛簸的路面上上下起伏,后車車燈照射在前車后視鏡上,后視鏡反射的燈光無巧不巧的剛好打在狙擊鏡上,一瞬的強光讓他目眩,也暴露了他的位置,也在這個時候,他選擇扣動了扳機。
鐺…在第一聲鐘聲敲響時,槍聲同步響起。
“可聽到什么聲音?”前車內(nèi),偵緝隊一隊隊長程子敬問道。
“鐘聲?”司機聽著一直回蕩在耳邊的鐘聲,一臉疑惑。
程子敬看了眼手表,是九點二十分,突然心中一驚:“停車?!?p> 所有人立即子彈上膛,往回奔去,只見一具尸體倒在血泊中。
“有狙擊手,隱蔽。”程子敬根據(jù)聽到的槍聲遠近立刻做出判斷。
“兇手在鐘樓,你們從后面繞過去,通知一隊所有人員向鐘樓合圍。”
蔣百里打掃戰(zhàn)場下到三樓便聽到一樓密集的腳步聲,腳步一頓,隨即推開三樓窗戶,翻出窗外,攀墻而下。
鐘樓頂層,程子敬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物證,撒出去的人手已全部回來,都沒有發(fā)現(xiàn)兇手蹤跡。
經(jīng)勘驗,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兩個人的血跡。
因為死的是一個日本人,警察局封鎖了一切消息。
清晨,石原登上了去往德國的遠洋輪船。
7月24日晚上十點,復(fù)旦大學校長辦公室。
桌上放著中共二大會議討論通過的九個決議案第一版印刷件。復(fù)旦大學的老師輪流研讀著九個決議案,直至清晨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老師,一切都準備好了?!毙ぜ冸y掩激動的說道。
“出發(fā)?!崩闲iL看著樓下整裝待發(fā)的八百多名學生,一聲令下,所有人涌上街頭。
“推翻帝國主義壓迫…”
“反對封建迷信…”
“打倒軍閥統(tǒng)治…”
“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
愛國青年們把共產(chǎn)黨宣言散發(fā)到上海的大街小巷,宣講著九個決議案的內(nèi)容,讓更多的人知道,中國共產(chǎn)黨是怎樣一個偉大的政黨。
“讓統(tǒng)治階級在共產(chǎn)主義面前發(fā)抖吧!無產(chǎn)者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p> 一名復(fù)旦學生大力宣講著,即便是北洋政府的數(shù)名警察揮舞著警棍搶奪他手中的宣言,他也絕不放手,直至被打倒在地。
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在各個地方,肖純死死護住手中的黨章,張陸死死護住她,直至黨章被鮮血染紅。
此次上街游行,復(fù)旦大學的師生一人死亡多人被打傷,數(shù)十人被捕。
“只是讓你們維持秩序,誰讓你們打人的,還打死了人,盧英,你的手下目無法紀,你難辭其咎…今天起,警察局失去民心矣?!本炀志珠L吳思遠從暴怒如雷,破口大罵,到無力哀嘆。
“他們的口號是什么?是反帝反封建反軍閥,問題出在我們自身,當自省?!?p> 犧牲,是為了后人更好的活下去,于死亡中求新生,于變局中開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