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未時兩刻,我們今晚不妨在潤州歇腳,明日再換乘快船趕路?!倍湃缁藓菔情_心的說道。
向來清廉是人魏征的脾性與為官理念,又不是人傻,啥都不懂不會,“霍侯府中的美酒佳肴連食三日,已是蝕骨入髓之欲,正想再品一遭?!?p> 以唐儉如今的位置,對這里面的彎彎繞繞門清的緊,“久聞其名,亦見其人,卻未能與之詳談,實乃大憾?!?p> “哈哈哈哈……”
三人會心一笑,同乘一船當即出發(fā)。
一路上只談風月,只字不提此行公務。
魏征與杜如晦心知,陛下派黃門侍郎前來,自己所代表的太子和秦王已經(jīng)沒有插手的可能。
陛下不會允許兩位殿下中的任何一位的話令可以延展半個大唐。
同樣,太子和秦王也知道自己的心腹愛將知道怎么辦,這時候兩人若是沒有公事公辦,反而會將焚天烈焰扯向身后之人。
“就說我不在!”
邁著囂張的步伐一只腳跨出州衙大門的霍弘觸電似的趕忙收回,掉頭就走。
“霍侯!腳步匆匆欲去往何地?。俊背蛞娭菅么箝T內(nèi)驚兔似的小人兒,魏征朗聲笑道。
“一瞥幾位大人尊容,知道手底下人不懂事,正要差人備大宴待客呢。”
前兩日剛拿自己規(guī)定的度量衡木尺量了身高的霍弘,不高不矮正好六尺半,上輩子的標準就是一米三,這會正處于緩慢褪去絲絲稚氣的年歲,一舉一動皆有虎頭虎腦的余味。
三人的視線靜靜的停留在相隔幾步的小家伙身上,黑白色的雙眸干凈而又純潔,初具高挺之勢的鼻梁將雙眼襯的格外生動。
鑲嵌在朱唇皓齒的面容之上,想破了腦袋也無法與心機深沉聯(lián)系到一起??墒聦嵕蛿[在眼前,又不能不讓人相信。
“請喝茶!”
唐儉的腮幫子里面跟塞了個發(fā)動機一樣,抖個不停,這酒水還真特么像茶。
“文思豆腐與魚腹藏羊……唐公以為如何?”杜如晦笑著將窮奢至極的做法解釋了個八九不離十。
“今日方知饌玉炊珠為何!”唐儉感慨道。
“癩蛤蟆剁了后半截——還有錢擋著,食材的選用是次要的,登峰造極的庖廚之道才是訣竅?!被艉肟罡绲募軇菔?。
“潤州麋鹿商行售賣青鹽尚不足兩月,整個江南范圍的青鹽價格已跌至與關中相差無力的兩千余文,吾觀江南青鹽價依舊每日會跌三五文。
可采買青鹽者,皆為家資殷厚之家,難入平民之門,不知霍侯對鹽價如何謀劃?”魏征誠心發(fā)問道。
霍弘十分懷念一袋鹽只要兩根棒棒糖的年代,大家從來都不覺得有鹽是種奢侈。
記得了解歷史鹽價的時候,差點驚掉了下巴。
發(fā)現(xiàn)武則天時期的粗鹽一斗高居五百文,什么概念?是真吃不起!唐朝中后期更是暴漲了數(shù)倍不止。
北宋一斤五十文,南宋一斤一百五十文,這特么的只是粗鹽呢!
平民只能以食土鹽為生,那玩意可是咸土熬制而成的!
“三天后,也就是下月初一,潤州與長安的青鹽皆會論斤售賣,一斤一百二十文,本侯以性命擔?!缏股绦械柠}價,不一定會降,但絕對不會再漲?!?p> 霍弘想將鹽賣到成本價,只賺取微乎其微的薄利,但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這都是癡人說夢。
唐朝一斗約摸現(xiàn)代的十二斤半,按斤賣,一文一文的來,總有世家勛貴無心爭奪鹽市的那天。
魏征三人微微點頭,聽出了霍弘的鄭重,這還是后者第一次在人前以“本侯”自居,拿侯爵說出這種話,自然摻不得假。
“麋鹿商行已不涉豆油多時,而今新添瓷器與香皂和肥皂。
前者為達官顯貴、高門大戶所喜,作價幾十文至數(shù)萬文不等,往往是供不應求,求購者尤以胡商為最,與民間基無瓜葛。
后者乃是確切的為民謀利,萬分實惠,卻為自視甚高者鄙夷且愛戀,常常是提前預定方能求得些許。
商行所匯之財,怕是富可敵國呢?!倍湃缁奚埔馓嵝训馈?p> 霍弘相當?shù)ǖ穆柫寺柤绨?,“單單是長安和潤州每天發(fā)出的工錢就是個驚人的數(shù)字,還有大量的各種施工用料,商行為了幾門營生不斷儲備的原料,以及不時捐贈慈善機構(gòu)的錢款。
額外不乏巨額的商貨運費、路途損耗等等,商行是有余財,但絕對沒有世人想象中那般龐大?!?p> 杜如晦三人默默點頭,心中算了一筆賬,覺得這話的可信度特別高,三人便不再言語,心思全投在了美酒佳肴之中。
……
翌日,站在金陵城墻目送杜如晦幾人離去的霍弘離奇的沉默,無盡的自我否定充滿了心田。
距離那天只剩五月零幾天的時間。
杜如晦與魏征在兩方之中都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他們還會參與其中嗎?
謀臣策士與勇將猛士眾多的秦王府,明面上遭到了十分殘酷的打壓,可實際上任舊是個強有力的集團。
據(jù)《資治通鑒》記載:太子建成性情松緩惰慢,喜歡飲酒,貪戀女色,愛打獵;高祖第四子、齊王李元吉,常有過錯;二人均不受高祖寵愛。
秦王世民功勛名望日增,高祖常常有意讓他取代建成為太子,建成心中不安,于是與元吉共同謀劃,并答應元吉在自己即位以后,立他為皇太子,所以元吉倒向大哥建成,為建成盡死效力,他們各自交結(jié)建立自己的黨羽,一起排擠李世民。
然而司馬光在編寫《資治通鑒》時,曾懷疑關于建成、元吉的史料真實性。司馬光認為:建成、元吉雖然是頑愚之人,既然被世民所殺,關于他們的記載,也很可能被史官渲染、污蔑。
偶爾接觸太子與齊王的霍弘,對于其中的貓膩不是特別好奇,但卻可以肯定史書定然摻假。
有個能征善戰(zhàn)、智勇兼?zhèn)涞睦钍烂癖荒脕硎率伦鲗Ρ?,李建成的弱勢必不可免,可后者固然有所不及,但也絕對不會差到哪兒去。
他能得到垂青史書的名臣王珪、魏征的效忠,就是一個相當精準的證明。
其長久以來對待魏征幾人禮遇有加的態(tài)度可不是作假的,要真是未登基前的偽裝,總會有意外的馬腳露出。
倒是聯(lián)絡后宮妃嬪在李淵耳邊常常說壞話似乎是真的,霍弘親眼見過搶了淮安王李神通封地的張婕妤吹耳邊風的場景。
不由自主的可憐且敬佩李世民,他的上位雖有身后政治集團成員為自己的未來推動的成分,可若是換成李元吉這樣的皇子,絕對不可能成功。
甚至他還撐不到這時候就已經(jīng)崩潰嗝屁了。
“侯爺,嶺南事了,馮公子來信告知,唐公三人于嶺南挑選正四品上中州刺史到從九品下書學博士等二十四階官員共六百八十人。
三百就任于嶺南和七閩州縣,余者悉數(shù)赴任廣袤的江南各州。”劉仁軌言簡意賅道。
霍弘一邊翻閱著麋鹿商行與州衙的賬冊一邊問道:“才三十幾天時間,就已經(jīng)敲定了嶺南與七閩之地的官吏考第變更,能力夠強,但還是……太慢了!
軌呢,你說偌大的江南各州,他們?nèi)齻€用多長時間才能搞定?江南世家可不是木頭,不至于到現(xiàn)在都沒弄明白我們真假混用的誣陷手段?!?p> “侯爺是關心則亂,我們盯上的,都是有絕對把握的,哪怕是這些世家子弟辭官也沒用。
陛下任命唐公前來,予冊封處戒大權,豈會輕易便善罷甘休?
唐侍郎與魏、杜三位大人理政之能,足以比肩朝中宰輔,侯爺言之有過呢?!?p> 劉仁軌不明白霍弘的擔心在哪,更不理解為什么后者自年初開始,所有的事情都是催著趕著。
擠時間擠的忒狠,別說第,億也扛不住這么造哇,擠擠就行呢!太緊了撐不住……破了咋辦?
當時給杜如晦與魏征說的話夸張的厲害,可潤州府上下是真的忙,除了刺史大人以外,那都是拿吃奶的勁在擠時間忙碌。
“打壓世家生意的事辦的怎么樣了?”霍弘搖頭轉(zhuǎn)移了話題,驚天巨變馬上就要來了,這點爭斗又算的了什么。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趕在秦王動手之前解決掉江南世家。
等千古一帝初臨帝位,為了穩(wěn)定朝居,必定會有一番利益交割,到時候就該是自己火燒眉毛了。
“整個江南的青鹽都降到了一斤一百一十一文錢,使得會稽魏氏放棄了青鹽生意,只營粗鹽。
糧食、布匹、木材等物,有潤、常、湖三州的中小世家投放存貨,已經(jīng)均衡了物價。
麋鹿商行在江南與關中的書價均價七百文。我們針對的蕭、朱、張、魏四家的產(chǎn)業(yè)分布范圍,縮水過半……”
劉仁軌心不在焉的敘說著這兩個月來的一切。
對于他的沉思,霍弘有個大概的猜測,“明天會有兩種品質(zhì)更好的香皂和肥皂投入商行售賣,分為十二文與二十文,記得安排好各行臺州縣前來提貨的商隊先后次序?!?p> “侯爺將自己在潤州封地的六百畝永業(yè)田售賣給江淮軍傷卒,又為其出謀劃策建造工坊宅院,怕是有人會以此彈劾,也的確是愧對圣恩之舉,……”
劉仁軌對金陵城外拔地而起,干凈整潔的向城鎮(zhèn)發(fā)展并逐步形成規(guī)模的郊村說不上自己是什么認知。
對于自己執(zhí)政的金陵城內(nèi)比不上城外郊村有相當程度的挫敗。
霍弘拿了兩份自己拿炭筆繪制的俯視圖鋪在了案桌上,“這份是現(xiàn)在的金陵,雖然不太準確,但也相差無力。
這份是我設想的未來的金陵城,城外我之前的封地也囊括在內(nèi),占地……”
劉仁軌機械般抬首,蚊聲打斷道:“侯爺欲要推翻朝廷?”
“我特么的當個刺史對自己的主政之地有所規(guī)劃不行嗎?我看你他娘的才是腦后有反骨。”霍弘扔掉倒拿的毛筆,這還是刪減無數(shù)的策劃,要是將金陵城的明朝平面圖拿出來,又會是什么表現(xiàn)?
劉仁軌這才把心裝到了肚子里,“這就好,這就好,侯爺啊,一半都有點過!”
“向南、西兩邊持續(xù)拓展,能建到什么程度,得看我這個刺史能干多長時間。
城外百姓修建的宅院由我規(guī)劃這點沒錯,可建造的錢財我一個大子都沒出。
城內(nèi)的百姓參與州衙各處工地掙高工錢作工者極少,難不成讓我們出錢給他們修葺房屋不成?
圖紙你也看到了,按照繪制的規(guī)劃,從東北角開始,開始對城內(nèi)道路的修整,城墻就算了,沒有圣旨下達,翻修加固城墻與造反無異。
想辦法吸引外州前來作工的百姓和商人留下來增加潤州人口,招攬城外近郊百姓作工。”霍弘站在椅子上發(fā)號施令。
劉仁軌應了一聲,明白了這個以現(xiàn)實向朝廷證實、再請旨擴展修建城池的意圖,雖然為之全力以赴,但并不看好計劃的實施。
沒個三年五載連基本輪廓都看不清的宏愿,時間上不允許。
“侯爺……哎……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就是……”半炷香前還在說寬慰話的劉仁軌,這會自己有點想不開了,怪異看向面前小人兒,似乎在回憶自己這幾年來如夢似幻的人生。
霍弘理解這樣的心情,上輩子有同樣的經(jīng)歷,可謂是刻骨銘心,驟然間身具一步登天般竄升的鴻運,實現(xiàn)了白日做夢般的理想。
費心費力的付出得到回報時,不時遐想,自己擁有的與造就的一切仿佛是如夢如幻的泡影,生怕其一觸即潰,落得一個一無所有的結(jié)局。
但卻沒有任何規(guī)勸的意思,這時候只有給他加擔子,讓他忙的腳不沾地,入睡的空隙偶爾回味一天的歷程感覺十分充實,心才會踏實。
“你感覺自己的想法很矛盾,既對自己的判斷有十足的信心,又對世家銷聲匿跡般的行為萌生了各種猜測。
這個擔憂我也有,可是我們能做的,只有不斷加快自己的速度,且不遺余力的打探世家的動向;此外,別無他法?!?p> “某省得!”劉仁軌暗暗點頭思索下一步該側(cè)重于哪一點,下午該去做什么,明天的時間和公務又如何安排。
王玄策與劉仁愿急吼吼的沖了進來,前者喘著粗氣說道:“侯爺,陛下下旨召回了魏征大人與杜如晦大人。
命江國公陳叔達南下,與唐儉共理江南事務,并代天巡視江南各州。”
霍弘震驚起身問道:“哪來的消息?可靠嗎?”
“長安來的商旅所言,我們問了好幾個,皆是相同說辭,圣旨下達之時江國公便已動身?!眲⑷试富氐?。
“侯爺,去信長安問問賓王是否知曉內(nèi)情?”劉仁軌蹙眉道。
“不用!馬周接觸不到朝廷中樞,河間郡王……可能知曉,應該會派人急信告知?!被艉腚p手撐在公案上底氣不足的說著,又自言自語道:
“京城肯定出了變故!但又是什么樣的變故?才會讓陛下派陳叔達來坐鎮(zhèn)江南?”
我們的動作非常快了,已經(jīng)到了力所能及的極限,可終究還是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