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顛倒混亂的時代……”
嘩啦啦。
稀稀拉拉但毫不間斷的雨幕中,一柄黑傘就仿佛白紙上的墨點一樣突兀地點綴在這安靜的公交站牌旁,穩(wěn)穩(wěn)被握在手中,沒有絲毫的抖動。
雨珠順著傘面落下,遮擋著持傘人看著前方的目光。
那是透過鏡片直直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目光。
好像迷離,又好像認(rèn)真。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嘴巴中喃喃自語。
“這是一個顛倒混亂的時代,唉,倒霉的我……”
倒霉的我,好像也負(fù)不起重整乾坤的責(zé)任。
臺風(fēng)剛剛過境,有暴雨,電閃雷鳴。
那是一場很大的雨,一場能夠讓這個城市放整整三天假期,足不出戶的大雨。
他討厭雨,很討厭很討厭的那種。
就好像他最喜歡甜食,吃糖的時候能夠讓他心情愉悅到蹦蹦跳跳,而下雨也一樣,那種從心底滋生出來的負(fù)面情緒能夠讓他整個人就好像病懨懨的小狗一樣,一天的沒有力氣。
他就應(yīng)該待在家里才對,暖暖地喝上一杯熱牛奶,然后將自己用厚厚的被子裹住,閉上眼睛,什么都不想,等待著暴雨的停歇。
本來他也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可真的鉆進被窩之后,鬼使神差的,他就站在了這里,看著遠處那略帶熟悉的景色,怔怔出神。
這片區(qū)域還真的一點變化都沒有,哪怕它被重修了路,又哪怕他多了幾個收費的站臺,可他還是覺得和當(dāng)初相比沒有半點的變化。
從那一天開始,這里就是刻在他腦海當(dāng)中,怎么也忘卻不了的景色。
他跨越了好多城市,又一次重新回到這個地方,和三年前一樣,是一個人,和六年前不一樣,他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來到這里的時候,那種人們所說的叫做“孤獨”的東西,就好像爬上你身子的蜘蛛,怎么甩也甩不掉。
你一伸手摸它,它甚至還會咬你一口。
疼得要命。
所以說,他覺得自己有些犯傻了,為什么要在這么冷的溫度下,一個人只穿著一身單薄的衣服就出了門呢?
比起來到這里找虐,不如在家里多看兩本書,多瞅一瞅最近更新的番劇。
這腦子,純純的抽住了。
想到這里,他終于從走神的狀態(tài)下跑了出來,回過神來,原本還算是中雨的雨幕早已經(jīng)變得淅淅瀝瀝,只飄著一點點雨滴。
本來原本在他視線當(dāng)中安靜的區(qū)域,這個時候也已經(jīng)堆滿了人,好幾輛警車停在路旁,人群中能看到有穿著警服的人在勸慰著身旁早已經(jīng)淚流滿面的群眾。
哦,原來他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這么長時間了啊。
他摸了摸自己臉上戴著的眼鏡,眼鏡已經(jīng)下滑到了鼻尖那里,鏡片上面布滿的霧氣,再戴上的話肯定是看不清前面的路的。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摘下了眼鏡,放進了自己左邊的褲兜當(dāng)中,最后看了一眼遠處的景色,就想要轉(zhuǎn)身離去。
但是……
“誒?”
……
聚集的人群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散了個干干凈凈,這場突如其來的臺風(fēng)確實為這所城市帶來了不小的影響。
但也還算是幸運,并沒有多少人在這場自然災(zāi)害當(dāng)中被搞得生死相隔,最多損失了一些財物,報廢了幾輛愛車。
這樣的損失比起生命來說不值一提,更不要說這些財物上的損失還有著保險可以補貼一下,所以大多數(shù)人都只是度過了有驚無險的一夜。
可當(dāng)周圍的人群逐漸散去,那些殘留下來的人就只能獨自承受只有他們了解的悲痛了。
那是真正的,仿佛被寒氣包裹,直直侵入全身上下的悲痛。
那是很矛盾的一種感覺,你感覺自己的身上無比的冰冷,但是流動在血管中的液體卻好像在灼灼燃燒。
憤怒,悔恨,自責(zé),怨懟,各種各樣的情緒仿若在一瞬間涌上心頭,沖破了平日里在大腦當(dāng)中最堅固的那道防線。
理智在被侵蝕,但卻仍舊在守著最后的底線。
這留在最后的人就是這樣的一個少年。
十五歲,卻在這里獨自承受著失去至親的痛苦。
旁邊的警員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這個蹲在地上的少年,少年低著頭,沒有過撕心裂肺的怒吼,沒有過肝腸寸斷的哭泣,可是只是看上一眼,你就能感覺到那藏在心中,無法言說的負(fù)面情緒。
被大自然奪走的生命該怎么樣才能找到宣泄的出口呢?
他也不清楚。
可是,他知道的是,哪怕是再傷心,再怨恨,這個時候也應(yīng)該趕緊把這少年人給帶離這里了,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濕漉漉的,又在雨中淋了這么長的時間,要是不小心倒下的話,可就不太妙了。
“那個,要不還是回家看看吧,說不定他早就已經(jīng)脫困,在家里等著你了。”
組織好語言,警員勸慰地說道。
這種可能性很高,這場臺風(fēng)造成的破壞并不是很大,在高架路上困著的民眾都被成功救了下來,剛才圍在這里的人很多,就是走散了也說不定。
“沒有了嗎?”
少年的聲音有些干啞地問道。
警員沉默了幾秒,搖了搖頭。
“謝謝?!?p> 保持著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的教養(yǎng),少年從地上站了起來,低著頭,雨水打濕了他額前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眼中那消散的光。
他機械般的朝著旁邊的人道謝完之后,步路蹣跚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那個勸慰他的警員看見這一幕剛想說送他回家,可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說出半個字。
實在是,這個瘦削的背影當(dāng)中,那蘊藏著的濃濃的悲傷,就好像豎起的高墻,直接堵住了他想要說出的話。
他呆呆地看著少年越走越遠,等到再次想要開口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少年的頭頂多了一柄普通的黑傘,站在他身旁的,是另一個年齡相仿的少年。
原來不是一個人來的嗎?
警員收回了微微抬起的手,轉(zhuǎn)過身,看著面前已經(jīng)殘破的不像樣的高架路,輕輕地嘆了口氣。
“唉……”
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啊。
另一邊,那兩個少年已經(jīng)越走越遠。
……
時間來到2004年8月31日。
仕蘭中學(xué)高中部新生入學(xué)。
對于一個多月之前的那場被命名為“蒲公英”的臺風(fēng)已經(jīng)很少有人會提起了,在那場臺風(fēng)中失去自己至親的少年又重新背起了書包,進入了校園當(dāng)中。
仕蘭中學(xué)哪怕在整座城市當(dāng)中,也是能夠排的上號的私立學(xué)院,分為初中部和高中部兩個部分。
大多數(shù)初中部的學(xué)生,不出意外的話都能夠順利的直升高中部。
他就是其中之一。
新生入學(xué)第一天,隨便找到一個坐的比較習(xí)慣的位置放好東西,他就坐在了椅子上,等待著老師的到來。
班級里大多數(shù)都是熟悉的面孔,有很多都是從初中部就見過的陌生同學(xué)。
這些人見到他,目光都在或有或無地朝著這邊偏移。
無視掉這些目光,他熟練地戴上了耳機,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當(dāng)中,消磨著自己的時光。
就算是周圍再嘈雜,他所在的世界都是出奇的安靜。
直到,有人闖進了這片屬于他的領(lǐng)域。
“抱歉,沒有拿穩(wěn),打擾到你了嗎?”
他低下頭,看著蹲在他桌旁撿著書本的男生,莫名地感覺到了一絲絲的熟悉。
三秒之后,男生抬起了頭,那張俊秀的臉龐映入了他的眼簾。
他愣了一下。
那是在雨中綻放的黑傘,陌生的那個少年……
“我叫,周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