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阿生,出生在一座大山。
那座大山很神奇。
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樹不是樹。
卻比這世間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要祥和,比這世間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善良。
她在這座大山里,有五百四十二個鬼爹爹,有四百五十四個鬼阿娘,后來她送走了四百九五個鬼爹爹,送走了三百八十七個鬼阿娘,那些阿爹阿娘對她很好,要星星也要搭梯子去天上。
她記得她每個阿爹阿娘的樣子,記得他們的家在這片大山的哪個地方。也記得他們給她細(xì)細(xì)描繪中的外面的世界,她喜愛他們,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事物,都要熱愛。她的阿爹阿娘說外面的世界雖然好,但是你不要出去亂跑,這座山遭過天譴,一旦進(jìn)來了就不能再出去,再出去是會灰飛煙滅的,你要記住阿爹阿娘的話。
她的阿爹阿娘們呀,以為她只是個普通的凡人孩子,后來以為她是這座大山生養(yǎng)的精靈,但她從來都是他們的孩子,這點(diǎn)從未變過。來的早的爹娘會告訴后來的爹娘,這是他們的孩子,你要像我們一樣愛著她,做她的鬼爹娘。但也要牢牢告訴她,你不能跑去山外,山外很危險,你會沒命的。
她在這座大山生活著,快樂著,但她長得很慢。她阿爹阿娘們心酸極了,這孩子啊,跟著他們吃苦了,從小就營養(yǎng)不良,她當(dāng)時啊,多么調(diào)皮,是呀,阿爹阿娘,你看你們把我養(yǎng)的,就只剩下這小小的骨架子了,然后跳進(jìn)最近的阿爹或是阿娘的懷里,但是我最愛你了呀,長大了就不能跳進(jìn)你懷里了。
然后她的爹爹阿娘們可開心了,她最愛干的事情就是跳到她的阿爹阿娘們身上,她知道她的阿爹阿娘們,最喜歡她撒嬌了,她一撒嬌他們就很開心,像吃了無雙阿娘釀的蜜糖一樣甜甜的。
她的阿爹阿娘長得也很好看,除了絡(luò)腮胡子的任公阿爹和矮個子高鼻子的四阿爹,他們倆太兇了,是她在這大山里遇到的最兇的爹爹。她覺得就連她那長滿麻子的音昭阿娘都好看的要命,走起路來盈盈一握,她那些阿爹們可喜歡她了,總是去她音昭阿娘的樹上獻(xiàn)殷勤,可他們也總是托她去給音昭阿娘送花,因?yàn)橐粽寻⒛镒钕矚g她。因?yàn)榘⑸阊绞沁@座大山最可愛的人,每個阿爹阿娘都這么說,說到最后阿生她自己都堅信不疑她是這座大山最可愛的人。
但阿爹阿娘們也是這座大山最可愛的人呢。他們跟她阿爹阿娘講的世間里的人都不一樣,她的阿爹阿娘們本領(lǐng)高強(qiáng)法術(shù)無邊,還博古通今長得好看,有的有趣幽默,有的清清冷冷,但都很愛她,最后都會長成一棵大樹,然后告訴她,我會長成另外一副樣子,再來你身邊,做你的阿爹,做你的阿娘。
后來他們也確實(shí)回來了,帶來了新的故事,長成了新的樣子,會做不一樣的其他的東西。然后擁抱她,親吻她。帶著她這個小豆丁在這座大山里蕩秋千,在這座大山里搭房子,在這座大山里辦學(xué)堂。夫子很多,可學(xué)生就她一個。她那個時候小豆丁的臉上啊,委屈極了。怎么這些阿爹阿娘就可著她教了,她的小腦袋都快不夠用了。于是她的那些鬼阿爹那些鬼阿娘,都來做學(xué)生,做她的同窗,像她阿爹阿娘故事中講的這世間任何一個人一樣。但怎么可能一樣呢?她的阿爹阿娘什么都教了,就是沒有說不要跟陌生人打交道,來山里的陌生白貂也是一樣。
那天這座大山跑進(jìn)來了一只小小白貂,悄悄地帶著她走出了那座大山。她牢記著每一任阿爹阿娘的話,千萬不要離開這座大山,他們?yōu)榱怂陌踩找苟?,兢兢業(yè)業(yè),可她中了邪一樣,可她還是不聽話了。
她驚喜又害怕的回頭看,就是幾步的距離,阿爹阿娘為什么說不可以出來呢?可她跑回去的時候,突然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回不了家了,她的阿爹阿娘一定很著急。可她轉(zhuǎn)啊轉(zhuǎn),就是回不去。一年,兩年,三年,可愛的小豆丁已經(jīng)臟兮兮地看不清原來的樣子了。后來她去了阿爹阿娘們口中外面的世界,她以為等她長大了,聰明了,再回來就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然后去找她的音昭阿娘。
小豆丁此時已經(jīng)五百歲了,但天可憐見,她依舊是個五歲小豆丁的模樣。她以為這世間所有的小豆丁都一樣長不大的,可外面的世界比大山里還要神奇,他們只需要幾年就長大了,像是大山中的樹一樣,一夜之間就長起來了。
這顆小豆丁啊,她就這樣想念著她的鬼爹娘,在人間磕磕碰碰的長大著。她的阿爹阿娘們教了太多動聽的事,他們以為她永遠(yuǎn)那些觸不到那些黑暗中的陰影。
她不知道如何在人間生存,她不知道這世間怎么會有妖怪,會有道士,會有人販子,會有花樓,會有娼妓,會有銀子,會有魚,這個世間為什么會這么大,為什么會怎么走都走不到原來的地方,在她的那座幾百里的大山里,走上一圈幾天就可以了,可她在這人間磕磕絆絆了一百年也沒能走完。而且一百年過去,她也不再是個小豆丁了,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的樣子能不能嚇到她膽子最大的四阿爹和她的音昭阿娘。
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一堆神仙,到了她面前,她害怕又興奮。她希望那堆神仙會將她帶到那座大山,帶她去到她阿爹阿娘的身邊。她知道神仙是無所不能的。只是那堆神仙一言不發(fā),就把她丟進(jìn)了另一座陌生的大山里。她這個時候已經(jīng)知道很多事情了,她問他們這是何意?
他們說她的存在違背了天道,亂了六道命數(shù),會為禍蒼生,紫府州的殷殊女君已經(jīng)為她所犯的事情殉了天道,只為平息六界不安,不要追究她的命,但活罪難逃,將她流放在南山千年,限期未滿,不得出。
可他們將她流放南山千年,她的阿爹阿娘們怎么辦,他們該急成了什么樣。那堆神仙很疑惑,你爹娘都死了,你哪來的那么多阿爹阿娘?她怕極了,她阿爹阿娘們怎么會死,他們像樹一樣,永遠(yuǎn)活著,永遠(yuǎn)站立在哪里,他們怎么會死?他們不可能會死。
那堆神仙恍然大悟,看著她的神情是那么的悲憫。
他們口中的她的爹娘,她一個也不認(rèn)識,可他們說啊,他們說你山里的爹娘都是一個個鬼魂你不知道嗎?你走出大山的那一刻他們就沒了啊,因?yàn)槟憔褪悄亲笊降年囇?,所有鬼魂寄居在大樹上只是為了修養(yǎng)生機(jī),然后將生機(jī)傳給你,你一走,陣眼塌陷,塵歸塵,土歸土,他們自然就消亡了,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窗装倌暌惠喕貑幔驗(yàn)榘倌昃褪撬麄冇朗赖慕K結(jié),此一去,不入輪回,你母親創(chuàng)了這么一座山,聚了這么一座法陣,瞞天過海欺騙世人,將自己也搭了進(jìn)去,只為保住死胎的你,如今快要熬到油盡燈枯,事跡才敗露,身為三尊,竟如此不顧道法天理,要不是最后桑筑神尊為她求情,誰能將你保下來。可憐天下父母心,竟還想讓你無憂無慮的長大,什么都不讓你知道,焉知因果有道,當(dāng)年你父親若不是為了保下你那絲若有若無的生氣,生生在戰(zhàn)后病軀時將所有剩余精氣傳給了你,身為三尊之一,怎會突然身隕?汝乃三尊遺珠,本應(yīng)地位尊崇,可若非你的存在本身就有違天道,天道怎會不愿留你,以至于你的父母親竟如此機(jī)關(guān)算盡?只希望你安安生生的長大,莫去做那為禍?zhǔn)篱g的事情。
她傻了,她以為她只是出來了一趟,她的阿爹阿娘們怎么就沒了,怎么就沒了?她還學(xué)會了很多菜式,交到了一些朋友,她那些朋友很好,她告訴他們她的阿爹阿娘們個個都是滿腹絕倫還長得好看,把他們都羨慕壞了,都說要去看看。
可她怎么就一下子什么都沒了,他們都還沒看到小豆丁長大的樣子啊。而且怎么又一下子又多了一個爹娘,她的阿爹阿娘們都是被她害死的嗎?那些活在她記憶里的人,怎么就死了?
后來她在這南山生活了很久很久。
南海有山,粗略五千三百七十座,蜿蜒六萬四千五百里,世稱南山。南山有怪,遍布東西南北十八經(jīng),曉人語,通人性,達(dá)萬物之情。長相野蠻,模樣怪異,體型高大,為人所懼。這是書上所記載的南山。
但是少了一句,南山中的怪,會吃人,他們還會選擇吃人的姿勢,吃人的手法,會討論如何吃人才會更新鮮,會做人的臘肉,他們也會存肉過冬。會交談吃完的感受。也會將那年輕姑娘養(yǎng)肥了,等過了旺季再吃新鮮的。他們認(rèn)為自己比人族厲害的多,吃人族是自然而然地事情,若是有道士前來捉怪,他們會將他一起打牙祭。
她知道吃人是那些山怪們的習(xí)性,但是她是個人吶。萬幸的是她在南山也遇上了兩個喜歡她的山怪。她給他們?nèi)×巳说拿?,黃金和萬兩。他們是一對兄弟。
黃金和萬兩是南山里長得最像人形的山怪了,黃金是個高冷的瘦子,萬兩是個干凈的胖子,他們就像是人間戲臺上的人那樣有趣。后來她和他們成了朋友。
有一天黃金萬兩夜游進(jìn)冥府,從地府中一個長得頗像白面兒小生的判官騎鶴道人陳遠(yuǎn)道那,順手牽羊了一個可以個安魂保魄的長明燈,她當(dāng)時看了很是喜歡,他們便將長明燈送給了她。后來她便將其掛在南海招搖山上,逢鬼便招安,取名歸魂閣。
后來黃金萬兩在外游歷,遇一懷孕婦者不產(chǎn)而死生鬼子化成鬼鳥,此婦者萬般哀容引得兄弟倆帶鬼鳥抱著鬼子前去她的山頭,后來她救下了他們。東窗事發(fā)后,她被再次流放到東川。
她在東川千年之期將到時出了一趟山,為了一個叫陳阿蓁的姑娘,陳阿蓁又喚丠娘,是人間江定國第五代皇帝的三皇女,其還在胎肚中時便被巫師算命指為災(zāi)星,是克父克母的命格,于是陳阿蓁還未出生時差點(diǎn)就被她親爹的半碗打胎藥打下了肚。她娘是大寒體質(zhì),知道自己此生命中少子,冒著誅族的風(fēng)險費(fèi)盡心機(jī)將她保了下來,可誰知孩子出生后才發(fā)現(xiàn),這姑娘是個憨兒,成了天下的笑話。
她爹實(shí)在是不喜歡她,他從沒有抱過她,從沒正眼瞧過她。她生下來后,她娘也不喜歡她了,動輒打罵冷言冷語,甚至后來還丟了她。陳阿蓁就是在這場丟棄中丟了性命的,那年她十六,穿著宮里剛到的榴紅錦衣,還正是大好年華。
后來她娘越思越悔,滿世界找她,得知她早已死去,身體急轉(zhuǎn)而下,眼見的油盡燈枯。又央求她爹舉全國方士尋找,卻被隱士查到還未投生,自己飄去了東川??蛇@東川不是個容易去的地兒,于是這江定國的皇帝又尋到了公子祁陽。
公子祁陽是整個江定國最有仙根的人,?;轃o窮,本領(lǐng)滔天,定能去得東川尋回陳阿蓁的魂魄。他也確實(shí)做到了,一個和尚告訴他陳阿蓁的魂魄寄居在東川霧山歸魂閣的長明燈里。
歸魂閣在人間是個很神秘的地方,因?yàn)樯衩厮杂泻芏鄥柡Φ娜宋飳ど线@座山頭想要一探究竟,但都失敗告終,久而久之傳出這山頭有一個愛吃人舌美足的山野精怪,蓄養(yǎng)陰氣怪物,那個年輕的江定國男子聽到了這些傳言付之一笑,走進(jìn)了這座大山。
她家有一小友叫福生,是她在山腳偶然撿到的人間幼孩,她家小友很特別,白天跟晚上完全不是一個樣子,白天溫溫潤潤,晚上則活潑十足。她收養(yǎng)福生時福生是個半鬼,后來才知道他竟是一個人偶。
福生在外采買回來后將丠娘她娘的消息給帶了回去。丠娘是個憨兒,但不是傻兒,她聽自己的娘親生病了急得整日掛在老?;钡闹︻^上,無人疼無人愛的小姑娘一愣就是一整天。
憨兒不憨了。
可她早已經(jīng)死了。
公子祁陽有個近侍,叫清越。丠娘很喜歡她。也喜歡粘著他??蓙H娘只有靈魂魄,便央求她可否幫幫她。她問丠娘可否愿意修妖,丠娘想也沒想就點(diǎn)頭。于是青澀的少年,和紅裙的小姑娘就高高興興的去浪跡了天涯。
千年之期未到,她親手養(yǎng)出了一只妖,那堆神仙又坐不住了。這一次,她丟了大半條性命,輾轉(zhuǎn)流落人間。她又遇上了那個上她霧山好像很厲害的年輕公子。從此四世相遇,命定天機(jī)。
她遇到他的第一世,她在霧山,他坐在輪椅上,她問他為什么沒有成仙,他說他算到他會動凡心。
她遇到他的第二世,她在人間,他還是個七歲小童。不知為何她一眼認(rèn)出了他。她只是路過,卻看到他正在被活祭。她不能再干預(yù)凡人命數(shù)了,要是再被抓到不知道又要被流放到哪里千年,她想要做的事情便遙遙無期,可她想起了那樣一張溫和的臉,權(quán)衡利弊,還是出了手,救下了那個孩子。
他跟上一世可真不一樣,會撒嬌,會感性,會做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事情,很活波??珊髞硭邭q的時候,他要去殺掉那些活祭自己的人,不告而別。她假裝不知道,后來再沒回來。
她以為她和他的緣分,相遇兩世就已經(jīng)到頭了,第三世是他先遇到了她。在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便自顧自的開了頭。他頂著那樣一張溫潤的臉,說著那樣輕佻的話,你輕薄我?嗯?你剛剛輕薄了我。姑娘定要以身相許,我才會饒你一命。
他依然不記得她。
可他這一世如此冷酷,冷酷到了骨子里,他似乎比上一世過的更苦。第一世雖腿斷身殘,但所有人都敬著他。第二世,他家破人亡,可至少還有幾年在父母身邊承歡膝下,可這一世他似乎生來就在流浪,手持一把劍,似乎所有人都不喜歡他,可能因?yàn)樗^的太苦了吧,她沒來由的想對他好。開始在他四十五歲那年,他被人殺了。后來有人告訴她,第二世的他找人,用一世命數(shù),換得保留到下一世的記憶。讓他見到她便能想起她,他在這一世用盡力氣去愛她。
他原來是假裝不記得她。
第四世時她又遇見了他,她漸漸覺得不對勁,這一世他降生在她身邊,他的母親在從寺廟燒香祈?;貋淼穆飞?,難產(chǎn)而死。她愣愣的抱著婦人托付給她的這個孩子,他對她笑得很是歡暢,漸漸的他在她身邊長大,他的眉眼也漸漸如記憶中明朗,但他的氣運(yùn)卻比以往幾世都要慘淡。
她去問那個人,那個人告訴她,他下一世大概不會再糾纏你了,他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跟他交換了。她很震驚,卻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看著他為她心思一天天的起伏。他不常說話,但他總是春風(fēng)潤物般靜靜笑著,直到她看見他對別人寒冷刺骨的模樣,心里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
她想要不顧一切保護(hù)他,讓他少受輪回命數(shù)之苦??伤矸菥故悄菢印H绱诵臋C(jī)的安排。她有什么值得堂堂神宮里的神官關(guān)注的呢,對了,她是三尊遺珠嘛,自然還有些剩余價值。她覺得自己被欺騙了。她離開了他,與他一別兩寬,一刀兩斷,他傷痛欲絕而死,恢復(fù)仙身,他想去說明這一切,可她永遠(yuǎn)不會再原諒自己。
阿生經(jīng)歷情傷又情斷,想起人間所說的三生石,闖了地府忘川。
霧山上的老?;?,她離開的時候問他,你想去哪里,他說他想呆在山里,他不喜歡人間。她說我知道一個很美的地方,你愿意去嗎?他說是你以前的家鄉(xiāng)嗎?我想去看看。
家鄉(xiāng)這兩個字,此時在她耳邊,像是遙遠(yuǎn)在天邊,她說起從前。
那年我初初離開塢山時,還是個小豆丁,那個時候我多無知啊,在人間游蕩的百年,還總是想著帶這個帶那個回家,給四爹爹和音昭阿娘,還有任公爹爹他們看,還總怨人間的孩子都是幾年就長大了,自己卻還這么小點(diǎn)兒,真真是有點(diǎn)憋屈。
任公阿爹,那些凡間的啊天上的啊山里的人都欺負(fù)我,我名字都快寫滿兩個本子了,就等著你幫我找回場子呢。我每次想起你,就會想著到時候你會怎么幫我教訓(xùn)他們。音昭阿娘,你總是說我生得好,我出去了才知道你說的果然不假,不然怎么會總是遇上些登徒子。但是我聽你的話,大姑娘就得大大方方的,就要讓別人都知道,我音昭阿娘家的閨女,就是比別人生的好看,要誰有壞心眼,放任公阿爹咬死他們。文竹阿爹,我遇上了一個跟你一樣長得好看斯斯文文的文弱書生,但是人家可比你健談多了,你總是半個月都不說一句話,音昭阿娘喜歡你也不敢跟你說,也不知道最后有沒有說,也不知道最后有沒有機(jī)會。還有四阿爹,四阿爹最壞,我不在的這些年你都可著勁的想我了吧。哼,我這些年不回來,就是專程氣你來著。但是不行啊,你不想我,音昭阿娘任公阿爹肯定得想死我,再怎么膈應(yīng)你也得回來啊。
這些年在外面其實(shí)我過的一點(diǎn)也不好,他們都不喜歡我,明明我什么也沒做,也不是沒做,我沒有欺負(fù)別人,真的,我誰也沒欺負(fù),可我就欺負(fù)你們了,我讓你們有家難回,我還總是抱怨。我學(xué)會了很多東西,也會跟別人打架了,以前一宿阿爹總是背著其他阿爹阿娘揪我鼻子,還不讓我告狀,要是現(xiàn)在,我一巴掌就甩過去了。我還去了很多地方,像南山啊人間啊地府啊北境啊,對了,我還悄悄地去了東海和神宮,東海三島十洲果然仙氣飄飄的,那的仙人也都是仙氣飄飄的,可好看了,好色的景修阿爹一定會很喜歡的。我還認(rèn)識了一個朋友,雖然我認(rèn)識的人很多,可是只有他對我最好。若是下次再見到他,我再不說他一身綠袍騷包了。還有東川有種笑翠鳥,這個小鳥兒可沒有阿爹阿娘跟我提起它,這是我自己知道的。它長得透綠透綠的,一大早就漫山遍野的叫,脆生脆生的,可喜人了。
可四阿爹,不是這樣的啊,你們不在我身邊,我過的一點(diǎn)也不好。我還是個小布丁的時候,總是會遇到一些心里臟兮兮的大叔大嬸,后來又遇到了一些自稱是神仙的老神棍,還騙我說你們不要我了,還說我有親爹親娘了,放他娘的狗屁。我漫山遍野的爹爹娘親,何時需要再來一個了,哎呀親爹親娘我哄我山里頭的爹娘呢,你們別放心里去。但是爹爹娘親們,他們不僅騙我,還把我關(guān)在大山里,哪也不讓我去,也不讓我回家,可殘忍了,你們都不知道,他們那山里什么都沒有,又什么都有。那南山里亂七八糟的山野精怪可多了,尤其愛吃鮮肉,還愛圈養(yǎng)著人下崽給他們吃。好多次都想把我抓了去吃,可恐怖了。幸好后來遇到我那兩個朋友,他們的名字叫黃金萬兩,名字是我取的。人間有句俗語,名字越是俗氣越長壽。他們是南山里最溫和的怪了,他們很厲害,會幫我打跑那些想吃我的怪。還總是在六界游歷,不僅送了我禮物,還給我介紹新朋友,她的故事比我還神氣,她生個兒子后,就化成了大鳥,可威風(fēng)了,他的兒子叫蘇蘇。蘇蘇的名字也是我給起的,斯文吧,所以你們不用擔(dān)心我,我在外人緣兒可好了。我還有棵老?;?,我走哪都喜歡帶著他,我很喜歡他,他也喜歡跟我待一起,這次他也跟我一起回家來了,等你們回家了我就把他帶來你們看,而且你們都不知道,我在南山待了一千年,又去霧山待了一千年,我都不知道我原來可以活得這么久,都長不老的。那霧山也是在東川,離家里很近??赡銈儾恢?,原來塢山外面的東川壞境都這么差的。那霧山一年四季都是大霧彌漫,什么都養(yǎng)不活,老?;焙臀覄偟届F山的那年,可難熬了。我將黃金萬兩送我的長明燈從南山帶到了東川,剛剛到霧山的那些年,虧得他們跟我作伴,可我沒有將那些鬼友帶回家,我怕你們說我在外面亂交些什么狐朋狗友,他們也喜歡現(xiàn)在的霧山,我便沒有將他們帶來,你們要是想見見他們,我下次就把他們一起帶過來。以前我有幾個小友,一個是個半魂,百年之后去了輪回。一個是生魂,喜歡上了一個少年,便跟那個少年一同去流浪了天涯,改行修了妖?,F(xiàn)在也不知道怎么樣了,她家少年是個人,不知道有沒有入了輪回。我后來也遇上了一個喜歡的人,他雖然生的好看,但是我跟景修阿爹不一樣,我不好色。我是后來才喜歡他的,我們認(rèn)識了很久,他過的很苦,比我還苦,我很心疼他。可他騙了我,我很難過。
可阿爹阿娘,我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原諒他呢?他也是為了自己的娘親呀??晌揖褪呛茈y受,如果書竹阿爹主動找上音昭阿娘,告訴音昭阿娘他喜歡她,卻只是想要音昭阿娘幫他繡一朵手帕,音昭阿娘會不會還喜歡他呢?會不會像她一樣不依不饒的生氣呢?音昭阿娘不會的吧,音昭阿娘最喜歡書竹阿爹了,書竹阿爹有次自己做手工把手劃了,音昭阿娘把賣木頭的梧河阿爹揍了一頓。
可我回來了,你們在哪呢?
我還能跳起來,再抱抱你們嗎?
你們肯定會比我更開心的,可我已經(jīng)不是一個小豆丁了,你們還能抱得動我嗎?你們會不會像人間那樣,施主,男女授受不親。然后音昭阿娘在旁邊大笑,然后上前緊緊抱住我,對我說,我想你了。
這次跟往常不一樣了,你們能跟我發(fā)脾氣嗎,跟仇人一樣。
這次是我做的不對,我不應(yīng)該跟著那只白貂走的,這個世界上,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那只白貂了。
阿爹阿娘,我身無一物的離開,自然得身無一物的回來,做你們掌心上的小豆丁。
阿爹阿娘們啊,我回來了。你們還好嗎?你們還住在樹上嗎?你們會不會在突然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嚇我一大跳。這世間上到處倒是樹,可你們在哪?我看著樹的時候,你們也在看著我嗎?
再后來,她一覺醒來,成了余良仙。
她其實(shí)看見了那樣一張臉,那個小姑娘啊,將自己的所有生機(jī)都給了那棵老?;?,變成了小孩兒模樣,在老桑槐還未醒來時便離開了。
這是一個長達(dá)三千多年的故事,在余良仙活著的這二十一年時光中,顯得十分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