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一個人不難,查一個不好查的人確實需要時間。
草木蔥蘢,山高谷深,有銀蛇從陡峭處躍下,匯成一條河,河水蜿蜒到下游,自顧自地緩下來,一個溫柔的轉彎推動另一個溫柔的轉彎,就這么順流而去,無窮無盡,它要滴落,亂石穿空,它要拍岸,遇上高山峽谷,自成江河湖海。它的一生,就像瀟灑的俠士,靈活又自由,廣闊又無畏。可惜不論是天地之物還是俠士,最后都逃不過像那奔騰的它一樣,隱入泥土。
這條瀑布旁有座竹山,竹山上住上了一位美麗的姑娘,她在山中搭建了一個竹亭,備好丹青。一到細雨連綿時,便支起畫布,不厭其煩的繪畫同一個景象。她往些年也在這座竹山住過不少次,這一次她住下來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足有十五天了。她在這一直在等待著一個人帶來一個消息,可惜來路上一直空空如也,直到今天,這座竹山上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小孩背著書囊一路吟誦著圣賢名篇,神情自在,胸有真意,仿佛置身這片竹林之中,竹林的韻味皆哺育著化作了他周身的精神氣質,他行走在其間,便自然的成了這山中渾然天成的良玉,似是天外之人。
有只小黃鼠狼原本只是拱著手在石頭后好奇地打量他,直到他快要莽撞地去往那座竹山里的竹亭,才從草叢間懦懦地探出頭來,試探著問道,“你何方人士?”
小孩正正經(jīng)地背著書,驚了一下后尋找是誰在說話,卻見草叢間探出一個賊眉鼠眼的頭來,他左右望了望,確定沒有旁人后才試探地問向它,“是你在說話?”
小黃鼠狼扒拉開草葉子,細長的眼睛閃爍著,點了點頭。
小孩第一次見畜生口吐出人言,好奇回道,“吾名長錦,明新城人士,你是此處守山的山神?”
小黃鼠狼聽后面色大變,“呸喲,你說這話可是要折我的壽!”說完連呸了三次,不屑地斜睨著他,“我見你神氣出塵,才跟來看個究竟,卻沒想到你是要來毀我道行?!?p> 小孩不解,“此話何意?”
“口出妄言是要遭天譴的你知不知道?”小黃鼠狼責備道,“你方才上來便問我是否此處的守山的山神,我可不是,我只是只小妖,平臺沾上仙家的名諱,我豈不是要因你毀了辛苦修來的道行?”
“世上真的有神仙嗎?”
“呸呸呸,你竟敢質疑大仙?”
小孩忙道歉平息小黃鼠狼的怒火,“萬物有靈,想來大仙氣度海量,包容萬物,應當是不會與吾等凡人計較口舌之爭的。對了,小黃鼠狼,你叫什么名字?”
小黃鼠狼腦袋放空,思索一番后回道,“我不知道啦,我只是這山間的一只天生地長的靈獸,還沒有過名字。”
小孩問,“天地萬物都有自己的名字,你既然碰上了吾,吾給你取個名字吧?”
“不要!”
“為何?”
“憑什么為何,我自己的名字,想怎樣就怎樣,要你管!”
“你這么兇,在這山間竟還安然無恙?”
“這里只路過獵戶,人不多,我一開口,他們就被我嚇跑了。你是頭一個跟我說話的。你不怕我嗎?”
“小獸而已,何足懼哉。他們沒找道士上山來驅你嗎?”
“我又沒干什么壞事,這里是我的家,為什么要反過來驅趕我?”
小孩聞之噗嗤一笑,“你說的十分有理,站在人的角度,凡危及于我,皆是異類。對了,你為什么會說話?”
小黃鼠狼不解,“萬獸有語,這不過口舌之言,有何難得?跟著上山來的獵人,自然就學會了,不過他們都是自稱我,你為什么自稱吾?”
“你看,吾之一字,你雖然未曾聽過,但你也能從表述中領悟一二其意,說明普世,別人都叫自己為我,而吾稱吾為吾,說明特別,合成一起,就叫權威,普世之人之上的權威。叫天下人都聽吾之號令的權威?!毙∧泻⑿Φ馈?p> 小黃鼠狼迷茫道,“不懂,這有什么用,我只知道天之盡頭,是為仙,仙神盡頭,是為道。凡是神跡,所有靈禽走獸,皆要遵其法旨,我們都在向往有一天能得道成仙,難道你們人不想嗎?”
“人有君王。君王自可號令其子民?!?p> “說白了不過也就是占著山頭當老大嗎?”
小孩頓了頓,“你可以這么理解。”
“那我也可以去你們那里當老大嗎?”
小孩笑道,“不可以?!?p> “沒意思,神仙說凡是有機緣,皆可得道成仙,眾生平等,而你們人類本事不怎么樣,卻總想自己當老大,沒意思沒意思,真沒意思。我走了。”
“且慢?!毙『⒔凶∷澳阋恢弊≡谶@里嗎?你道行有多少年了?”
小黃鼠狼不解地瞪向它,“你這人不僅臭屁,還很不禮貌。走了?!?p> “吾是來找人的?!毙『⒌?,“你見過這山上住著人嗎?”
“這山人除了偶爾來的獵戶,沒有人的?!蓖蝗挥謫?,“你是要去找她?她很兇的!她尤其不喜歡你這樣的?!?p> “無事,吾有神龍護體?!?p> 突然一聲咆哮聲從天外天傳來,“閃開!”接著一道白色從小黃鼠狼眼前滑過,徑直摔在了小孩的腳邊,那是一個一身白衣的青年,不,剛下過雨,山林到處都是水洼,他已經(jīng)不是一身白衣了,那一身白衣現(xiàn)在已經(jīng)沾滿了灰黃色的泥巴,小孩驚恐地愣在了原地,小黃鼠狼也驚呆了,驚道,“大仙!”
小孩愕然道,“他都這樣了,你是怎么認出他是大仙的?”
“你這人沒仙緣呢?!毙↑S鼠狼輕蔑地斜視一眼,轉而躬身小心問地上的人,“大仙,您還好嗎?”
“好?!钡厣系娜祟濐澪∥〉?,“扶我起來。”
眼見著那黃鼠狼費力去扶他,他還真的就著站起來了,“多謝你?!蹦侨苏酒鹕砗髮S鼠狼說道,“你下去吧?!?p> 說著他抖了抖衣袖,衣衫瞬間就恢復了潔白,黃鼠狼聽到吩咐后十分恭敬地退進了草叢之中。
“他剛幫了你,你就趕它走了?”小孩壓抑著心底的不快,他才跟這只黃鼠狼景沒說幾句話,卻被眼前這個骯臟的男人三兩句話就趕走了,心底莫名的怒氣從腹中升騰,但或許,他的不快還有其他的原因。
“是,他幫了我,我卻趕走了他?!蹦悄腥诵Φ??!澳隳梦以鯓??”
“不怎么樣?!毙『⒖粗矍斑@個男人,他很好看,是說不上來的好看在小孩眼里的好看,不知道也是不是大人眼里的好看。他從天上掉下來,是天上有個大窟窿嗎。
“你怎地從天上掉下來?”他決定徑直開口問道。
“我不從天上下來,從地里鉆出來嗎?”
“你……”
“好啦,你這小孩,竟一點不怕我,難不成是精怪附身轉世?不對,觀你隱約有圣氣附體,不似凡人之資,那黃鼠狼乃是靈獸,竟沒發(fā)現(xiàn)你的厲害之處?若是發(fā)現(xiàn),早依著本性吃了你才是。你這小孩,命大的很。不過那黃鼠狼錯過了你,卻沾了我的仙緣,此后回去道行必定突飛猛進,這會兒指不定在哪樂著呢,你呢,你這小孩,來這深山野林,是來此踏青?”
這人話好多,小孩暗暗想道,在那人問完話后搖搖頭,回道,“找人。”
“喔?一個人?”
“是?!毙『⒋鸬馈?p> “你哪個方向?”白衣青年問道。
小孩懵懵懂懂指了指上山的方向。
“喔,順路?!卑滓虑嗄旰眯膯柕?,“要不要送你?”畢竟是小孩,一個人在荒郊野嶺的,他還真是有些不放心。
“你為什么從天上掉下來?你真的是神仙嗎?”小孩終于問道。
“可別可別!我可不是神仙!”他這個樣子可太丟神仙臉面了,“我是從樹上掉下來的。不過你要去哪,我可以送送你。”
“你怎么送?”
“目送口頭相送揮手相送都可以,當然,還可以帶你飛過去。”
“飛?”
“當然?!?p> 小孩一臉不信,你讓他相信一個從樹上掉下來的人會飛,真是天方夜譚。
“吾是來這找人的,吾只知道她是個女子?!?p> 胡娓在亭子間正詩情畫意呢,突然打了個震天響的噴嚏。緊接著卻見頭頂一坨白色遠遠地向她掉下來,待她看清后正要打個招呼,那坨白色卻突然像是撞上了什么東西,啪地掉落到了地上。她這才回過神來,完了,是她法陣忘撤了。待她懊悔沒多會兒,一個狼狽的白衣青年便急赤白臉的提著一小孩向她急速掠來,在她面前一丈時堪堪停下,那青年指著孩子對她暴怒道,“我們才堪堪一月不見,你孩子都這么大了?”
胡娓驚愕地看著玉誠茹拎著一個小孩,這是新的串門方式?許久不見的朋友再見都要帶著小孩兒來送送了?
“你怎么來了?”想起剛剛的白色流星頓又覺得問的不對,改口問道,“你怎么這樣就來了……什么叫我孩子?”
“怎么,怕我戳穿你在凡間的風流韻事,怎么,你男人呢?藏起來了?”玉誠茹清雅公子此時就像個莽夫一樣東張西望,恨不得當場就把她暗藏的男人抓出來正法。
胡娓無語的看著他,“你在說什么渾話?”
“你瞧瞧,你孩子都找上門來了,還跟我這演呢?”玉誠茹氣道。
“誰家的孩子一個月長這么大?!”
“行,裝糊涂是吧,我都給你帶上來了!”
胡娓不明就里地看向被他晾在一邊只腰高的小男孩,側著身彎腰問道,“你跟他說了我是你娘?”
“沒有啊。”他也很疑惑那男人為什么要這么說好不好。
胡娓聽完點點頭,又問,“你跟他說你是我娃了?”
小孩更疑惑了,“沒有啊。”
胡娓還是不解,再問,“你跟他說我有男人了?”
小孩更更疑惑了,“沒有。”
“好,謝謝啊。”胡娓感謝小孩還她清白,轉臉對玉誠茹兇神惡煞地咆哮,“你看他,你看他哪只眼睛哪只耳朵說是我娃了?”
“沒有嗎?”玉誠茹問道。
“沒有啊?!毙『o辜道。
“沒有啊……那不好意思了?!庇裾\茹局促不安地狡辯著,“我不過聽他說他是來找你的嘛。這山上不是你的地盤嘛,他說他來你這找人,還是找個女人,我估摸著你這陣子待在這里,他除了找你還能找誰?”
“我一年才來這多久,怎么可能是找我的?”她看向小孩,突然覺得很眼熟,“誒,是你?你不是那天那個當鋪里要把自己當?shù)舻哪切『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