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礦場
馬庫斯是被踢醒的，一個長著絡(luò)腮胡的中年人很高興地看著他，
“一個逃跑的奴隸讓我撿到了，真是這幾天里為數(shù)不多的讓人高興的事了。”
說著就讓一邊的侍衛(wèi)給馬庫斯套上腳鐐和手鐐，馬庫斯拼盡全力也沒能掙脫侍衛(wèi)的鉗制，“咔擦”，隨著鐐銬合上的清脆聲音響起，莫大的不安與悲哀后知后覺地籠罩在馬庫斯的心頭。這就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嗎？他該更警覺些的！
但后悔是沒用的，身子被侍衛(wèi)用力地往奴隸隊伍里一推，手鐐的鐵鏈連在前一個奴隸的鏈條上。
馬庫斯使勁撐了撐手鐐，除了把手腕磨紅外對現(xiàn)狀并無什么裨益，往前望望，或大或小或老或少的奴隸們面孔上都掛著說不出的憔悴，他們麻木地一步一步向鐵鏈牽引的方向動著。邊上時不時有全副武裝的侍衛(wèi)走來走去，眼神危險地掃著每一個奴隸。
欸，馬庫斯認命地嘆口氣，這樣子根本沒可能逃跑，說到逃跑，他一個人能逃到哪去呢？只要戴著脖子上這個項圈，只要額頭上還烙著這個可恥的字母，奴隸獵手就隨時可能抓住他。往好了想，至少他可以躲過狄奧尼的憤怒，他又能茍活一段時間了。
“你知道我們是要賣去哪里嗎？”
戳一戳他前面青年奴隸的背，馬庫斯悄悄地問，但那個頭發(fā)略微發(fā)黃的青年奴隸只是回過頭疑惑地看了他一下就又反過頭去了，
“希臘話你能聽懂嗎？日耳曼語呢？“
這下卡維爾聽見老家的語言有些激動了，
“你會講希臘話？“
“會一點，不多，你知道我們是要被送去哪里嗎？“
“抱歉，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馬庫斯才要開口回答就被侍衛(wèi)警告了：“你們不要湊這么近！不要想著聊天！不要想著搞事！“
等著那個侍衛(wèi)到牽頭去了，馬庫斯才用希臘語回答道：“馬庫斯?！?p> “我是卡維爾，你之前是貴族吧，只有貴族才可能會這么多門語言?！?p> “那是以前的事了，卡維爾大哥，他們沒給你取羅馬名字嗎？“
“沒有，只有做高級工作的奴隸，比如角斗士、教仆之類的才會被另取名字，我們這些做雜活的誰會費心思給取名字呢？都是直接叫‘那個家伙’的?！?p> “這樣也好，不用在這些肥豬施舍的名字里過活！“
”你對貴族的攻擊性真強啊，我還以為你以前是個貴族的話會很尊敬這些貴族呢?！?p> ”什么貴族，披著文明外皮的強奸犯而已?！?p> ”你這話和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很像，我最佩服他的是，他不但這樣說了，而且這樣做了?！?p> ”他做了什么？“
”他伙同一群奴隸和自由民把奴隸主的宅子燒了！“
”那還真爽快！他是個英雄?！?p> ”誰說不是呢？可惜不知道他的現(xiàn)狀如何。“
”我們也會把奴隸主的宅子燒了的！“
”你個小罪犯，這話可不能隨便說的?！?p> 馬庫斯聽了這么個故事，心里激動極了，他做夢都想把狄奧尼那該死的宅子付之一炬。
”在我們那，有首詩是這么說的，“清清嗓子，注意著侍衛(wèi)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過來，卡維爾繼續(xù)說：”’要建立壁壘并不在于木頭石塊，工匠的技巧；只要人知道要保衛(wèi)自己，那就有了可靠的城堡?！上诵牟还??！?p> “總會有辦法的。”馬庫斯不贊同卡維爾的話，貴族也愛叨叨人心不古，但幾個世紀(jì)以來，無論是詩里也好還是歌里也好，貴族與奴隸的形象從來像是固定的一樣，這里頭一定也要有個固定的人心才說的通，一定有種什么東西，出于他的目的，而將既有的現(xiàn)實顛倒過來作為笑話固定在了官方流唱的詩和歌里。
馬庫斯很高興一下認識了一個和他一樣對現(xiàn)有強權(quán)不屑一顧的朋友，而且還是一個奴隸，這在他心里就有了非凡的意義。幾天來，他總一有空閑就和卡維爾聊天，他讓卡維爾和前面的奴隸搭話，卡維爾把那個奴隸回話的語調(diào)和單詞十分模糊地告訴馬庫斯，馬庫斯一下靠著標(biāo)志性的詞確定了是日耳曼語，于是教卡維爾怎么快速上手日耳曼語，這樣一來一回，居然和那個來自日耳曼森林的奴隸交上了朋友。
靠著這樣的法子，馬庫斯得以和這一串奴隸里的不少人認識了。
“你真的是語言天才，馬庫斯?！?p> “卡維爾大哥，別這樣說，只要給你足夠多的時間，你也能學(xué)會的?！?p> 馬庫斯想起卡塔，雖然學(xué)的艱難，最后不也是有模有樣？而且，卡塔對生活的詩意感悟是許多庸俗的貴族所望塵莫及的。
這樣過了十多天，腳走的酸腫酸腫的了，商隊總算到了目的地。這是風(fēng)沙飛揚的白色荒漠，是一座開采在山丘的采石場，奴隸們來來往往搬運著石頭、開鑿著石頭。光是站在這，馬庫斯就覺得呼吸難受極了，以后就是要在這里做牛做馬了啊。但這時的他沒有了當(dāng)時被趕到雜役住處那時候所有的恐懼感，反倒是有了莫名的歸屬感，就像‘馬庫斯’這個名字就應(yīng)該徹徹底底地屬于這種地方一樣的奇異感。
當(dāng)然，大部分新來的奴隸只是更加感覺未來無望了而已，他們把絕望攤開在眼里，讓別人一眼就望盡那干澀的心中所想。
卡維爾驚訝于馬庫斯的表現(xiàn)，雖然稱不上高興，但馬庫斯以前身為一個小貴族居然沒有透露出悲傷的感覺，就算嘴上說著貴族討厭討厭什么的，但真的要從貴族哪怕只是變成平民，一般人都會難以接受吧。
“馬庫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怕啊?！?p> “卡維爾大哥，我能和你們一起坦坦蕩蕩做事，而不用靠著欺詐別人、討好別人來享樂，這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一個同樣來自希臘的中年戰(zhàn)俘奴隸聽了后直嘖嘴，
“你個小鬼看過幾天還說的出這樣的夢話不?！懊冀o你沒了，還坦坦蕩蕩做事呢。
“阿尼爾你沒必要急著否定馬庫斯，他可是比我們的學(xué)識加起來還多幾倍的小天才?！翱ňS爾說著還笑著捏捏馬庫斯的臉。
“切，礦場一呆就是一輩子，再多的知識也只能留著下輩子用了?！?p> “況且馬庫斯說的對，勞動的人坦坦蕩蕩，沒什么不安心的事，貴族就不行了，自己家里都還得聘一堆的保鏢天天巡邏?！翱ňS爾以前是科林斯的平民派政治積極分子，在談?wù)摰揭母飩鶆?wù)制度時，他經(jīng)常拿一些知名貴族家中肉眼可見的準(zhǔn)私人部隊的增加做例子。
“你們都是有學(xué)問的人，我沒學(xué)問，不懂什么安心不安心，你要讓我每天躺著睡大覺就沒有不安心的說法，成王敗寇罷了?！?p> 卡維爾嘴癮來了，想頂回去，被馬庫斯拉?。骸鞍⒛釥柎蟾缯f的也在理，生存是首要要求，我想的可能確實脫離了實際一點?！?p> 幾個人也不聊了，遠處總算與買家明里暗里吵完價格的絡(luò)腮胡商人大手一揮，馬庫斯等人的手鐐就被解開了，腳鐐被換上了單個的笨重球鏈，騎馬的礦場監(jiān)工在馬庫斯等人旁邊拿著鞭子打起一陣揚塵：“你幾個快去場上搬碎石！動作麻利點！”
一個很深的編織背簍，堆滿了棱角鋒利的石塊，好不容易提起來，一背在肩上就突然整個身子都要被壓下去了，背簍的背帶掛在兩肩上給馬庫斯帶來的疼痛就像有骨鎖鎖進兩肩的骨頭里了一樣。
背啊、腳上啊、肩上啊，一下就全是血泡了，這樣痛苦的來回搬運要近乎麻木地干到晚上，一天里鼻血流了好幾回，一呼吸就是血腥味混著石料味、灰塵味，嗓子眼里、鼻子里直冒熱氣，腦子也是昏昏脹脹的。把簍子放下，才要彎腰把碎石塊捧進簍子，胃里一下泛起酸水，嘔了一下，什么也沒出來，倒是鼻頭和眼里一酸，被稍稍潤濕了，還算舒服。
阿尼爾見著馬庫斯不舒服，就幫著馬庫斯把碎石撿到簍里，然后把自己的簍子和馬庫斯的簍子一肩一個背了起來，
望向騎著馬過來看情況的監(jiān)工用毫無波瀾而深沉雄渾的聲音道：“他不舒服，我?guī)退换兀易约旱恼諛影?。?p> 也不知道監(jiān)工聽沒聽懂阿尼爾的希臘話，只是見那監(jiān)工看著他一會兒就去看別地了才松口氣用足力氣把兩簍子滿當(dāng)當(dāng)?shù)乃槭\下小丘，他雖然反正是要幫著小鬼的，但也不愿意因此得罪了這里的監(jiān)工。
以后的日子，馬庫斯幾乎每天都是這樣過的，但因為每晚也能在一個半地下式的專門塞奴隸的大通鋪和卡維爾這些人聊天，倒也有了以前所沒有的滿足感。
剛開始時馬庫斯還怕有巡邏的士兵抓到他們私下交流，畢竟奴隸主還是蠻怕奴隸們攛掇在一起的，但后來發(fā)現(xiàn)因為過于臟亂臭，根本沒幾個士兵想恪盡職守每夜都待在里頭，基本進來轉(zhuǎn)個半圈就到外頭守夜了。
這可就讓馬庫斯逐漸有了干一些危險活動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