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一無所有
“你也給我喊未來最棒!”
未來惡魔說。
早川秋毫不理會,只是說道:
“我是來跟你簽訂契約的。說吧,你想要我的什么?”
未來惡魔的氣焰一下子萎靡下來,不情愿地嘟囔道:
“……真沒見過態(tài)度爛成你這樣的!”
但話還沒說完,它陡然又興奮起來,大張雙臂道:
“算了!讓我看看你的未來!契約內(nèi)容要依你的未來而定。”
那兩片夾逼著眼珠的縫隙上的肌肉令人作嘔地撕扯著,擴大了那個縫隙。但露出來的依舊是藏于黑暗中的一只眼睛,那黑暗沒有絲毫被稀釋。
早川秋動容,猶豫地看了一眼帶他來的黑瀨和小天童。兩人早已退得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小屋外面閑談。按照規(guī)定,在簽訂契約時,他們是不能隨意窺探的。
“快把腦袋伸進我的肚子里來!不然看不到你的未來?。 ?p> 這回說話的已經(jīng)不是未來之惡魔了,而是那只眼睛。未來之惡魔仿佛已化作了它的傀儡,喪失了自我意志,眼睛在歡快地躍動著,渴求早川秋的未來。
縫隙痙攣似的翕動。
早川秋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慢慢把頭伸進那幽深而神秘的縫隙中去。未來之惡魔挺立的身軀驟然彎曲了,極為舒爽地顫動著身子。
它發(fā)出低沉的嗚咽聲。
“嗚……”
緊接著,它呵呵大笑起來,顯得不盡歡悅,猛然湊近早川秋,勾起他的下巴,貪婪地蜜語道:
“契約就這樣,讓我住進你的右眼吧。我便會成為你的力量。喂,……這就行了的表情呢?不過無所謂了——”
它濕漉漉的腦袋上,幾道縫隙驟然張開,每道縫隙中都燃燒著微小而璀璨的黃金似的瞳孔,灼灼逼人地看向早川秋。受那熾烈的視線影響,早川秋不由自主地微瞇眼睛,向后仰去。
黑瀨和小天童似有所感,也從門那邊湊過腦袋,好奇地往里面瞧著。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顯然他們都不是墨守成規(guī)的主兒。
“因為我想親眼見證你的未來?!?p> 未來惡魔低緩地說道。它在此刻已經(jīng)拿出了自身全部的忠貞,去親眼目睹那個未來。它之蜜糖,彼之砒霜,那將會是無比甘美的、宛若流淌著蜜糖的餡餅一般的未來,也是凄慘無比的地獄圖景。
它無比期待那一天,并用等待戀人的少女一般的情懷徜徉于此。
它高高揚起雙手,毫不在意身上的須劈里啪啦地掙斷,流淌出顏色詭異的鮮血。
“你將會以最凄慘的方式死去!你想,知曉你的未來嗎?你……”
就在此時,在它的那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未來的圖景在它眼中生出變化。一只渾濁的眼睛在它的黑暗視界中浮現(xiàn),瞳孔之中,有一團暴風(fēng)雪似的云絮翻滾不休。
“未定之事,不容窺伺!”
一句話突然在它的精神深處回響。那聲音越來越大,最終化為雷霆般激蕩的轟鳴,將它的腦海徹底摧毀,風(fēng)卷殘云似的剝走任何一絲生機。
“不必說了。我早知會死,對于死后的事情,我并不關(guān)心。”
早川秋歪過頭去,冷峻地說道。
“只要是能殺死我想殺的家伙,之后怎么樣都無所謂??禳c進到眼睛里來?!?p> 他的眼睫毛顫抖著一眨。然而他卻等不到回應(yīng),直到他不耐煩地湊上前,嫌惡地打眼盯著未來之惡魔,才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死了。
令人作嘔的粘稠肢體已化為干枯的血肉,那道縫隙之中,眼珠仍然在轉(zhuǎn)動,但那只是這具軀殼殘存的最后一絲意識帶起的痙攣。
它看到了不可名狀的一切,就發(fā)生在一瞬間。那未知的存在殺死了它,令它的意識歸于無限虛空,甚至不存在由地獄中再度轉(zhuǎn)生而來的可能性。
在它的意識歸于虛妄的最后一刻,它看見那原本甘美的未來開始逆轉(zhuǎn),佇立于海風(fēng)之中的人影隨著周邊景物飛速倒轉(zhuǎn),在畫面的最后,一只清瘦而白皙的手從未知的所在中冒出,輕輕撥弄著一切。
愛因斯坦曾認(rèn)為上帝不會擲骰子,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他不僅會,而在結(jié)果令他不滿時,還會抓起來重新擲一次。
早川秋望著面前早已死去的未來之惡魔的軀殼,陷入了迷茫。最終他憂郁地嘆了口氣。
他的未來有這么差嗎?
惡魔看完都死了。
事出無奈,他只得轉(zhuǎn)身向黑瀨與小天童報告此事。兩人自然是嘖嘖稱奇,繞著那軀殼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最終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只得草草下了結(jié)論:
未來惡魔在簽訂契約之后又反悔了,結(jié)果被契約反噬而死。
兩人就此事請示瑪奇瑪,很快便得到了回復(fù):
“那就隨秋君挑選他喜歡的就好?!?p> 黑瀨對著早川秋一攤手:
“那你看吧。這兒有很多惡魔,隨你挑選。不過你也清楚吧,不是你喜歡就能得到的哦?”
早川秋沉悶地點點頭。這時他看見一個低矮的小房間在昏暗的光照環(huán)境下熠熠生輝,發(fā)散著一點灼熱的光。
他走上前,駐足在那個小房間前。黑瀨為他解釋道:
“那里關(guān)著一個很古怪的家伙,我不推薦你和它簽訂契約。歷史上曾有四位和這個惡魔簽訂了契約,無一例外,全都暴斃而亡?!?p> 早川秋反問:
“它很強嗎?”
“那是自然?!?p> “那就它了?!?p> 早川秋冰冰冷地答道。只要能殺死槍之惡魔,那么再大的代價,他也愿意付出?;腥恢g,他仿佛又成了那個小男孩。手中攥著冰冷的雪,凍得生疼,呆呆地望著前方的廢墟。
富士山在遠(yuǎn)方,勾勒出模糊的剪影。那真是像一場夢一樣啊。
早川秋腦?;靵y,糾纏的思緒不斷翻涌,直到黑瀨的喊聲將他扯出泥潭,他才緩慢而堅毅地向著那個小屋走去。
其實并不是黑瀨喚醒他的——倒不如說,真正喚醒他的是他自己。在那一片剪不斷的念頭之中,一個念頭跳了出來。它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其他的一切都在它面前黯然失色了。因為面對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所以失去也就是無所謂的了。
“卡斯,我還剩幾年能活?”
“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