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少女額頭上冒出一枚接一枚的龍鱗,唐野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一枚,兩枚,也就罷了,三枚也可接受,畢竟是這么大的門派。待得第四枚龍鱗亮起金光時,唐野再也無法平靜,握緊雙拳。
直到第五枚龍鱗浮現(xiàn)出來時,唐野的心態(tài)徹底變化,從起初的心如止水、平淡無奇,從稍有羨慕到漸生嫉妒,最終生成滿腔怒火,質(zhì)問上天,質(zhì)問神龍,為何待他如此不公!
連這般驕橫無理的小丫頭都能得到神龍眷顧,他為什么不行!
為什么偏偏是他!
紫衣少女正在得意呢,這般秘密,她也不愿輕易示人。只是這小白臉師哥,自認(rèn)為多讀了幾年書,就敢用陰謀小計(jì)謀算自己,當(dāng)真該死!
書生啊書生,就知道玩口舌之利,真正有骨氣的,能有幾個!不過他還算鎮(zhèn)定,擱之前那幾個夫子,見著自己五片龍鱗,早已跪下磕頭了。他在硬撐著吧,瞧他的眼睛,紅成什么樣子了。
逼逼他,看他到底有幾斤幾兩?
紫衣少女身形一動,閃現(xiàn)到唐野正前方,速度提升不止一倍,她劈掌落下,隱約有不可抵擋之勢。唐野本就在懸崖之巔,怒火燒身,少女來勢越是兇猛,唐野越是暴躁。
他沒有躲,盡管他知道那是自己抵擋不住的力量。
唐野大喝一聲,重拳以對,稍一接觸,便被擊得粉碎,右拳在巨大的痛苦中失去知覺,他自己也摔倒在地,撞到墻邊。
少女微微一怔,手掌上遞來一陣酸麻之感,她沒想到小白臉敢硬接自己的紫焰刀。這套掌法是她十歲時的禮物,少女生來喜歡紫色,掌門爹爹便想盡辦法找來這么一套掌法,哄女兒開心。父親的禮物,自然不俗,連二哥都要頭疼一陣。
但她沒想到唐野竟硬生生接了下來,不像是逞能,有點(diǎn)決死一擊的意思。不對啊,兩人又沒有血海深仇,他為什么要還手!
打不過還要還手,真是傻子。
躺地上的傻子唐野沒有因?yàn)檫@巨大的不可彌補(bǔ)的實(shí)力差距而頹然不起,他嘴里咕咕噥噥、罵罵咧咧,將狼爺教他的臟話惡話通通送給老天,然后硬撐著站起身來,握緊左拳,主動沖殺上來。
少女怔而又怔,不知唐野發(fā)什么瘋,牛犢似的亂撞,也不看自己幾斤幾兩。呵,他一定是覺得丟了面子,男人嘛,還是個讀書的,最愛面子了。不然臉也不會那么干凈。
既然找打,本小姐奉陪到底!
不出意外,唐野再次被打翻在地,雙拳皆廢。
“小白臉,你搞什么鬼,打不過還不求饒!干嘛這么拼命!”少女先聲奪人,打得忘了一刻鐘之前,兩人還是互相眨眼睛的師哥師妹。
唐野沒有理她,掙扎著站起身子,惡狠狠地望著少女額頭上的龍鱗!
“啞巴了,怎么不說話!你打不過我,怎么還不使用龍魂之力!怎么,是太少了嗎?怕露出來丟人!”
聽到這里,唐野再沒理智克制,放腿沖上前去,少女兩記手刀,輕輕松松將其打倒。
罷了,唐野倒在地上,滿腔的怒氣、不甘,被徹底打散,在天賦面前,他,堂堂六尺男兒,身經(jīng)百戰(zhàn),卻被一個十二歲的丫頭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不公平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爹,娘,你們在哪里呀?教教小野,救救小野......
少女甩甩手,企圖把酸麻之感甩出身體,唐野的攻擊雖沒有對她造成實(shí)質(zhì)性的傷害,但這感覺也著實(shí)令人不爽。她走到唐野跟前,一手掐腰,一手伸出手指頭,對著唐野一頓教育。
“你不是挺能躲的嗎?頭天在大門口還躲得挺利索,現(xiàn)在怎么要跟我硬拼?書里不是說好男不跟女斗?忍忍就過去了,非得動手,你看,這下舒服了嗎?怎么就是死要面子不動龍魂呢,起碼能多撐兩招。難道你只有一重?一重就一重嘛,本小姐又不會笑話你,反正山上也沒幾個人比我高的,你們都一樣,五十步不笑百步嘛。”
唐野老老實(shí)實(shí)地聽著,一開始想哭的,若沒有這些絮絮叨叨的話,還真可能流出淚來。然而此時此刻,他有些想笑,是啊,她還是個孩子,天賦好,能怪她嗎?有天賦不用,那不是糟蹋了嗎?她沒有錯的,貪玩算錯嗎?淘氣算錯嗎?身為掌門千金,完全是可以不講理的呀。
嘿,我怎么跟小孩子計(jì)較上了,還好還好,挨打的是自己,丟的也是自己的臉,以后要注意。
唐野突然就想通一截兒,至于后半截兒,他還想不明白,只能慢慢想??傊矍斑@個丫頭,是無辜的,自己生了嫉妒心,就該打。
少女念叨一陣,說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jù),認(rèn)真的模樣像個教書先生。說得興致正濃時,見唐野眼里露出笑意,怔上加怔。
“你笑什么,小白臉——師哥?”
“笑你,教育起人來,像個教書先生。”
“真的嗎?哈哈——”少女想象了一下自己教書的樣子,樂不自禁。
“真的,而且你《龍傳》背得好,比我好?!?p> “切,再蠢都背下來了,每個教書先生上的第一節(jié)課都是《龍傳》,還沒有誰能堅(jiān)持到第二節(jié)課呢。”
“或許我能喲?”
“呵,你傷成這,好好養(yǎng)著吧,放心吧,錢照付,本小姐又不是不講理的人。不就是為了錢嘛,要么就是有事求俺爹爹?!?p> 唐野沒想到少女看得這么透徹,說心里話,唐野也想著借此機(jī)會,看看能否向金刀門的掌門前輩打聽一下,自己這情況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病的話,能不能治?還是就是一種天生的殘疾?
心虛一陣,唐野又道:“不用,師妹,有酒嗎?我喝點(diǎn)酒就能好?!?p> “哎喲,兜不住了吧,酒多得是,就不知道你能喝多少?”
“不多,三碗就行?!?p> “切,還不如我,本小姐輕輕松松一壇子?!?p> “佩服佩服。”
少女消失一會兒,回來時拎著兩壇子酒,盤腿坐到唐野跟前。自己打開一壇子,咕咚咕咚灌下三口,輪到唐野時,才發(fā)現(xiàn)他手不能動,嘀咕一聲“真麻煩”,不知從哪尋著一只碗,倒?jié)M,澆到唐野口中。
“師哥,你這待遇,我爹都沒享受過。不行,你得拿東西來換?!?p> “我沒什么東西,錢也不多,你也不稀罕?!?p> “不要錢,給我講個故事吧?!?p> “行,想聽什么故事?”唐野讀過很多書,講個故事真不是難事。
“我想聽——你的故事,書上的故事都是你們書生編的,本小姐十歲之前就聽的七七八八了,沒多大意思。對,你就說說,你十二歲的時候在做什么,有哪些有意思的事,有哪些——哎,你怎么臉色都變了?難道有什么不方便講得?算了,本小姐也不愛做揭人傷疤的事,換一個,你就說說,你到底有幾重龍魂。說吧,不丟人?!?p> 少女雖然說得很大氣,卻已經(jīng)擺好了高人三四五六等的姿態(tài)。
唐野嘆了口氣,知道躲不過去,于是說道:“再來一碗酒,我就告訴你?!?p> 少女喜滋滋地倒?jié)M,喂給他,然后換了朝向,好不讓唐野看到她的虛榮心。
“師妹,你叫什么名字呀,我還不知道呢?!?p> “上官安靜,安靜的安,安靜的靜?!鄙倥呀?jīng)有些不耐煩了。
“我叫唐野,野獸的野?!?p> “知道知道?!?p> 唐野覺得好笑,故意繞了幾個彎兒,無彎兒可繞的時候,便揭開自己的傷疤:“小師妹,我沒有龍魂,一重也沒有?!?p> 上官安靜聽到,轉(zhuǎn)過頭來,滿臉不可置信:“騙我的吧,我金刀門上下幾千弟子,就不說弟子了,鎮(zhèn)上的幾萬人,也從來沒有誰沒有龍魂?!?p> “喝了你的酒,騙人就沒意思了?!?p> 安靜為了驗(yàn)證,也不管唐野同意不同意,一把將其抱起,奔出學(xué)堂。小小身子抱著一個“大漢”,極不協(xié)調(diào)卻相當(dāng)可愛。
雖然出門時被磕到了腦袋,但唐野還是努力清醒過來,說道:
“師妹,不行不行,這樣出去別人笑話你,你這樣,你去把龍魂石搬來,不就行了嗎?”
安靜停下腳步,覺得有理,于是又回到學(xué)堂,將唐野丟下便連蹦帶跳地離開。
唐野哭笑不得,閉上眼睛,又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上官安靜無論做什么出格的事,在金刀門里面都算平常。修武場的弟子們正在練功,突然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躍入場中,在人群中一陣穿梭。弟子們一見紫衣便知道來者何人,紛紛讓路。
一路暢通無阻的安靜大小姐在龍魂石旁邊挺住腳步,小手叉腰,摩拳擦掌,就要動手去搬那威猛沉重的龍魂石。出手之際,一英年俊才從天而降,落在她跟前。
“小妹,你又胡鬧什么?!笨〔呕⒛魁堩?,英姿偉岸,身高七尺,磅礴有力,此人乃是上官安靜的大哥,上官安民。
安靜見著大哥,立馬安靜不言,忽地想到,若自己碰著龍魂石,那她身負(fù)五重龍魂的秘密便會公之于眾。爹爹說過,不能隨隨便便暴露這樣的天賦,容易遭人嫉妒,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雖然她不知道會有什么麻煩,但爹爹話總是要聽一些的。
“大哥呀,好巧呀,沒什么事,就是閑著無聊,胡亂溜達(dá),我走啦!”安靜胡說八道一通,掉頭就跑!
“奇怪,不是剛來了新的夫子嗎?不讀書跑我這來胡鬧什么?”上官安民想不通,打算操練完后去看望小妹。
一少年突然冒出來,赤著身子,白汗橫流,說道:“大舅哥,安靜小妹來做什么呀?”
“誰是你大舅哥,練你的去,三年后拿了比武大會的第一,再來套近乎?!鄙瞎侔裁褚荒_將少年踢開。
少年弓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望著上官安靜離去的背影,癡迷一陣。直到瞧不見紫衣,才戀戀不舍地再次操練。
金刀門的弟子都知道,三年后的比武大會,誰能拿到第一,便有向門主提親的資格。提親對象,自然就是金刀門的千金大小姐,上官安靜。
唐野見著安靜大小姐空著手回來,嘴巴左嘟右努,似乎在為什么事情發(fā)愁。
“師妹,怎么了?”
“也沒什么,就是不能隨隨便便搬龍魂石,我碰到它,就會暴露本小姐是天縱英才這個秘密?!卑察o安安靜靜地說道。
“那你怎么,怎么——”
“忍不住了嘛,誰教你這么這么,”安靜想到之前勾引唐野不成的事,羞答答浮起一抹紅暈,“算了,師哥,得晚上了,現(xiàn)在人多眼雜,不方便?!?p> “哎對了,你也不能說出去啊,凡是知道的都簽了保密條例的,誰泄了密,別怪本大小姐心——狠——手——辣!”安靜說著從犄角旮旯尋得幾張字據(jù)來,上面印著七八只手印,往唐野眼前匆匆一過,便叫他簽字畫押。
唐野無奈笑笑,這大小姐時而透徹,時而純真,時而頑皮,時而正經(jīng),臉有百面,心有千竅??蓯蹠r如天上月,山間泉,林中鹿,可恨時若夏驕陽,假威狐,撓人貓。
雖只看了匆匆一眼,但以唐野的眼力,紙上所寫一目了然,不過是一首東拼西湊的詞。以往的夫子或許也有瞧出來的,或許是“威逼之下”未曾細(xì)看、只想匆匆簽完趕緊離開的,總而言之,確實(shí)“心狠手辣”。
唐野“被迫”簽字畫押后,安靜拿在手里,仔細(xì)數(shù)了數(shù),笑得像一位收藏愛好者得到了心儀的寶貝,喜不自勝。見唐野瞧她,忽而又繃住了臉,將保密協(xié)議仔細(xì)疊好,心想著要換個地方藏。
“師妹,能不能再來一碗?”唐野笑問。
“本事不大,酒癮不小,喝什么喝!剛才出去遇到個麻煩人,一會準(zhǔn)來查我的崗,你歇夠沒有,咱們上課吧,聽你講課,總比聽他嘮叨的好?!?p> 剛才上官安靜出去的時候,唐野靜靜地躺著,在酒意朦朧間,仿佛感受到了經(jīng)脈血液正在修復(fù)創(chuàng)傷的細(xì)微動靜,點(diǎn)點(diǎn)滴滴,若瀟瀟春雨,汩汩清泉。對于神龍老祖的這點(diǎn)補(bǔ)償,他只好笑納。
傷已經(jīng)好了十之二三,應(yīng)該是上官安靜出招時沒有使出全力,且無害人殺人之意,不然以五重龍魂之威,唐野縱然不死也是半殘。
在安靜大小姐嫌棄不已的攙扶下,唐野坐到講臺之上,隨手拿來一本書,是《詩經(jīng)》,他舉著此書問可不可以。
“隨便?!卑察o有氣無力地答道,坐在堂下,在書堆里也翻出《詩經(jīng)》來。
唐野隨手翻開一頁,是《關(guān)雎》一篇,舉起又問。
“隨便”。安靜大小姐哈氣打到一半才想起捂嘴,隨手一翻,正好也是《關(guān)雎》那篇。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