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北周帝派宦官成慎前往東宮時(shí),知他孑然一身,不喜金銀財(cái)帛,無欲無求,問他可有事要求?
“小人確有一事求圣上允準(zhǔn)?!背缮鞴砘貜?fù)
“講!”
“小人為石窟寺薩滿教教眾求一道圣諭,準(zhǔn)教眾在其間修行,不遭兵戈屠戮?!?p> 宇文邕慨然允準(zhǔn):凡薩滿教教眾皆可借石窟寺修行,都城周邊郡縣合力供養(yǎng)其教眾,此外御賜“解劍”“下馬”二石柱于寺外五里,見字如君臨,須下馬卸劍,行叩拜之禮后方可入寺。
這一日,東宮掌侍姑姑指著一席袍子,讓朱滿月給太子送去。
太子不知因何事被帝杖責(zé),此刻匍匐在床,棒瘡疼痛,被褥不得沾身,羞忿疼痛之下他易怒暴躁,宮娥宦官們皆被斥罵,不敢近身。
朱滿月體貼其苦,連夜制一絲籠罩住他的下半身,解了他的窘迫。
太子自此對滿月十分信任,命她近身服侍,掌管自己的衣飾。
少年宇文赟溫柔地叫:“阿朱,過來”
朱滿月神情恍惚
掌事女官目視阿朱的背影遠(yuǎn)去,轉(zhuǎn)身吩咐宮人:“今后不可再直呼‘阿朱’!”
朱滿月被太子臨幸,一朝得寵,身懷有孕,遂求太子尋找妹妹朱思離。
“滿月的妹妹,也如你一般溫柔賢淑嗎?”宇文赟問
“妹妹朱思離,貌美無雙?!?p> 宇文赟聽了,心生向往,但打聽之下闔宮并無此人。
公元578年,北周帝宇文邕駕崩
皇陵外通宵達(dá)旦舉行盛大的送魂儀式。朱滿月隨著送靈的隊(duì)伍行走,一個(gè)戴面具的女薩滿撲到自己面前,緊緊抱住了她的腿。
揭開面具,女薩滿臉上涂抹了油彩,滿月一眼就認(rèn)出了眼前的女子!遂帶她入宮,留在自己身邊做貼身宮女,名喚“阿珠”,起臥不離左右。
時(shí)間來至兩千年后的司錦號,司青竹和江五寶兩人相對而坐,都尷尬地不敢看對方。
“那,我也有三個(gè)條件的嘛……”五寶小聲地說。
司青竹聽他提條件,心里五味雜陳,有懷疑,有失望,還有委屈,原來善良的五寶也會在自己危難無助之際來“談條件”。罷了!人是自己選的,招親的條件也算是強(qiáng)人所難,人家提條件也是理所當(dāng)然,想到這里,心境如冰。
“只有三個(gè)?你倒是不貪心,說說看”
“這第一件,以后每月我的工錢我要自己管了。”五寶咬咬牙說
“工……錢!”青竹原本瞇成一條線的眼睛瞪得溜圓!
五寶急了,抬起頭直直地看著青竹說:
“就算是我和你成了親,學(xué)徒的工錢也要照算給我的嘛!將來我出師嘍,工錢還要翻倍的哦,從前的交給你幫我管,如今我成家嘍,我要自己保管!”
五寶說著卻并不理直氣壯
青竹聽他說的原來是這個(gè),心道:這個(gè)實(shí)心的人哪!看來自己沒有看錯(cuò),他不是那好吃懶做,圖謀錢財(cái)?shù)娜恕?p> 青竹將身子轉(zhuǎn)向五寶道:
“自己辛苦掙的錢當(dāng)然要抓牢在自己手里,這是正理,我這就把前前后后替你管著的錢都交給你。還有哪兩件?你一起說來聽聽?!?p> 五寶見青竹沒有生氣,說話還好聲好氣地,膽子大了起來,接著說:
“我?guī)煾的昙o(jì)大了,他在樊師傅那里造孽得很,我如今成了,成了你的人了……想向你討一間房安置他,讓他享享徒兒的福。不消去專門找!我看過,在我原先住的機(jī)房那兒搭個(gè)偏廈就可以?!?p> 青竹聽他講到“如今我成了你的人”哭笑不得,羞紅了臉。
五寶拜胡師傅為師的前因后果她是知道的,胡師傅因常年酗酒已不能如常干活她也知道,他無兒無女,若不是他自樊師傅的爹那一輩起就跟著干,怕是早就被掃地出門了!聽說他一直住在樊家柴棚里,可以想見那不堪情形,難得五寶想著他。
“我這就安排人收拾出一間庫房,讓胡師傅過去住,不如就勞煩他日后看守庫房,也有一份收入?!?p> 五寶一聽喜不自禁,連連說好!想不到這兩件事大小姐都答應(yīng)得如此痛快……只是這第三件,不大說得出口啊……
青竹看他直撓頭,欲言又止,心想:看你還有什么出人意表的小九九!不動聲色。
“既然這樣……那我……我晚上就陪我?guī)煾邓ズ貌缓茫俊?p> 青竹一聽,臉“騰”地就紅了!氣的把身子坐正,挺直腰桿。心里罵:哼!原以為你是個(gè)忠厚老實(shí)的,不料你也會想這些!可恨!人家就沒有想和你江五寶做那夫妻之事!可惱!分房一事自己尚不知怎么提,竟然被你先提了!
五寶看青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顯見是生氣了!慌得站起來作揖:
“大……姐姐你莫生氣,我不是不想和你做夫妻,只是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不然這第三件就算了……”
“做什么要算了?!你要和你師傅睡,那就去吧!”青竹站起身仰著頭走了,身后的五寶不知所措,懊惱自責(zé)。
五寶拉著胡師傅來到司錦號的庫房,只見一溜五間青磚瓦房,如今端頭的一間向陽一面新開了窗,心想這就是了!兩個(gè)人高高興興推開門進(jìn)去一看,果然打掃得干干凈凈,桌椅齊備,兩張床上鋪著新的被褥。
“咦?怎么有兩張床呢?”胡師傅狐疑問道
“師傅,我和你一起住噻!”五寶笑嘻嘻地說
“什么?!”胡師傅急了“你咋能跟我??!你成親了的嘛!你走!你快走!”
說著就往外推五寶,五寶也急了,說:
“師傅,我還是跟你住自在些!我們兩個(gè)天天都可以擺龍門陣,你喝醉了我也可以照顧你,多好的嘛!”
“你!你娃糊涂呀!你是個(gè)男人的嘛!如今成了親,就要擔(dān)起男人的責(zé)任!保護(hù)妻兒養(yǎng)家糊口是我們男人的責(zé)任的嘛!你娃如今有家有媳婦嘍!怎的?想圖自在好耍?老子看不起你!我沒你這樣沒出息的徒弟!”說著把五寶推出門外,“砰”地關(guān)上了門。
青竹晚上從鋪?zhàn)踊貋恚鹿庀略鹤佣字囊粋€(gè)人突然站起來嚇了她一跳,定睛一看是五寶。
“我想好了,我要在這里睡!”
青竹看他硬著脖子,挺著胸膛的樣子,愣了兩秒,說:
“那你睡外間?!?p> 五寶“哦”了一聲,乖乖尾隨她進(jìn)了屋。
直到跟青竹朝夕相處,五寶才知道她的不容易,每天卯時(shí)起身,辰時(shí)就坐在鋪?zhàn)永锪?,午飯和晚飯都在鋪?zhàn)永锍裕鹊胶r(shí)回來,看她乏得緊。
“我給你捏一捏吧!”五寶自告奮勇,不容分說就幫青竹捏起了肩膀。青竹本來還要躲閃,許是太乏,要不就是五寶手上力道恰到好處,實(shí)在舒服……從此就讓他每天都這么捏一捏。
“鋪?zhàn)永锏娜硕荚谧h論,說咱們供御的事情至今沒有回應(yīng),說外面有的機(jī)坊都拿到織染局的文書了……”
這天五寶邊按邊說,青竹半天沒有回答,“難道是困了睡著了?”五寶心想,輕輕幫她揉著太陽穴。
青竹著急??!織染局下一節(jié)的供御單子里頭,就是沒有司錦號的名字!自己幾次求見劉大人,都見不到人,心里頭正為這事煩悶?zāi)兀?p> 白天在外頭人面前裝得胸有成竹,云淡風(fēng)輕,此刻,實(shí)在是繃不住了。
五寶在青竹背后捏著,忽覺異樣,忙停了手伸頭看她,只見青竹閉著眼,兩行淚流了下來!
“啊!姐姐你怎么了?”五寶慌得想去止住青竹眼睛里流淌不息的眼淚,手足無措,輕輕扶住青竹抖動不息的肩膀,青竹情不自禁哭倒在了他懷里。
這是他敬仰的大小姐!一貫鎮(zhèn)定自若,待人和氣的大小姐??!司錦號上下都在說,這兩年可以沒有當(dāng)家的,不能沒有大小姐,她肩上扛著百十號人的生計(jì),幾輩子的心血,可她也不過是不到二十歲的女子,是他江五寶的妻子!
“明日,我替姐姐去守這個(gè)劉大人!”五寶聽青竹講了這些天在織染局吃的閉門羹氣不過。
青竹在五寶這里哭了一場,覺得心里面舒暢了好多,聽他說的孩子氣,不禁失笑。
“你去守著做什么?就算是守到了人家,你又能怎樣呢?”
“我只要見著他就問:咱們司錦號的織錦是織得不好還是圖樣不好?絲線不好還是顏色不好?那么好的織錦你們難道瞎了眼么?為什么不用?!”
青竹斜靠在五寶身上,仰頭看著他,五寶對著空氣一副與人理論的架勢未免天真可笑,但卻讓人覺得貼心……
忽然心念一動,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著五寶問:
“你剛剛說什么?’是織的不好還是圖樣不好?!‘”
五寶被她嚴(yán)肅的神情鎮(zhèn)住了。
“是……???”
“我曉得明天該帶誰去見劉大人了!”
“誰?我?。俊?p> “吳師傅!”
聽說來人是吳居村,劉大人果然答應(yīng)見了。
吳居村身后低頭尾隨的是司青竹,扮作仆婦站在門外,聽二人見面寒暄,話題漸至關(guān)鍵之處。
“……當(dāng)日比武會承蒙大人抬愛,命在下總成‘六妖異獸’織錦以呈供御之選,居村愧對大人,所作粗鄙不堪入選,實(shí)在惶恐啊……”
吳居村說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門外的青竹吃了一驚,這不是二人事前商量好的,實(shí)在是吳師傅心性要強(qiáng),在意自己的作品,又視劉大人為伯樂知音,落選之后耿耿于懷,久抑難耐之舉。
劉大人憐惜吳居村也曾是讀書人,為生活所迫才委身織錦行,見他痛苦如斯,心生惻隱,緩緩道;
“你既曾涉經(jīng)史,自應(yīng)明見萬里,又何必自責(zé)?所作未入選……焉知非福?。 ?p> 吳居村聽他話里有話,不禁愣在原地。青竹實(shí)在忍不住了,進(jìn)門疾步搶到大人面前跪下說:
“大人,您就給個(gè)明示吧!咱們司錦號那‘六妖異獸’錦究竟是哪里不好?當(dāng)日您在比武會上對織出的小樣大加贊賞,對吳師傅所作推崇備至,當(dāng)場命其總成一副為供御之選,樣錦呈上貴局也稱贊不已,敢問之后為何棄之不用呢?!”
劉大人大驚失色,厲聲喝問青竹是何人,當(dāng)他知道這就是司錦號如今掌事的大小姐時(shí),勃然大怒!
“大膽民婦!當(dāng)日席間并無女子,你我素未謀面,你從何處得知本大人推崇過什么織錦?!信口胡說!來人,把這二人轟出去!”
青竹急的哀求:
“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若不是事關(guān)司錦號上下百余人的生計(jì),我一介女流,何以敢來沖撞您?!您就給我一個(gè)說法吧!我回去也好向大家交代,司錦號上下必當(dāng)以今日落選為恥,勵精圖治以待來年??!”
青竹跪在地上再三懇求,任憑別人拉扯也不起身……這不是平日端莊自持的她,現(xiàn)下她是司錦號的掌事人,背負(fù)著百十號織錦匠人的榮辱得失!
青竹他們被趕出了織染局,回來這一路她百思不得其解:這劉大人何以矢口否認(rèn)當(dāng)日席間所言?似乎還對司錦號避之不及?!
青竹無奈地問吳師傅,卻見他沉默不語,出奇地安靜。
“大小姐,您今日為司錦號奮而力爭,令我等男兒也自嘆不如……可這劉大人心深似海,個(gè)中隱情不肯對人言,我們……還是算了吧……”
“焉知非福……”
夜深人靜,吳居村再三品味劉大人的話,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