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友文偶然在茶園聽了一回戲,便被“小英紅”迷住了,日日送花掛彩,這日來約子皙同去茶園“表白”!
“這家伙!居然也會有羞澀的時候?”子皙啞然失笑
英紅如今是認(rèn)得這個“陸友文”了,與他同來的年輕人,笑著跟她自我介紹道:
“蘇老板好!我姓江,叫我子晳吧?!?p> “英紅!你想不到吧!子晳是家里派了來監(jiān)視我的!”陸友文摟著子晳的肩膀哈哈大笑
“錦繡班”的戲碼如今在各大茶園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蘇錦兒難免擔(dān)心,對“小英紅”看得更緊了。不料平地里冒出個陸公子,姨夫位高權(quán)重,家中財(cái)勢興旺,最近對“小英紅”展開了熱烈追捧。
陸公子好氣派,頻頻包場,出手闊綽。送花送禮都是小意思,直接操辦了一場“梨園四小名旦”的評選會,不出意外,“小英紅”高居榜首。
蘇錦兒不敢得罪陸公子,對“小英紅”卻也不肯放手。
這日,陸公子又來約“小英紅”出園。等她們師徒一到,幾個跟班立馬上來把蘇錦兒架到一旁,酒菜招呼著,輪番勸飲,接著遞上大煙槍,等她一口大煙吃進(jìn)去,百事丟開,那“小英紅”早被陸公子不知帶到哪里去了!
英紅近來正煩悶:師父蘇錦兒日日抽大煙不理戲班事務(wù),懶怠上臺唱戲,任憑徒弟們在臺上劃水,臺下流氓嫖客又多騷擾......今日與陸公子、子皙三人一路說笑著登上睡美人山的龍門懸崖,眼前是五百里浩蕩滇池,山風(fēng)拂面,只覺胸襟開闊,心緒漸寧。
三個人面朝滇池,遙望對岸,英紅指著遠(yuǎn)處高聲喊:
“看!海那頭就是我家!”
陸友文轉(zhuǎn)頭看身邊的英紅,只見她剛剛爬上山,氣喘吁吁,香汗淋漓,臉龐紅潤飽滿,皮膚細(xì)膩光滑,長長的眼睫毛撲閃著,再往下看,豐滿的胸部起伏,脖頸上的汗水閃耀著光芒……一股混合著熱氣和少女體香的氣息鉆入鼻孔,撥弄得他心神蕩漾。
“讓我看看,我們英紅的家在哪里?”陸友文從后面攬住英紅的腰,順勢貼上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馬海紅一抽身,右手扣住他的左手腕子翻轉(zhuǎn),吊著他的膀子把他摁在了石頭上!
陸友文吃痛求饒不迭。
“陸公子,你可是皮癢了么?!”英紅語氣冷咧,目光如炬。
一旁的子皙驚得瞪大了眼睛,心下對英紅的印象大為不同,先前還以為梨園戲子......不及多想,忙上前勸解分開二人。
偏生這陸友文是個“拐骨扭松”一般的性子,家里慣著他,外頭人奉承著他,興得他膽大妄為,執(zhí)拗狂放不知好歹,無人敢忤逆其意,如今被英紅拿捏調(diào)教著反倒覺得舒服,像今天這樣被教訓(xùn),他不怒反喜,嬉皮笑臉地向英紅道歉。
相處日久,子皙覺得陸友文性本赤忱,自國外留學(xué)回來,對時政積弊深感不滿,他也有血性和愛國抱負(fù),時下國家民族遭受外敵侵略,時常抱怨在昆明這個大后方報國無門,他沾染了身邊那些紈绔們的習(xí)氣,貪玩好賭,至于外人所說陸公子是梨園大主顧,追捧戲子……倒也確有其事!
只不過這“小英紅”不同于傳言中的“戲子”,乃是一個大方磊落,愛惜羽毛的女子,兼之常年習(xí)武,身手敏捷,氣質(zhì)灑脫,不容褻玩侵犯。
因緣際會,三個年青人成了朋友。陸公子和子皙除了日常來園子里聽英紅唱戲,閑暇時三人一起去郊游踏青,日常更少不了吃飯逛街看電影等消遣娛樂。
英紅對二人打開了心扉,吐露自己身陷污糟不得脫身的苦惱。
“這個你不用發(fā)愁,我早就替你想好了!今晚我回去跟家里說你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立馬給你贖身!”陸友文說
英紅捶他一拳,“誰要做你的人?!我要干干凈凈唱戲掙錢!靠自己的本事在昆明立足!”
子皙聽了沉思不語。幾日后,領(lǐng)著英紅去參加了一個話劇社的排練,英紅只覺得話劇一下子為她打開了一個新天地,癡迷其中欲罷不能。
陸友文只要英紅開心快活,見她喜歡話劇,打聽到火炬劇團(tuán)要在上海演出話劇《賽金花》,立馬去給英紅辦了護(hù)照,與上司說吳會辦安排他赴越南、香港公干,叫上子皙,三個人就直奔上海而去。
這一走半個月沒有消息,蘇錦兒急得到西山腳下陸家別墅要人,遠(yuǎn)遠(yuǎn)看見門口站崗的兩個兵,不敢上前,在門口侯了多時,看見一輛轎車開出來,就撲到車前把車攔停,高聲喊:
“陸公子拐了我的人!求老爺給個公道!”
門口站崗的兵跑過來拖她走,她索性躺在地上撒潑打滾。
只見車窗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過了一會兒,司機(jī)下車,往蘇錦兒手里塞了幾個大洋,讓她先回去,人保證丟不了。蘇錦兒雖不肯罷休,但也只能目送車子揚(yáng)長而去。
當(dāng)晚,戲園老板就來找蘇錦兒,說下個月要漲場租,減戲碼,不從就請“錦繡班”另謀高就。蘇錦兒曉得這次踢到鐵板了,只能忍氣吞聲不敢再鬧,一面苦盼著“小英紅”回來。
彼時,昆明至上海最快捷的是先至成都或貴陽,再乘飛機(jī)抵滬。陸友文堅(jiān)持要帶英紅出國“見世面”,于是三個人搭火車,沿著滇越鐵路從昆明到越南海防,然后搭船至香港,再由香港抵上海。
陸友文當(dāng)年自西貢登上智利號,沿新加坡、哥倫坡、吉布堤、波耳塞耶、蘇伊士運(yùn)河,抵達(dá)法國馬賽港,打包票說越南這一路全由他安排!
三個年輕人在火車上有說有笑,好不快活。
英紅翻看著手里的護(hù)照,一字一句地念道:“……茲有蘇英紅,取道越南,前往香港訪問,應(yīng)請友邦地方文武官員妥為照料,遇事襄助……”
再打開子皙的護(hù)照看:“……江仲平?咦?你不是叫子皙么?”她抬起頭問。
“我姓江,名仲平,字子皙。”子皙笑答。
“江仲平......”英紅覺得這名字似乎在哪里聽過。
“嘿嘿,想不到我們英紅還認(rèn)識字啊?我以為你從小在鄉(xiāng)下,到了戲班又是唱武旦,怕是大字不識幾個呢!”旁邊的陸友文打趣道
“你也太小瞧我們唱戲的了,不認(rèn)字如何背戲文?我剛來那會兒確是不認(rèn)字的,時常被師傅打罵,硬是逼著我把戲本子上的字一個一個認(rèn)全了,唉!學(xué)戲那幾年,一整本一整本的戲文要背,若是還不出課來可是要被罰、被打的!那會兒真是站也背,坐也背,吃飯也背,睡覺也背……就算學(xué)的武旦,臺子上缺什么角兒你就得分分鐘頂上!一樣要背戲詞!那會兒比起背詞來,倒不覺得練功辛苦!無論寒暑,日日都要早起吊嗓子練功,踢腿、下腰、打旋子,毽子小翻一日幾十上百個……你們以為唱戲那么容易么?”
陸友文出神地聽著英紅訴說過往,那是他未曾體驗(yàn)過的艱辛,心里生出敬佩,相處越久就越被眼前人吸引,她內(nèi)外皆美麗,言行舉止落落大方,待人坦坦蕩蕩,這一切都令他著迷而欣喜,對眼前這個人又愛又怕,這又快樂又沉重的感覺他從未體驗(yàn)過!不知從何時起他的心境總是被眼前人的喜怒哀樂牽引,而且他已經(jīng)不能用當(dāng)初那樣隨便的態(tài)度去待她了!若是她看向自己,他便立刻露出輕佻的樣子來掩飾,他懊惱自己的表現(xiàn)!
列車的轟鳴聲中,三個人各有心思。
子皙在一旁默默地聽英紅將自己學(xué)藝的辛苦娓娓道來,心中感慨道:
“你認(rèn)不得我,我可是很早就認(rèn)得你了!”
那一年,龍泉鎮(zhèn)的花燈會格外隆重,附近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去看花燈。十五那天,他也和幾個伙伴相約去看燈。
“龍?zhí)稓w來日未闌,龍頭街上且盤恒,一絲一竹碟澆酒,好唱時新打棗竿......”
在鬧哄哄的鑼鼓間歇響起了一段輕柔的女聲合唱,令人耳目一新,江仲平定睛看去,只見一班年輕女孩來至面前,她們身穿白底映彩霞的“姊妹服”,腰間系繡著紅艷艷山茶花的圍腰,手持粉色彩扇,個個身形苗條,蓮步生花,在場子中央用彩扇圍成一朵山茶花的造型。當(dāng)中一個女孩背身而立,眾人屏息待她轉(zhuǎn)正身形,手里一對掩面的彩扇打開時,場外人群爆發(fā)出一片叫好聲。
那是十二歲的“活觀音”小海紅……
“說起名字,我頂不喜歡你師父給你取的這個藝名!”陸友文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子皙的思緒。
“蘇英紅,太通俗、太直白了!子皙,你說是不是?”陸友文回頭問他。
“子皙你也覺得俗氣嗎?”英紅也問他,子皙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總之你如果要離開戲班去演文明戲,就非得另外取個藝名!”陸友文說
“這次回去,還不知道師父要怎樣鬧吶……”英紅想起來就頭疼。
“憑她怎么鬧!我都有法子讓她乖乖地把你的身契交出來!”陸友文囂張地說
“她畢竟是我?guī)煾?,你莫要混來!”英紅正色道。
“英紅說得對,她那個師父可是個難纏的,萬一把她逼急了,鬧起來,于你和你姨夫都不好。這解約的事要從長計(jì)議,不可莽撞?!弊訒懤潇o分析道
“咳!你放心!大不了使幾個錢唄,我回去跟家里說一聲!”陸友文不以為然。
子晳聽他要為英紅跟家里要錢,心里嘆氣,這陸公子看起來神氣活現(xiàn),一副唯我獨(dú)尊的派頭,其實(shí)全仗著家勢,他家里是斷不會在英紅的事情上為他撐腰的。
英紅一直皺著的眉頭也沒有舒展,她知道這陸公子是個不靠譜的主,他的話要打折扣的。
“你怎么還愁眉不展的?不如咱們……真的,咱們別回去了!我們就待在上海不走了!或者香港,這樣!我們先在海防、河內(nèi)玩上幾天!英紅!難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心嗎?”陸友文說著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
“撒手吶!你這瘋子,又發(fā)癲!”英紅嗔怪著扭轉(zhuǎn)他的手,陸友文夸張地直叫喚:
“子皙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