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玉坊,坊如其名,店鋪裝飾富麗堂皇,連門口的牌匾都是前朝宰相親手題的,難得的是,店鋪左側(cè)有一大塊空地,停著幾架景致的馬車。
春芝說,這是店主專門買了兩個民宅,拆了又夷平給顧客停放馬車用的,就連給馬喝水的水槽都有。
在這寸土寸金的杭州城中,造這樣一塊停車處可謂是奢侈了。
柳明月在現(xiàn)代的時候,從來不敢踏足奢侈品店,今日站在金玉坊前,也下意識覺得有些緊張,總覺得自己的穿著寒磣了些。
柳明月的緊張不無道理,她與春芝踏入店中,并無伙計上前招待,其實除了幾個正在待客的,店內(nèi)還有幾個空閑的伙計,不過這些伙計都在等著貴客的降臨,柳明月二人一看就買不起什么東西,誰愿意為了賺那一兩個銅板的提成去跑一趟呢。
春芝倒來過這金玉坊一次,對這一切習(xí)以為常,她問柳明月:“明月姐姐,你想買些什么?我們自己去挑選,看好了再去掌柜那里問價錢。”
春芝開口說話,多少給了柳明月一點底氣,她腦海中回想起從前公司最牛的銷售經(jīng)理,面上也拿捏出一些端莊傲氣,聲音不高不低:“掌柜可在?”
柜臺處正撥著算盤的中年男人抬起頭,但卻并未接話,一旁的年輕伙計會意,上前招呼道:“二位姑娘,找我們劉掌柜有何貴干呀?”
柳明月看了眼柜臺的劉掌柜,劉掌柜也在看她,似乎在判斷什么。
柳明月指著賣書的區(qū)域,道:“我是為了這本《梁祝》的下冊而來?!?p> 此話一出,劉掌柜便收回了目光,接待她們的伙計堆出笑容:“哈哈……姑娘,最近來求此書下冊的人太多了,只是目前下冊還沒出來,您看這樣好不好,您留個地址,付上三吊錢的定金,待此書一出來,我們便送到您家中,可好?”
柳明月留了個心眼:“若未能送到,這三吊錢的定金怎么辦?”
伙計道:“姑娘放心,一個月內(nèi)未到,我們金玉坊必定雙倍奉還定金?!?p> 柳明月:“那目前有多少人定了?”
“這倒不曾算過。”伙計思忖了一下,“不過人數(shù)不在少數(shù)。姑娘問這個做什么?”
柳明月微微一笑,淡定的看著柜臺后埋頭算賬的劉掌柜,對伙計道:“去告訴你們掌柜,我有這本書的下冊?!?p> 劉掌柜聽了這話,再次抬起頭看向這兩位樸素的丫頭。
…………
春芝緊緊攏著懷中的包袱,腳步飛快,走了一段路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人沒跟上,急道:“姐姐,走快些?!?p> 柳明月瞧著她緊張兮兮的樣子,想起自己從前實習(xí)的樣子,覺得很是可愛,莫名生了幾分溫柔,嘴上打趣道:“不過五十兩銀子,瞧把你緊張的。”
春芝一聽,示意柳明月小聲些:“姐姐,別說了,快些回去吧?!?p> 她長這么大,也沒見過這么多銀子,真不敢相信她的明月姐姐怎么敢張口向劉掌柜要這么多,她更不敢相信,這劉掌柜竟然二話不說就給了,這可是五十兩啊,她一個月的月例也不過才五吊錢,即便是做上一等丫鬟,一個月月例也才一兩銀子,對她來說,這簡直像做夢一樣。
柳明月無奈的被她拉著往家里跑,其實這錢對柳明月來說并不意外。
當(dāng)初第一次去印刷廠,她就注意到有小商販拿著成冊的話本書冊叫老板照著印制,而從小羅口中又得知,在姜朝,這樣無傷大雅的話本或者歌謠詞曲私自印制并不觸犯法律,這段時間,除了金玉坊,找印刷廠私自印制《梁?!飞蟽缘纳特溤絹碓蕉唷?p> 她故意拖延了這段時間,約摸著城中看了《梁?!飞蟽缘娜伺d致正處在最高點,而這正是賺錢的黃金期,如果她還是如上次一般自己印制了拿去賣,印刷廠的老板也不傻,必定原樣保持住模板,這樣一口氣便能大賺一筆印刷費,而她如何能與早早鎖定客戶的金玉坊爭?
與其去費盡心思跟那么多人搶生意,不如學(xué)會跟最優(yōu)質(zhì)的競爭對手合作。這是從前那個銷售經(jīng)理教會柳明月的道理。
回到聽瀾院,春芝找了個盒子把銀子裝了起來,又仔細(xì)的上了鎖,把鑰匙牢牢的揣在懷里,又把柳明月的衣柜打開,把衣服都騰出來,再把盒子放在衣柜底下,再把衣服一層層壘上去,放好以后還是不放心,道:“姐姐,這樣放著應(yīng)該安全了吧?”
柳明月點點頭:“安全了?!边@與她從前藏暑假工工資的手法一模一樣,只可惜她爹媽把她的心思一算一個準(zhǔn),一日不注意,這錢就會不翼而飛,而她總要大鬧上一場,才能換回來幾張紅鈔票,一直到她辦了銀行卡,這樣荒唐的事才不再發(fā)生。
春芝稍稍有些放心,把衣柜鎖上,走到桌前坐在柳明月旁邊,道:“姐姐放心,你交給我的銀子我一定保管好?!?p> 柳明月其實也從未有過這么多存款,從前身上稍微存了點錢,家里就有各種需要用錢的事情。
“春芝,你說,這么多銀子,我們買點什么好呢?”
“啊?姐姐,你不會又要把銀子花完吧?”
“哈哈……你緊張什么?銀子不花在自己身上,難道要給別人花去?春芝,若這銀子是你的,你要怎么花呀?”
春芝茫然的眨眨眼睛:“若是我的……若是我的,我應(yīng)該會給哥哥吧?!?p> 這話讓柳明月有些傷感:“可是春芝,你每個月的月錢大多給了你哥哥,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呢?”
這話問得春芝不知怎么回答,她覺得這話不通,又覺得這話有點通,半晌,道:“……可是女孩家,不都是這樣,在家要聽爹娘的話,等到嫁人了,就要聽夫君的話……”
“爹娘早逝,自然一切聽哥哥的,哥哥一家在鄉(xiāng)下過得艱難,我?guī)鸵r些也是應(yīng)該。更何況府中不缺吃穿,我哪里需要用銀子呢?!?p> 柳明月看著春芝稚嫩的臉,想開口說點什么,眼前又恍惚看到從前的自己,道理說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呢,親情又哪里是這么好割舍的,她來這里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盡管不想承認(rèn),可她今天拿了這么多錢,心里卻還是想自己的爸媽,想弟弟,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不知道弟弟的學(xué)費夠不夠,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也思念她。
她故作輕松的舒了一口氣:“不說這些,春芝,姐以后罩著你,帶你吃香喝辣,飛黃騰達(dá)!”
話不能說太滿,柳明月吃香喝辣的美好愿景還沒有具體實施,便迎來了穿越以后的第一次打擊。
這日,柳明月如常早起,想著趁早晨溫度還不那么高,把院子里的雜草拔一拔,結(jié)果剛拔了兩顆,院里便來了一個陌生男子。
“明月姑娘,家主傳召?!?p> 柳明月一向精神頭好,即便是大清早起來,她的頭腦也十分清醒,正因為清醒,所以她還記得家主對她是十分厭惡的,且這種厭惡是見上一面都不愿意,更何況大清早的叫她過去,難不成,他忽然覺得這每個月一兩二吊錢白白給出去太虧,所以破天荒想叫他過去服侍一回?
畢竟,除此之外,柳明月再也想不出任何傳召她的理由。
春芝比她還要納悶,心直口快的問道:“琪官兒,家主傳姐姐過去,是為著什么事?”
琪官兒的頭高高仰著,似乎很是看不起院子里蹲著拔草的這兩位丫鬟,盡管院中景致不錯,但是他天然的優(yōu)越感并不允許他表現(xiàn)出感興趣的神情,只遠(yuǎn)遠(yuǎn)站在院子門口,聲音高傲:“不管什么事,家主說了,叫你快些過去。”
柳明月納悶得很,看來這琪官兒也不知情,大老遠(yuǎn)的被派過來傳話,大概率不是柳承志的什么心腹人物,怎么從前這身體的原主要頭腦發(fā)熱給他送名牌手帕?
琪官兒這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樣子,叫柳明月想起來她從前一個大客戶的下屬,她那時候滿世界的找業(yè)務(wù),找到這個客戶的公司,因著是求人合作,所以姿態(tài)放得低一些,這位下屬仿佛憑空生了天大的架子,今天說資料不足,明天說沒時間,后天又說還沒吃飯,揩了柳明月不少油水,結(jié)果待到柳明月找到大客戶,人家只聽她介紹了半個小時,就把合作敲定了。
真真是閻王好請,小鬼難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