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水席上神秘客

　　第二天，越來越多的人走進(jìn)了樂老頭的院子，后面還有更多的要來。

　　或許有人抱怨“老頭的院子也太小了”。

　　但當(dāng)一盤盤冒著熱氣的肉端上來的時候。

　　人們開始越來越期待，在心里面把每一盤肉畫上記號；當(dāng)村長來時，每個人都露出期待的眼神，希望能坐在一盤好肉的邊上。

　　不久之后，村長就站在了院子里，招呼大家一個個落座。榆樹村幾乎已經(jīng)空了，所有人都擠在樂老頭家院子外面。

　　眼看人越來越多，張五仁他爹只能端著盤子，讓院子外面的人站著吃。

　　隨后盤子就像是在小溪上一樣，滿肉的往外流，空盤子往里流。李飛星站在門口喊著：“謝謝！謝謝父老們給臉！”

　　院子的鐵門被扒下來鋪在地上，更多的人席地而坐，應(yīng)和著李飛星的感謝。

　　即使是張五仁一家子，也停下了忙活，把一塊塊肉往嘴里塞。

　　樂老頭忙得團團轉(zhuǎn)，他忙著把提前燉好的牛肉一塊塊放進(jìn)盤子里，放在伸進(jìn)廚房的一只只手上，同時還要喊五仁他爹去別村，再弄幾只羊來。

　　自從趙天嬌來了之后，他就躲著不見人。

　　第二天早晨，大家又來到了樂老頭的院子里，前一天的狼藉已經(jīng)被收拾干凈，三天流水席，剛剛才過半。

　　兩邊都院墻已經(jīng)被推掉，三個院子合起來，這樣可以坐更多的人，但門外面站著的人也更多了。

　　大家都很嫉妒那個一人坐一桌的人，但沒人敢去找他的不痛快，那人是坐縣長車來的。

　　張五仁一個人照顧這個單人桌，全村能跟縣上來人說上話的，也就這個初中文化的人了。

　　院子越來越熱鬧起來。

　　其中有幾個喝酒的渾貨，扯著嗓門唱起了不知道名字的號子。

　　大榆樹底下，幾個半大小子，人手一個臉大的碗，碗里面高高地一個小肉堆。

　　李飛星比昨天更忙了，已經(jīng)沒有功夫在門口謝謝各位鄉(xiāng)親了。

　　更讓人興奮的是人堆里幾個才嫁人的小媳婦，尖叫著被人擠來擠去。

　　十里八鄉(xiāng)的牲口都來榆樹村支援了，來得時候滿肚子草，走得時候就剩下了一副骨架。

　　眾人滿足地拍著鼓鼓的肚皮，借著月光往家里趕。

　　然后天氣變得有些陰沉。

　　那天是第二天，宴席還有一天。

　　全村的人都十分緊張，怕樂老頭借著壞天氣的理由，賴了最后一天席。

　　然后，第三天席，九月六日，星期四，太陽照常升起，陰云不見蹤影。

　　樂老頭家院子外面，人堆成山，人沸成海。

　　這最后一天，流水席變成了泰山席，一個個搶好了地方，一動不動，誓要吃他個昏天暗地。

　　現(xiàn)在還站著沒有座的，只剩下幾個隔壁村，碰巧來逛親戚的了。

　　不過，反正他們還是照樣吃肉，所以沒太大影響，也沒人因為吃不上肉鬧事。

　　趙天嬌還是一個人坐一桌，滿桌的肉沒人敢伸手，張五仁已經(jīng)去別處忙了。

　　樂老頭終于忙完了，走到院子里，那瘦瘦高高的身影來回轉(zhuǎn)了一圈，被人叫住也不說話，被人按住也不反抗。

　　所有來吃席的人都活得了禮物，本村的拿肉拿下水，別村的抗頭抗骨頭。

　　榆樹村的人從來都不小氣，榆樹村最老的老頭尤其大方。

　　只要是家里能搬得動的，什么盤子、鍋子、桌子、椅子，都被當(dāng)做禮物搬走了。

　　這是榆樹村吃絕戶的習(xí)俗。

　　就算樂老頭有個干兒子李飛星，他依然是絕戶，這種絕戶在這個太平年代可太少見了。

　　他們一向愛看熱鬧。

　　這次的熱鬧超乎尋常，全村的人都不遺余力，幾乎忘記了自己家在哪。

　　許多人是從未來過榆樹村的，但每個都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

　　這其中有一些自稱縣里公署職員的，騎了大半天的牛才過來，他們明天還要上班，一人半套下水，寫好名字，叫張五仁第二天送過去。

　　榆樹村讓每個客人都滿意地來，滿意地走，榆樹村從來不讓人失望，如果客人還有不滿意，可以去村長家那兩幅筷子。

　　再亂來，可就是土匪了。

　　好在，客人們都很知趣，哪怕是醉得把老娘叫老爹，也沒人敢去村長家拿點什么。

　　天已經(jīng)黑得完全看不見道了，人們還在村口大榆樹底下說著、唱著、嚷著。

　　現(xiàn)在的樂家院子，已經(jīng)只剩下一個人了，還有幾條狗在添地上還滲著肉味的土。

　　趙天嬌一個人吃完了一桌的肉，等著樂老頭出來，要跟他說一些很重要的事。

　　空蕩蕩的院子，趙天嬌在等著樂老頭主動來說話，但樂老頭就是不理他。

　　趙天嬌有點生氣了。

　　“你好?。　壁w天嬌站在樂老頭面前，故意大聲說?！拔疫€以為你早死了呢。

　　我真慶幸你還沒有死，我想跟你說幾句話。這次你應(yīng)該感受到我的誠意了吧?！?p>　　“我跟你又沒過節(jié)，”樂老頭的聲音像是在拉大鋸?！安贿^那一次實驗太出人意料了，連我都嚇了一跳，更別說其他人了。我只是被嚇到了，不是什么禮貌誠意的。”

　　“是的。你這么多年以來都聰明的隱藏了0號機甲的秘密，我認(rèn)為你只是在保護大家，讓他們能無憂無慮地多活幾年?！?p>　　“我沒有那么偉大。我只是害怕了，”樂老頭用抹布擦著院子里唯一的桌子，“我膽子太小，不敢面對而已?！?p>　　“不管過去怎么樣，現(xiàn)在你該告訴我了，我可以保證，只有我知道你的秘密。

　　你的秘密，已經(jīng)威脅到了全人類的安全。

　　如果你不愿意當(dāng)英雄，那也不要阻止別人。

　　你可以繼續(xù)待在這個村里，但必須有人去肩負(fù)使命。

　　現(xiàn)在，整個人類的安危就在你手上。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嗎？”

　　“是的，我還有事情要做。

　　我覺得我得換個地方，換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偏僻到我看不見人類的滅亡。

　　或許是個我永遠(yuǎn)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想我不會再待在這里了。

　　事實上，我本來也不打算留在這了，一切都安排好了?！?p>　　“我老了，趙長官。

　　每一個見過我的人都說我活不長了，我想死在地球上。

　　這是一個將死之人唯一的愿望！”

　　他激動地說。

　　“我覺得人類已經(jīng)完了，在五十年前就完了，你應(yīng)該知道我什么意思。

　　就像在沙漠里的魚一樣。我們毫無希望，又何必掙扎。”

　　趙天嬌堅定地看著他。

　　“沒錯，我們無可救藥了，”他死死地盯著他說?！暗覀兊米鳇c什么，我得做點什么?！?p>　　“為什么，反正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

　　我不會讓人們眼睜睜看著自己死，趙長官，真正的好事，是讓他們幸福到最后一刻。

　　我只需要安安靜靜，不說一句話，把那件最可怖最絕望的事悶在心里。

　　搞不好我才是真正的英雄。

　　這就是人類的結(jié)局：幸?？鞓返鼗畹阶詈笠惶??！?p>　　趙天嬌笑了。

　　“我希望你能活著。一直活著，一直到我們把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我們不該死于無知。”

　　“世界不會變好，人類也不可能無所不知，不知就是我給人類最好的禮物。只可惜……你會替我照顧李飛星的吧？”

　　“會，我只要有時間，就會全心全意地照顧任何人，每一個人?！?p>　　“如果我死了，他一定會跟我走的。

　　事實上，在十年前他就跟我提出過這樣的要求。

　　但是，他并不知道死亡意味著什么，他還太過年輕。

　　我要帶著秘密去死，我的死是偉大的，是為人類負(fù)責(zé)人的；但他這個年紀(jì)喜愛的還是鮮活的世界，森林、小河還有從沒見過的大海。

　　我想他還能這樣快活幾年，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話。

　　我希望他習(xí)慣了世界的規(guī)則后，能夠在睡夢中迎接世界末日的到來。

　　他這一輩子也不算白活一場了?！?p>　　“你真的愿意看著他死？”趙天嬌說。“你們不是情同父子嗎？你親手養(yǎng)大的，再親手送葬。”

　　“是啊，這就是自然法則。”樂老頭有些惆悵。

　　“一號機甲在哪里？”

　　“如果你堅持要的話，它就在院子里，”樂老頭看著一塊剛剛翻過的空地?！熬吐裨谀牵憧梢匀ネ谕诳?，只要挖得夠深，一定能找到，你所謂的希望。”

　　趙天嬌對樂老頭投以非常嚴(yán)厲的眼光，眼中仿佛有金戈之聲。“樂博士，我覺得，”他的聲音毫無生氣，“你應(yīng)該把最后的希望留下來。這是命令?！?p>　　“命令啊，你可以命令災(zāi)難不來。

　　我已經(jīng)仔細(xì)地想過了無數(shù)遍，一號機甲根本不是人類的希望。

　　這就是我畢生研究的成果。

　　為什么你們總是不相信科學(xué)？”

　　他的語氣中有了些奇異的變化。

　　他的口氣中充滿了悲憤和屈辱。

　　“你們每一次都只逼問我結(jié)果，但從來都不問從中會犧牲什么，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薄?p>　　“沒錯，這件事一定要逼問才行，”趙天嬌說，“我們不顧后果，付出一切。去搏那幾乎為零的希望。

　　一號機甲是關(guān)鍵，它把零變成了無限接近于零，這很重要。

　　至于犧牲，你應(yīng)該這么說，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為了犧牲的。

　　如果你還想李飛星有個不錯的人生，你就應(yīng)該把一號機甲拿出來，讓愿意犧牲的人去試一試。

　　你盜取了國家財產(chǎn)，你埋藏了人類希望。

　　樂博士，你太聰明了，接下來的事，不需要聰明人了。”

　　樂老頭深深嘆了一口氣，眼中的灰敗在昏中要也不定。

　　但他是個非常固執(zhí)倔強的人。

　　“為什么？”他大喊?！拔乙趺刺幚砦业难芯砍晒c你何干？這是我的，是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你們只是動了動嘴皮，就改變了它的歸屬！”

　　“它是你創(chuàng)造的，”趙天嬌說?！昂翢o疑問，但你創(chuàng)造它的目的是什么？埋在土里？”

　　“就算我埋在土里，那也和你沒關(guān)系，”樂老頭說?！拔乙呀?jīng)告訴你了，一號機甲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造出來的。跟你們無關(guān)，跟你們無關(guān)！”

　　趙天嬌的表情依舊十分凝重、專注，只有樂老頭眼中微微閃動的光芒，讓他想到了一些傳聞。

　　“以前你受到了太多的冷眼，”他說，“但這不是人類該死的理由。”

　　“現(xiàn)在覺得我是個人了，來搶我的東西？那些首席科學(xué)家們以前這樣說過，不會喝酒的人，不配待在研究院。一號機甲不會喝酒，它不配出現(xiàn)在任何地方?！?p>　　趙天嬌站了起來，高大的身材讓他十分有氣勢：“樂博士，你這樣做是在侮辱你自己。你剛剛說的每一個字，都只是你的個人遭遇。那些不認(rèn)識你的人，那些把你當(dāng)偶像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多數(shù)?！?p>　　“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他們覺得我不配，那就讓配的人去拯救世界?！睒防项^頑固堅持道。

　　“樂博士，我最后再說一次！”趙天嬌說?！鞍岩惶枡C甲交出來，不要逼我！”

　　“哼，如果我非要逼你呢，要搶就光明正大的來！”樂老頭大喊?！拔也粫屇愕贸训?，我不會把一號機甲送給任何人，絕對不會！”

　　他推翻了桌子，一點都不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趙天嬌雙目怒火噴?。骸安灰莆覄优?，如果你還是這樣固執(zhí)，那我就別無選擇了。你在我心中唯一的好感都將失去，我的任務(wù)可不是坐在這里跟你聊天?！?p>　　他朝著對方走了一步，影子像是一片陰沉的烏云，突然把樂老頭籠罩在了黑暗當(dāng)中。

　　樂老頭一步都沒有退后，他這一生都在跟各種黑暗做斗爭，他最了解黑暗的人。

　　兩人對峙片刻，院子里的氣氛變得無比凝重。趙天嬌的目光緊盯著對方。

　　樂老頭的手慢慢松開了，開始渾身打顫。

　　“終于露出本性了，你們永遠(yuǎn)都是這樣兩幅面孔，既然要當(dāng)強盜，那就來吧，我等了這一天很久了。就像五十年前一樣，想搶我的東西，你們必須付出代價！”

　　“我們不是強盜，”趙天嬌說道，“我不是要搶走你的東西，而是尋求你的幫助。你不相信他們，還不相信我嗎？”

　　他退后了兩步，燈光又回到了樂老頭的臉上。他似乎變成了原來那個穿著夾克的老人，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