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二點,原本應(yīng)該靜悄悄的病房里卻是剛剛才結(jié)束一片混亂。
醫(yī)生和護(hù)士還圍在床前,蒙東羽站在蒙海津和幾個叔叔嬸嬸、姑姑身后,人太多,他看不到病床上躺著的蒙老太太,但病情是穩(wěn)定了下來。一針加量止痛劑下去,老人家總算能睡一個安穩(wěn)覺。
眾人都舒了一口氣,可任誰心里都不輕松。
蒙海津是老大,將黃知嵐和弟弟妹妹勸回家之后,留下蒙東羽和蒙意詠在醫(yī)院照看。
蒙意詠有醫(yī)生宿舍,蒙海津睡病房套間休息室里的小床,蒙東羽則窩在長沙發(fā)上。
沙發(fā)不好翻身,他也睡不著,閉上眼,腦子里全是蒙老太太被病痛折磨的畫面。他心里難受,又怕動作太大會吵到里間的蒙老太太或是蒙海津,干脆起身去到病房外。
走廊里還有醫(yī)生和護(hù)士在走動,因為蒙老太太的病情已不容樂觀,院方十分重視。
蒙東羽去到窗邊,開了半扇窗戶,冷風(fēng)夾著一些細(xì)雨吹到他臉上,涼涼的,將悶氣一下子吹散開。
從樓上往下看,院子里黑乎乎的,只有幾盞燈照明,院外的馬路上偶爾有一兩臺車在行駛,到了這個點,城市都在慢慢睡過去。
蒙東羽獨自站了沒多久,蒙海津也出來了,站在他身后咳嗽了兩聲。
蒙東羽回身,見到蒙海津那張爬滿了疲倦的臉。他的反應(yīng)有些遲鈍,怔了一怔才喊了聲:“爸”。
蒙海津走到窗邊,同他一樣吹了會兒冷風(fēng),問他:“怎么還不睡?”
蒙東羽說睡不著,反問:“您也睡不著?”
蒙海津點了點頭,說:“滿耳朵都是飛機(jī)的嗡嗡聲。天氣不好,飛過來的時候顛簸的太厲害,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過神?!?p> 蒙東羽不信蒙海津的解釋,覺得他是因為憂心蒙老太太的病。
兩父子彼此沉默的站了一會兒。
蒙海津很直白的問他:“聽你二嬸說這段時間袁家有個姑娘經(jīng)常來陪你奶奶。”
蒙東羽稍感詫異,看了蒙海津一看,點頭承認(rèn)。
蒙海津接著問:“大家都說你奶奶很喜歡這個姑娘。”
蒙東羽不做聲。
蒙海津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yīng),再三思考之下,還是說:“小羽,你奶奶的日子不多了,這么多孫輩里,她最疼的就是你,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你看你是不是應(yīng)該在這個時候滿足她最后的愿望?”
已經(jīng)有不少長輩來找蒙東羽談過這個事,他對此有比較強(qiáng)的免疫力,可今晚的對象是蒙海津,他覺得這有很大的區(qū)別。他沒有馬上回話,蒙海津又問:“你是怎么想的?”
蒙東羽抿了抿嘴,如實說:“我對她沒有感情,不想耽誤她?!?p> 蒙海津輕微的嘆了聲氣,只說了句說:“現(xiàn)在是形勢所迫?!?p> 又沉默了一陣。
蒙東羽憋的難受,緩緩?fù)鲁鰩讉€字:“我不想忘記她。”
蒙海津怔了一怔才反應(yīng)過來蒙東羽說的她指的是誰。雖然這么多年來,他與蒙東羽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時間不多,但他還是了解自己兒子的。他并未對此感到過多的詫異,也沒有要干涉蒙東羽感情的意思,只是情太深,容易傷人。他心中感慨良多,徘徊許久,話到嘴邊也:“有些時候責(zé)任比一切都重要。她永遠(yuǎn)都可以在你心里,不必要完全忘記?!?p> 蒙東羽低了低眉眼。
窗外的雨下大了些,敲打在玻璃窗上,輕輕的噼啪聲。
蒙海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說:“早點回去休息。”然后先轉(zhuǎn)身走回病房。
蒙東羽孤孤單單的站在原處,醫(yī)生和護(hù)士也去休息了,走廊里一個人都沒有。值班臺墻上掛了一個鐘,顯示到一點二十八分。他覺得眼皮發(fā)重,是該去睡一覺了。
章翾四點多被電話吵醒。
乍起的鈴聲把她驚得頭皮發(fā)麻,心臟漏跳了好幾拍。手機(jī)被不小心從床頭柜推摔到地上,她翻身去撿,整個人的重量失衡,雙腳先拐下床摔到地上,左額重重撞在床頭柜一角,頭部神經(jīng)傳來的疼痛將她瞬間喚醒。她睜開眼,去開臺燈,一手拿住手機(jī)去看是誰打來的電話,一手撫上自己的額頭。電話是康明崢打來的。
鈴聲已經(jīng)響了太久,她沒有過多的時間考慮接還是不接。她盤腿坐在地上,靠在床邊,然后接通電話。
電話那頭很安靜,康明崢沒先出聲,她也沉默著。
過來五秒,他還是沒講話,她懷疑是他不小心按錯了鍵,正要掛斷,卻聽到他問:“睡了嗎?”
他的聲音略有些沙,在這樣安靜的夜晚通過無線電波傳到她耳里,她心中涌過一陣柔軟,不由得出神。
他沒得到她的回聲,不安心的又問了句:“吵醒你了是不是?”
她不好答話,便問:“你怎么還不睡?”
他說:“我睡不著?!?p> 她嘆了聲氣。
他試問:“我們能談一談嗎?”
她微微蹙眉:“現(xiàn)在嗎?”
他說:“我在你樓下,看到你房里亮了燈。”
她起身,走去窗邊,撈開窗簾往下看。
下著小雨,小區(qū)里黑乎乎的一片,他站在唯一還亮著的路燈下,仰頭往上看。
她看不清他,只是個大概的身影,她說:“你按一下樓下的門鈴,我給你開?!?p> 樓下門鈴?fù)ǖ椒块g的電話很快響起,她按下開鎖鍵,在家門口等了一會兒,他就上來了。
他穿了一件墨綠色提花圓領(lǐng)針織衫,常年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早被摘下來,沒有東西遮擋,在客廳燈光的照射下顯得眼圈發(fā)青。
他先問:“會不會吵到萬嘉麗?”
她不曉得他是在樓下站了多久,頭發(fā)和針織衫上沾了一層雨水,有些濕漉。屋外冷風(fēng)陣陣,她關(guān)上門,告訴他:“她不在?!?p> 他直直站在,她示意他去沙發(fā)那邊坐,自己去洗漱間拿了干毛巾給他。
他坐在沙發(fā)上,接過毛巾對她說謝謝。
她沒有與他對視太久,轉(zhuǎn)身去廚房倒了兩杯溫開水出來。她將一杯放到他桌前,并坐在他側(cè)面的沙發(fā)上。
他擦干了頭發(fā),端起杯子喝了大半的水。他晚上與朋友喝了一場酒,本想醉過去好好睡一覺,結(jié)果半夜酒醒,想刻意拋之腦后的事立馬涌出來,壓都壓不下。他明明是個沉著冷靜、意志力堅強(qiáng)的人,但這次他忍不住了,只好先放下身姿來找她。
他說想找她談一談,但其實根本就沒有做好準(zhǔn)備,滿腹言語不知從何說起,要解決的問題過于敏感,對兩人來說都不容易,可將所有的事情窩在心里的感覺實在讓人難受。他考慮再三,只能夠說:“我們不鬧了,好嗎?”
她聽到他這句話,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這一天多的時間比一年還要漫長,她心中對一些事糾結(jié)反復(fù),可至今為止,并沒有任何實際行動。雖然她曾有過沖動想告訴林梅不要信心滿滿的認(rèn)定她一定會和康明崢結(jié)婚,但始終沒有打破林梅的美夢。無論是林梅還是她,都花了太多的時間才營造出現(xiàn)在的生活。她早已不是那個勇敢的姑娘,八年世俗的生活,長出了太多荊棘圍繞在她周圍,提醒著她不能胡亂動彈。此刻他主動來找她,沒有趾高氣昂,帶著些軟綿綿的求和以及一點點無可奈何,這對他而言應(yīng)該是很不容易的了。
他沒有停頓太久,接著說:“我知道我的一些行為傷害了你,我對你表示歉意。至于那些過去了的事,就讓它們都過去,我們以后都不再重提了,好嗎?”
她沒有簡單答應(yīng)好,想了想,緩緩說道:“康明崢,其實我跟你想象中有很大差別。雖然我們在一起很多年了,但真正相處的時間不多,我不希望以后你發(fā)現(xiàn)更多的不合適再來后悔今天的決定。關(guān)于墮胎的事,我并不是沖動之下才說的。可能從前我是打算守住這個秘密,但現(xiàn)在想想,沒多大的必要,我就是我,從前和現(xiàn)在都是我。你好好問問你自己,真的能不介意嗎?”
他認(rèn)真看了她一會兒,認(rèn)真說:“我不可能完全不介意,但我更不愿意因此失去你?!?p> 他說的十分真誠,她鼻子一酸,喉嚨發(fā)澀,微低下頭怕再與他眼神接觸會掉眼淚。
他心中動情,起身蹲到她面前,抬手向上拖住她的下巴,讓她不得不直視自己。他不是善于表達(dá)自己情感的人,總覺得親密的情話說起來有種過于嬌柔的做作,他更偏向于理性的生活,但這一刻他在她面前必須自我解剖,他需要借此來留住她。
“章翾,我愛你,別離開我?!?p> 他凝視著她,將這句并不好出口的話說了出來,然后半直著身子,張開雙臂抱住她。
她呆滯了兩秒,才慢慢感覺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溫暖。這個情況,她已想不來太多別的,也懶得說話。
放在茶幾上的手機(jī)突然響起來,劃破了此刻的寧靜。
他松開她,臉上即刻不經(jīng)意顯露出疑問,她沒注意到他的神情,只顧著去看還會有誰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
結(jié)果看到屏幕上是爸爸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