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幾天。到元旦這天,天空終于開始放晴。
一大早,蕭致在群里調(diào)侃魏遼,說是因為他要回城探親了,所以老天爺才特別睜開眼睛,給出點陽光讓他燦爛燦爛。
萬嘉麗發(fā)了個哭臉的表情,表示因為西安在下大雪,航班無法正常起飛,預(yù)計最快得下午兩點才能回到BJ,然后很順便的問有沒有哪位好人愿意去機場接她。
群里有車的人只有蕭致和蒙東羽兩個,蒙東羽沒參與這場聊天,所以這話基本就等于在問蕭致。
蕭致先是吐出一句:“我答應(yīng)了去接魏遼?!彪S后又說:“要不你跟魏遼商量好,反正我只能接你們其中一個?!?p> 魏遼十分干脆,說自己坐轉(zhuǎn)線大巴回很方便,讓蕭致去接萬嘉麗。
朱小顏叫章翾沒事的話早點去家里,午飯也可以一起吃。
章翾正掙扎的從床上爬起來。雖然康明崢還沒回國,昨晚他打電話來特別交代她,新一年頭一天的第一頓飯,她得去康家長輩面前高高興興的吃上兩口。她曉得這是日常的禮數(shù),何況馬上就要成為真正的一家人,無論她是否喜歡他們在飯桌上的話題與牌桌上的玩笑,她都必須融入進去。
她盡量稍晚一些出門,十點半到康家。
康爸爸和康媽媽正與幾位長輩在客廳里閑談。她先進屋打了聲招呼,然后準(zhǔn)備去偏廳找康明崢的堂妹表弟聊天打發(fā)時間,卻被康媽媽留下。
康媽媽掃了一眼章翾光禿禿的手指,微微蹙起眉,問:“他們都說想看看你的戒指,你帶在身上了沒有?”
章翾略有些尷尬,說:“戒指有點大了,明崢拿回去改,還沒拿回來?!?p> 康媽媽覺得這個意頭不好,言語間立馬流露不滿意:“這種大事怎么能馬虎!”
小舅媽在一旁解圍:“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講究制造浪漫。如果明崢先帶著章翾去買了戒指再求婚,哪里還會有什么驚喜嘛。全靠眼力比對,難免出點差,拿回去改小一點就是了,不礙事的。”
康媽媽卻說:“年輕人都是瞎講究,正經(jīng)該講究的事又不講究了?!?p> 一開始就被批評,章翾心里不怎么舒服,只是人已經(jīng)坐下了,便不好起身走。偏偏話題還繞在她和康明崢的婚事上出不來,更有人問起她準(zhǔn)備什么時候要孩子。她還來不及組織語言將這個難回答的問題應(yīng)付過去,康媽媽那邊早已經(jīng)有了打算。
“當(dāng)然是越快越好。雖說明崢年紀(jì)也不算太大,可既然結(jié)了婚,生小孩就不要再耽誤時間了。生一個也不夠,得多生兩個,國內(nèi)政策不允許,就去香港生。”康媽媽說完這話,看向章翾,問她:“是吧?”
章翾杵住沒馬上回應(yīng)。
氣氛因為她的這一遲疑忽然間變得有點怪異。
康媽媽有些失面子,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又重復(fù)問了一遍:“是吧?”
一屋子的人都看著自己,章翾只得點頭說是。
午飯開了兩大桌,菜肴豐盛。
章翾的筷子一直沒離手,因為一桌子的人都叮囑她多吃一點,把身體養(yǎng)好。養(yǎng)好身體的下一句自然是好懷孕。她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從心底里排斥懷孕這件事,也許是康明崢三番幾次的想勸服她放棄工作在家當(dāng)閑闊太太的行為讓她產(chǎn)生反感,也有可能是她沒做好當(dāng)媽媽的準(zhǔn)備,何況他們連婚禮都還沒辦,她不想在這件事上太著急。不過眾人叫她多吃,她就乖乖的把每樣菜都細(xì)嚼慢咽的吃了一些,免得惹出更多事。
吃過飯,大家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
章翾不好意思立馬拔腿走人,于是晃去后院看草看魚。
正午的太陽比較暖,屋頂?shù)难┱谌诨?,雪水順著屋檐角吧嗒吧嗒落到地上。她站在通水道的位置,拿出手機準(zhǔn)備給魏遼打電話,卻被康明崢堂妹忽然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嚇了一跳。她手上一滑,手機不偏不倚的掉在集了一灘水的低洼里。
堂妹“哎呀”一聲,連忙俯身幫她將手機撿起來,說:“趕緊關(guān)機,不然會被燒壞的?!?p> 手機整個外殼濕漉漉的,估計里面已經(jīng)進水了,她連忙按鍵關(guān)機。
堂妹十分抱歉:“不好意思啊,剛剛不應(yīng)該嚇唬你的?!?p> 她搖頭,笑著說:“沒關(guān)系,吹干就好了?!?p> 堂妹連連點頭:“我們?nèi)フ掖碉L(fēng)機?!?p> 康明崢是肯定沒有吹風(fēng)機的,堂妹自告奮勇跑去康肅麗房里找。找到了吹風(fēng)機,兩人坐在康明崢臥房里吹手機。
章翾從未在康家過過夜,連康明崢的臥房來的都少。這棟房子建好已有將近二十年,格局是好,但空間不怎么寬敞,好在康明崢幾乎不住這里,東西不多,四處整整潔潔的。
堂妹也很少進康明崢的房間,對他擺在外面的東西都挺感興趣。她指著放在書柜第四層的相框問章翾:“你們什么時候去的富士山?”
章翾定睛看了看相框里的照片。是她和康明崢站在一大片櫻花樹前,背景隱隱約約能看得出是富士山。那時她的頭發(fā)沒有現(xiàn)在長,剛過肩,發(fā)尾燙卷了些,穿著件鵝黃色的薄紗長襯衣,下身是條草綠色的過膝裙,身邊的康明崢右手輕輕攔住她的手臂,兩人都是露出輕松的笑容。那次旅游回來,看照片時,她說這張最好看,他正在忙工作沒怎么搭理,她以為他沒想到,沒想到他竟然將照片洗了出來還放在了這里。
她有些走神,縈繞在耳邊的吹風(fēng)機的呼呼聲忽然“砰”了一下,然后不再出聲。
堂妹扭頭看她:“怎么了?”
她重新試了試吹風(fēng)機的開關(guān),又將插頭拔下來再插上去,都無果。她說:“吹風(fēng)機壞了。”
堂妹說:“才吹了不到三分鐘,手機里面的水肯定沒干。要不我再去找一個吹風(fēng)機?或者干脆丟到米袋子里?”
她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兩點了。便說:“不用了,反正沒人找我,讓它自己慢慢干吧。我還有別的事,差不多該走了。”
堂妹說好,又問她:“要不我跟堂哥說一聲?免得萬一他找你又找不到?”
她說好,然后下樓去跟一眾長輩說自己晚上去朋友家吃飯,得先走了。
康媽媽倒沒說什么,反而是大舅媽一邊摸著牌,一邊慢條斯理的說:“去朋友家吃飯哪有家庭聚會重要嘛。過會兒我家蕾蕾帶她男朋友過來,晚上一起出去吃飯。明崢說你最愛吃那兒的柿子醬烤鰻魚,你不去呀?”
她實在不喜歡大舅媽說話時的腔調(diào),但礙于情面,只得陪著笑:“那邊早都約好了,朋友的媽媽剛從長沙過來?!?p> 大舅媽又問:“是什么朋友的媽媽?。俊?p> 她耐著性子說:“發(fā)小?!?p> 大舅媽沒抬眼看她,笑嘻嘻將手里的牌推倒在桌上,高興的說:“和牌了?!?p> 小舅媽笑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蕾蕾找了個如意郎君,你今兒的手氣好的不得了嘛。哪像我,就和了兩把牌。”
康媽媽說:“你還和了兩把牌,我一把都還沒和上呢。”
章翾干干站著,康媽媽似乎是有意要在眾人面前立下些威信,用不容反駁的口氣對章翾說:“等蕾蕾來了你再走。”
章翾不甘心,爭取說:“要不等明崢回來,我們再請蕾蕾和她男朋友吃飯吧?!?p> 康媽媽很不滿意的看了她一眼,沉聲說:“等蕾蕾先來?!?p> 章翾不高興了,一張原本就是硬推擠出來的笑臉立馬沉下去。堂妹怕因此生出矛盾,連忙拉著章翾往廳外走,略抬了抬聲音說:“我們?nèi)タ措娨暋!?p> 電視節(jié)目五彩繽紛,可章翾一點都看不進去。堂妹見她氣鼓鼓的,問她要不要去康明崢房里休息一會兒。她在樓下看電視難免要與別人搭幾句話,去康明崢房里正好能得個清凈,于是拐上二樓。
她鎖了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心里的氣越聚越多。
床頭柜上的座機忽然響鈴,她本能的伸手去接,又很快意識到這是康家,不曉得這通電話是不是她該接聽的,可聽筒都拿起來了,再掛斷反而不好,于是她硬著頭皮對著電話那頭問了聲:“你好?!?p> 結(jié)果傳來的是康明崢的聲音,半笑著說:“我聽說某人的心情不好?!?p> 她意識到是堂妹給康明崢通風(fēng)報信了,也就不掩飾什么,直接反問他:“難道你覺得我應(yīng)該對此感到很高興?”
他說:“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你只是去吃晚飯,六點前到不就行了嗎?大舅媽沒別的意思,無非是想讓大家都和她一樣把蕾蕾看的重罷了?!?p> 她并未因為他的說法消氣,也不想說話。
他只得繼續(xù)說:“我媽要面子,她這個準(zhǔn)婆婆,要是不在大家面前對你耍耍威風(fēng),私底下不曉得要被她們怎么討論。你跟她有什么好計較的呢,聽她的話就是了?!?p> 她冷冷說:“只怕這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我尊重她,不代表就要無底線的接受她所有有理和無理的要求。如果她覺得面子比我的實際感受重要,那以后的摩擦只怕會多如牛毛?!?p> 他好聲說:“你這不是沒翻臉走人嘛,說明你是懂輕重的?!?p> 她清楚與他再多說下去也沒用,心里的壓抑與氣惱反而更大。她表示:“我不想說了?!?p> 他問:“你不生氣了?”
她不出聲。
他嘆了口氣,說:“我這兒還有點事沒忙完,你少生氣,更別和我媽吵嘴,家里那么多人,鬧翻了對誰都不好。一會兒我叫司機送你。”
她拒絕:“不用了,我自己坐車?!闭f完就把聽筒放回到電話機上。她心里酸酸的,平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涌出兩行眼淚。眼淚不曉得是怎么聚集起來了,沒想著哭,可就是莫名其妙的難受,有股聲音卡在喉嚨里釋放不出來,心口被堵得發(fā)慌。這感覺差不多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
堂妹在外邊敲門,告訴她蕾蕾帶著男朋友來了。
她一邊抹掉眼淚,一邊應(yīng)聲說知道了。妝被弄花了一半,她不想被人看出自己哭過,迅速去洗手間整理了一下,然后匆忙下樓。
蕾蕾和她男友都十分的能說會道,特別是蕾蕾男友嘴又甜,把一屋子的長輩哄的十分開心,康媽媽幾人連牌都不打了,專門聚到一起吃茶點說笑。
章翾下來的稍遲了些。她與蕾蕾平日里聯(lián)系極少,也不怎么親近,但蕾蕾是絕對的自來熟,每次見了她都是嫂子長嫂子短的,今天格外的熱情,拉著她不停的問結(jié)婚的事。她沒法馬上脫身,到快五點了,實在不能再耗下去,才又硬著頭皮去跟康媽媽說自己得走了。
康媽媽這回沒再為難人。
這一天的前半段格外漫長,章翾五點整走出院子大門,馬路上來往的車流十分密集,但想要攔到一輛出租車卻萬分的難。
她掏出手機準(zhǔn)備給蕭致打電話,發(fā)現(xiàn)手機還處于關(guān)機的狀態(tài)。不曉得進的水干了沒有,又覺得眼下的交通狀況讓蕭致來接,那自己至少還得等四十分鐘,考慮了一下,她把手機放回包里,轉(zhuǎn)身往地鐵站走。
地鐵里的人很多,她轉(zhuǎn)了兩條線,差不多坐了二十個站才到魏遼家附近。走出地鐵站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她估計朱小顏他們已經(jīng)等急了,于是加快腳步趕路。去到小區(qū),她按下可視門鈴等樓上的人開門,但等了一陣沒動靜,又按了好幾下,還是沒人來開門。
她懷疑門鈴壞了,正好遇到魏遼的鄰居一位老太太買菜回來。她打算蹭他們的鑰匙進小門。
老太太知道她是魏遼的表妹,聽說她是過來吃晚飯的,便告訴她:“他們家?guī)讉€人下午兩三點的時候匆忙出去了,不知道回來了沒有呀?!?p> 她微蹙起眉,問:“出去了?您知道去哪兒了嗎?”
老太太搖頭,說:“就見很著急的。連小茉莉都帶著出去了?!?p> 去到樓上,按家里的門鈴還是沒人來開門,章翾心里漸漸急了,去老太太家借電話。她先給朱小顏打,兩次都沒人接聽,然后撥魏遼的號碼,顯示對方無法接通,最后打蕭致的,終于撥通了。她不由得拉高了聲音問:“你們?nèi)ツ膬毫??怎么不在家??p> 蕭致反問她:“你的手機怎么一直打不通?”
她說:“進水了,沒敢開機。”又問:“你們在哪兒?不在家里吃飯了嗎?”
蕭致那邊頓了片刻。
她心里生出很不好的預(yù)感,著急問:“怎么了?有事趕緊說啊。”
他的聲音很低沉,也有些刻意的閃躲,他說:“你先來醫(yī)院,魏遼出車禍了?!?p> 她壓制住狂跳的心,顫顫抖抖的聲音問:“傷的怎么樣?”
他不答她,只說:“你先來醫(yī)院。”
她一下子就繃不住了,撕扯著嗓子問:“到底傷的怎么樣了!”
他十分艱難才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好聲好氣的說:“這邊現(xiàn)在很亂,你能不能先過來?”
她問:“小顏她們在嗎?”
他說都在,把醫(yī)院的地址告訴她,然后說這邊有好多事忙,便掛了電話。
她問不出什么,腦子里能立馬冒出一百個亂七八糟的猜想。她胡亂跑出小區(qū),路上等了好久攔不到車,這個時間走哪兒都是塞車,她又返回地鐵站,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七點過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