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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劍:守愚

鑄劍:守愚

Beta苯乙胺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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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09-06上架
  • 6446

    已完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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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劍

鑄劍:守愚 Beta苯乙胺 6446 2022-09-05 19:33:27

  今天,父親要守愚學鑄劍。

  守愚家是有名的鑄劍世家,鑄劍術世代相傳,早在秦漢,他家的劍便已是千金難求,不論江湖俠客,還是廟堂大員,都渴望著能有一柄出自他家的劍。家中,有一幅祖?zhèn)飨聛淼淖郑瑩娓刚f,“這是位大文人的親筆?!鄙蠒敖硯熕嚫吣懘螅瑢殑ι⒑?。”

  這字初看之下平和中正,倘細細觀之,墨似刺在紙上,見過這字的人無不驚嘆:“這真是把劍鑄在了紙上!”這幅字是他們家的寶貝,盡管家中還有許多其他人的字幅牌匾,但都不如它有他家的氣象。

  如此好字,理應裝裱懸掛,壯大劍鋪的門面,可自祖上至父親,盡是藏于家中,輕易不予示人。守愚問過祖父原因,祖父說:“掛了它,咱家就鑄不出寶劍了?!?p>  “掛上一幅字,怎么就會鑄不出寶劍了呢?”

  祖父卻搖搖頭,不再吱聲了。

  鑄劍需先選材,他的家鄉(xiāng)是鑄劍的寶地,這里特產的碤砂是鑄劍的上好材料,但碤砂的產量小,又在河中與各種砂石混在一起,難以獲取,所以不能大規(guī)模地用去鑄劍。他家中有個規(guī)矩:除過技藝傳承,碤砂不輕易鑄劍。

  父親十歲的時候就開始淘碤砂了。淘碤砂要立在河里,用水流的力量將竹篩中的碤砂與河砂分離,這一淘就要淘上半天,對體力的要求很高,初學者淘砂,往往半天也難淘出一斤來,但要打出一把好劍,少說也要花上三十斤碤砂。

  守愚今年十二歲,淘砂的第一天只淘得八兩,父親看著他手中的那捧黝黑的碤砂,淡淡地說:“今天就這樣,明天繼續(xù)?!?p>  一連幾天,盡是如此。

  這些天,守愚只覺得手腳酸麻,使不上力氣,再這樣,他怕是要再淘上一個多月才能淘夠三十斤碤砂。這天收工的時候,他看著父親:“爸,教教我怎么淘砂吧!”

  父親搖搖頭,“淘的多了,你自然就會了。”說罷,父親便走開了。

  求教無果,守愚也只好跟著父親回去。晚上,他忽的看到自己床頭的吸鐵石,傻笑著一拍腦袋,“我還真是笨,這么好的辦法竟然一直都沒想到!”

  之后,守愚淘砂的工作進展神速,不到十天,三十斤碤砂就已經交到父親手中。

  守愚看著父親,期許得到他的表揚。可父親卻讓他背著那三十斤碤砂再次來到河岸,父親從他背上取下背簍,將他這些天淘來的黝黑的“碎金子”潑灑到河床上,守愚的心也像這些“碎金子”一般沉入河床、與其他的砂石混在一起,他不解地瞪著父親,大聲問:“為什么?”

  父親背過身去,聲音嚴肅,“碤砂,是用手淘出來的,明天繼續(xù)?!?p>  守愚倏的一下哭了出來,三十斤的碤砂,抑或說他這么多天來流下的汗水、受到的苦痛,盡融入無聲的流水中去了。

  他雙眼含淚,看著這在殘陽的輝映下發(fā)紅發(fā)黑的無聲河流,而父親,已經走遠。

  第二天,守愚在沉默中又開始了淘砂的工作,進度又再次回到了每天一斤都不到的水平,每天在勞累中度過,許多個晚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進的屋、上的床。

  十多天后,守愚漸漸有了自己淘砂的辦法,每天淘得的碤砂也從不滿一斤漲到了一斤三兩,這時候,他也不再像之前淘完砂那般狼狽了,他現在只想盡快結束這份無聊而費力的工作,他想,真正鑄劍一定比淘砂要好的多。

  三十斤碤砂再次放到父親面前,父親抓起簍子,大步走向他的鑄造室,“砂,是自己淘的;劍,是自己鑄的。”

  守愚忙跟上父親的腳步,進了鑄造室。

  “接下來,把這三十斤碤砂熔掉。”

  守愚學著之前父親鑄劍時的樣子,旺了旺爐里的火,將那簍碤砂倒了進去,他扭頭看了看父親,父親面無表情,在一旁看著他,他不敢再多看,拉起風箱,兩眼的光彩都集中在置身高溫的碤砂上。

  守愚覺得他現在和爐中的碤砂是一樣的,炭火的高溫炙烤著碤砂,而身后的父親炙烤著他。他右手一直在拉風箱,那節(jié)奏像是一個人在粗重地喘氣,他又覺得面前的爐子也是被炙烤著的。

  守愚現在額上已經綴滿汗珠,透過被高溫扭曲了的空氣,他看到爐中的碤砂也在流汗,和他不同,碤砂的汗不像碤砂一般黑,它有著火焰一樣的紅。他笑了,碤砂的汗讓碤砂柔軟了,一滴滴通紅的汗珠聚到一起,招搖著,拉扯著他的心神,他終于感受到一絲涼意,炙烤自己的烈日似乎弱了些。

  但一瞬之后涼意便無影無蹤了,守愚下意識地扭了下頭,正對上父親的兩輪烈日,急扭回去,他已經從父親的目光中得知了父親的意思。

  凝神、屏息,小心地把熔化了的碤砂從爐中取了出來,他極力控制自己的胳膊好讓它不那么抖,熔了的碤砂是不如它黝黑的時候那樣好脾氣的,有一點濺到身上都讓人難以忍受。

  慢慢翻轉,將這些通紅的汗液倒入模具,下落的汗液追逐著,激蕩著,打出火花落在他的手上,盡管被火花濺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痛,可他仍忍痛穩(wěn)住雙手,這樣,才能馴服碤砂桀驁的汗液。

  澆注完成,守愚松了口氣,如釋重負,扭頭笑著看父親。父親也似被炙烤了一般,臉上綴著汗珠,父親烈日似的雙目炙烤著他,又是什么在炙烤著父親呢?

  父親難得笑了一下,“好,行了,先到旁邊歇著,待會仔細看好我是怎么做的?!?p>  等到鐵水完全凝固成鐵塊之后,父親將它從模具中取了出來,而后又放回爐中繼續(xù)炙烤,一手“呼呼呼”地拉著風箱,爐中的炭火大旺,不多就便將父親放入的生鐵塊燒的通紅。

  父親將通紅的生鐵從爐中夾出來,放在鍛臺上,左手用夾子穩(wěn)穩(wěn)夾住鐵塊,右手已經掄起了鐵錘,這鐵錘有十多斤重,若是讓他來掄,用不了多久胳膊就要抬不起來的。

  “看哪呢?別走神!”

  緊接著,父親大喝一聲,一串鋼花便從那塊生鐵上迸射出來,不等他反應過來,又是清脆的一聲“鐺”,大錘落在鐵上,再次激起千朵鋼花。

  守愚看得目眩神迷,以前父親打鐵的時候他從未這樣細致地觀察過,想不到置身其中居然會如此震撼。這時的父親仿佛天神下凡,手中揮舞的大錘如同戰(zhàn)場上將軍手中的劍,而迸射的鋼花是他的士兵,錘頭每落下一次,鋼花們就像是得到了進攻的命令,齊齊出動。

  天色漸暗,父親的鑄造室卻有頻率地閃著亮光。父親錘下的鐵不知已經挨了多少錘,倘從側面看,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這塊鐵已經疊了十余層之多。

  父親每次在將它捶打成形之后,都會從中間將它折疊,繼續(xù)錘煉,往復多次,才把它捶打成現在的樣子,但它現在還不符合父親的要求,仍需要繼續(xù)錘煉。

  父親停住了,將鐵放回爐中,“明天你自己來,掄錘要控制好力度,錘廢了就從頭再來?!?p>  守愚探頭看了看爐中的鐵,怯怯地點了頭。

  次日,天邊還未見明,父親便把守愚從床上拉了下來,鑄劍是要不得懶的。

  父親把鐵從爐中夾出來,“拉風箱是我要把鐵折起來,用小錘捶兩下是要翻面了,記住了吧?”

  守愚點點頭,雙手緊握錘柄。父親又說:“規(guī)矩不能廢,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行當,動手前要在心里頭默念’百煉青鋼,上映星宿,下辟不祥’,有祖宗保佑,這鐵才不會輕易廢掉?!?p>  “嗯?!?p>  將父親交待的話默念一遍之后,他兩腿撐地,掄出了第一錘。

  “鐺!”

  鋼花四射,他用盡了力氣才控制好反彈而其的大錘,正要掄第二錘,父親渾厚的聲音傳到他耳邊。

  “重了,別著急,調整好節(jié)奏?!?p>  穩(wěn)住身體之后,第二錘趁勢落下,接著是第三錘、第四錘……在真正掄起錘子之后,守愚才體會到鑄造是多么不易,幾十錘掄下來,他只覺得自己的靈魂離開了肉體,在一旁看著肉體機械地掄錘,父親示意他停下,從他手中接過大錘,繼續(xù)捶打已經有了劍的模樣的粗胚。

  “想什么呢,別分心!”

  守愚從父親的訓斥中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在不該走神的時候走神了,心里自罵了一句:“你咋這么不爭氣!這都堅持不下來?”

  胡思亂想之際,父親已經將大錘遞了過來,“你愣著干嘛?繼續(xù)!”

  守愚抬頭看著父親,父親不容置疑地點了點頭,他接過大錘,又捶打起粗胚來。

  “用力,用力!”父親在一邊喊著,“飯不是你吃的?沒進你的肚子?打個鐵還軟綿綿的,再用力!”

  守愚也很想用力,不想讓父親看低了自己,可胳膊的酸痛卻是無比真實的,每一次掄錘對他來說都是巨大的折磨,他真想太陽走的再快一些,這樣他就可以早點去休息了。

  “太慢了,再快點!照你這速度,別說十年磨一劍,十年你連個劍胚都打不出來!”

  守愚不禁又加快了速度,恍惚間,一錘子下去,只聽到“?!钡囊宦曧?,父親又叫他停下,“你去歇著罷!打個鐵都打不好,還能干啥?”

  他晃到水池邊,接了幾捧涼水撲到臉上,又喝了幾大口涼水,頓時清醒了許多,再回到爐邊,“沒事,我還行。”

  “光你行有個啥用?這粗胚廢了,明天繼續(xù)去淘砂罷!”

  守愚一臉茫然地看著那塊廢了的粗胚,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好的一塊粗胚,怎么說廢就廢了呢?

  粗胚廢了,他也只好聽父親的話,又去淘了近一個月的碤砂。

  第二次打鐵,守愚小心了許多,也常想怎么發(fā)力才能既保證速度力度,又能不損壞粗胚,可盡管這樣,第二塊粗胚還是在鍛打的第三天的時候被他打廢掉了,他只得再去淘碤砂。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有兩年之久,期間,不斷有人慕名而來,向父親討要碤砂鑄造的寶劍,但父親也只出手過一次,其他人即便出價再高,只要不合父親的眼,也只能空手而歸。

  守愚問父親原因,父親如是答道:“劍,是自己鑄的。”

  他想不明白,人家若會鑄劍,又何必來求劍?這不是故意挖苦人家嘛。但父親卻從來不給他解釋。

  也有人出大價錢要買下他家的招牌,大規(guī)模地生產、銷售他家的劍,但也全吃了父親的閉門羹。

  父親對守愚說:“那樣蠻干是鑄不出劍的?!?p>  守愚仍是不懂,他也不再糾結,他現在最關心的,是怎樣才能打出一個合格的劍胚。

  終于,在不懈努力之下,他打出了第一個合格的劍胚。

  打造好劍胚之后,要用銼刀銼出劍弧、劍刃,如果需要的話,也可以在這時在劍上刻字。

  “銼的時候別著急,失誤一次,你就再去淘應碤砂罷!”

  聽了父親的話,守愚更不敢大意,每銼一下,都要思索一番,來保證自己不失手。劍胚上的黑色在銼刀下化為片片碎屑,銼刀每過一處,那一處便露出鋒芒來,寒光耀眼,這是真正經了千錘百煉才能有的。

  父親立在守愚身后,抑揚著誦著:“寶劍出昆吾,龜龍夾采珠。五精初獻術,千戶競淪都。匣氣沖牛斗,山形轉轆轤。欲知天下貴,持此問風胡?!?p>  守愚辨得出,祖父和父親每次銼劍時都會吟誦這詩,這是描述鑄劍匠師之用心、鑄出寶劍之不凡的祈福的詩篇,用它來祈禱這次鑄造順利成功。

  守愚心中底氣更足,愈發(fā)覺得輕松,心頭的包袱也輕了許多,銼刀劍胚光影交錯間,銼劍終于完成,幽幽的劍刃映著守愚和父親。收起銼刀,守愚正要拿小錘和刻釘在劍上留下劍名,卻被父親揮手阻止:“這樣是鑄不出劍的?!?p>  守愚想問原因,父親卻直接說:“去準備淬火罷!”

  淬火,是鑄劍過程中最重要的一步,能夠通過淬火的寶劍無不剛中帶韌,百戰(zhàn)不折,這是鯉魚躍龍門的一步。他家淬火的方法是從宋時就流傳下來了的,先將特制的淤泥附在劍身上,再把劍放入爐中燒至通紅,在劍體火紅灼熱之時置入他家鄉(xiāng)的井水中快速冷卻。若劍身上沒有裂痕出現,這劍便過了淬火,再回火將劍身敲直、銼去劍上的污物,裝上劍柄、配好劍鞘,一把寶劍便完成了。

  當守愚看到淬火在劍身上留下的兩道裂痕時,守愚哭了,這代表著他明天又要去河里淘碤砂了。

  父親仔細看了劍上的裂痕,神色波瀾不驚,似是早料到了這樣的結果,背對著守愚說:“明天你不用去淘碤砂了,離開家,到外面闖蕩罷!不到十年,就別再進這個家門!”

  守愚止住了哭,一臉茫然,父親離開后,又開始嚎啕大哭。

  守愚走的時候,是一個人,就連母親也未來相送,守愚明白了,這是父親的意思。

  獨自在遠行路上,昔日淘碤砂的河仍川流不息,還隱約能從清澈的河水中看到些黝黑閃亮的碤砂靜躺在河床上,守愚在他第一次淘砂的地方站住了,泣不成聲。

  他離開這條河的時候,是無聲無息地,如同無聲無息任河水運到這里的碤砂。

  守愚走了,父親又在家中鑄起了劍。

  這十年,父親是一天一天數下來的。滿十年的那天,父親早早讓母親準備好飯菜,而他則背著一個精致的匣子,守在家門旁邊。父親迎來朝暉,送走殘陽,仍不見守愚的影子,入夜了,一彎殘月鉤在夜幕上,可憐地灑下寥寥月光,父親的雙眼瞪得發(fā)直,好像要憑空把守愚瞪出來。

  地平線上的那倒金邊映上父親鬢角的點點斑白的時候,父親才蹣跚回屋里,苦笑著:“他是恨上了我?。 ?p>  自這天起,父親不再鑄劍,每天背著那個匣子,在家門口守著。

  十二年后的某天,一輛咆哮著的黑色野獸在父親面前停下,守愚西裝革履,從車上下來,“爸,我回來了?!?p>  父親像是看到了只怪物,許久未說話。

  “爸,認不出來了?我是守愚啊!”

  父親這才兩手顫抖著拉住他,嗚嗚地發(fā)出聲:“好,回來就好!快,跟我進屋讓你媽看看!”

  “嗯!”守愚連連點著頭,扶著父親進了屋,“媽,我回來了!”

  母親兩眼淚光,起了皺紋的眉眼似要把守愚看個遍,她一個勁地點著頭,嘴里不斷說著:“好啊,真好!”

  守愚的雙眼也濕潤了,二十二年獨自在外,受的苦無處傾訴,只有他一人承受,如今再見到母親,才終于又覺得自己是個孩子。

  “都是你爸的不好,這么多年,讓你在外邊受苦了?!?p>  守愚笑著說:“爸他是為了我好啊!若不是他當年看出我不是鑄劍的料子,讓我出去闖蕩,我現在肯定還在家里鑄劍吶!哪會有現在的成就啊!”

  聽了這話的父親默默走開了,再出現時,他守了十多年的匣子已經不見了。

  吃過飯,守愚給父親點了支煙,“爸,我想把你和媽接到城里去住,城里比咱家好在多了,不管是交通,還是……”

  父親不等守愚說完,就擺擺手,“我和你媽啊,就想安安靜靜地在老祖宗生活的地方終老,大城市,是你們年輕人折騰的地方?!?p>  “城里的條件真的比……”

  “你別說了,咱們祖祖輩輩都是在這塊地上過活,有誰說過不好了?”

  守愚嘆道:“既然這樣,那我就聽您的。不過,我這次回來,還想把咱家那幅祖?zhèn)鞯淖纸o請出來?!?p>  “你要它干嘛?”

  “不瞞您說,我現在在外邊可以說是頗有財力,可一直缺少自己家的核心產品,我打算開一家專門賣劍的公司,工業(yè)化生產,只要把那幅字請出去,讓我的產品有了名氣,還愁賣不出去嗎?”

  “你這是要砸了咱家這么多年的招牌??!告訴你,就算要我死,你也別打那幅字的主意!”父親臉色鐵青,喘著粗氣怒喝。

  “爸,您看啊,那字在家是明珠蒙塵,把它請出去的話,既能招財,又能讓天下人見到它的風采,這是兩全其美的事??!”

  “兩全其美個屁!”父親指著守愚,眼中冒火,又無奈長嘆:“你啊,我真是鑄錯了劍!”

  “這哪里關鑄劍什么事!您鑄劍的手藝大家都知道,在全國也難找出幾個能有您這般手藝的人?。∧矂e著急,先好好考慮考慮,那幅字應該物盡其用啊,您先想著,我去跟我媽說說話?!?p>  說完,守愚去找了母親,父親指著守愚離開的方向:“我就是死,也要把那字帶到棺材里頭!”

  晚上,母親輕聲對父親說:“那幅字,孩子想要就讓他拿去吧,這么多年他都是一個人,就當做給他的補償吧?!?p>  父親臉上的皺紋糾在一起,母親看到父親的樣子也只好作罷,兒子這些年確實不容易,可那幅字對他們祖祖輩輩來說又豈止是一幅好字那么簡單?

  母親打開電視,電視上正在放吳天明的最后一部電影——《百鳥朝鳳》。

  電影中,老一輩嗩吶匠人焦三醉了酒,拿出一箱祖上傳下來的嗩吶,帶著哭腔向徒弟咆哮著,“二三百年了,從前出活的時候,嗩吶匠坐在太師椅上,孝子賢孫跪倒一大片,千感萬謝的!可現在,誰他娘的還把咱嗩吶匠當回事兒??!”

  父親糾著的皺紋被兩行熱淚化開了,“我鑄錯了劍,爐也鑄錯了劍?。 ?p>  守愚公司開張的時候,來賓對他家的那幅字早有耳聞,然而親眼看到那幅書有“匠師藝高膽大,寶劍色正芒寒”的字的時候,仍是不吝溢美之詞,“這真是把劍鑄在了紙上!”

  他公司產的劍也因此名聲大噪,暢銷各地。再看到這幅字,守愚不禁又想到父親把它交給自己的場景:父親顫巍巍地拿著它,嘴里不停念叨,“我鑄錯了劍,爐也鑄錯了劍??!”這與當年教他鑄劍時的父親相去甚遠,他也有些感慨:“父親果真是老了啊。”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公司開張的那天,父親摘下了他家的那張積滿了灰的劍鋪招牌,拿斧子劈了,當了柴燒。

  當他接到父親過世的消息的時候,二話不說,推掉了所有事情驅車回到家。

  父親在棺中躺著,兩眼瞪得奇大,緊抱著一個精致的匣子,老人們說,“父親是心中有事,走的不安?!?p>  母親說:“你爸他走的時候,還是念叨著那句話?!?p>  “我鑄錯了劍,爐也鑄錯了劍啊?”

  母親點點頭,臉上盡是悲凄。

  守愚把那匣子從父親手中抽了出來,摳了暗扣,匣子“啪”的一聲打開了。

  寒芒一閃,一把劍映入眼簾,他的面容映在幽幽的劍刃上,劍體流轉著碤砂的烏光,劍身上有兩道縱橫的紅紋,還有兩個字篆在劍上,這是劍的名字——守愚。

  守愚覺得被什么蟄了眼,合上匣子,沒再把它放回去,右手在父親眼皮上輕輕一抿,讓人釘上了棺蓋。

  “起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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