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都是好演員

　　屋內(nèi)一燈如豆，一盆炭火燒得正旺，木床之前，方才出門倒血水的聶婉兒正在床前抹淚。馬恬半躺在床上，只見她面色慘白氣若游絲，前襟裹著厚厚的白布，布中不停地滲出鮮血。

　　妮娜俯下身子，伸出手來試試馬恬額頭溫度，低聲問道：“似這般高燒，有多久了！”

　　聶婉兒答道：“昨日夜里燒起來的，算起來也一晝夜了，我一直在用涼水毛巾給夫人敷額，但燒就是不退，似乎還越來越燒了?！?p>　　“我得看看傷口”，妮娜一邊說，一邊俯下身子，伸手去解馬恬胸前帶血的白布。不想馬恬卻緩慢抬起手來，按住妮娜的手，用盡氣力搖了搖頭。

　　“夫人，我也是女人，不用避諱的”，妮娜將身子附得更低了些，在馬恬耳邊說道，但馬恬依舊緩緩地?fù)u了搖頭。

　　“夫人性格一向保守執(zhí)拗，怕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更不愿……哎，”聶婉兒在一旁邊說邊嘆氣：“平日夫人就是沐浴，都不讓小婢在旁伺候的?！?p>　　妮娜不好強解馬恬胸前白布，轉(zhuǎn)頭問聶婉兒道：“那我問問你，夫人傷口深不深？傷口是什么顏色？可曾化膿？”

　　聶婉兒細(xì)細(xì)回答道：“傷口不深，就一個小血洞，也用了金瘡藥，卻怎么也止不住血，周邊還有黃色膿水，有些腥臭……”

　　“哦，如此說來，你且用這藥膏給夫人外敷，額頭上的涼水毛巾換做冰袋效果更好”，妮娜說著，從懷中取出白瓷瓶交給聶婉兒道：“這藥膏是我山花寨獨有，止血清熱最具神效，遠(yuǎn)比金瘡藥為佳?！?p>　　聶婉兒垂淚道：“可是，這五月天的，哪兒去尋冰塊呢？”

　　妮娜堅定地說道：“有辦法，你先伺候夫人，我們盡快送來?！?p>　　妮娜掀簾出屋，馬閑和鄭壟等人滿臉悲傷，阿滿哭叫道：“我聽見了，我聽見了，快拿冰塊來，我干娘要用呢！”

　　“不打緊”，引勾上前一步，對身后的汝勾動吩咐道：“山花寨后山溶洞里有冰，用老羊皮子裹緊了，速去速回?！比旯磩哟饝?yīng)一聲，飛跑而去。

　　“怎樣，可還有救？”引勾問妮娜。

　　“八九成希望，‘白毛蛇膏’名聲在外，當(dāng)然，藥效因人而異，我也不敢打包票”，妮娜回答道。

　　過了一會兒，門簾一挑，聶婉兒走了出來，向馬閑低聲說了幾句話。馬閑回身向引勾和妮娜躬身施禮道：“我舍妹用了藥，血已經(jīng)止住了，‘白毛蛇膏’果真名不虛傳，我走遍大江南北，這等神藥真是頭一回見。”

　　王儒禮等人聽了馬閑的話，齊齊舒了一口氣，阿滿更是樂得蹦了起來。

　　馬閑道：“還有一事我必須講明，我今日實際上已經(jīng)詢問阿滿，并幫著尋找家人，只是……山花寨不好找?！?p>　　仰阿莎問道：“怎么，山花寨很難找嗎？山花寨可是全縣的第一大苗寨！”

　　馬閑抱拳道：“不難找，但我卻聽錯了寨名，沒打聽到，我把山花寨聽成了……”

　　阿滿抬起頭，向著眾人大聲道：“我都說了，我家住在‘傻瓜寨’，誰知他硬是沒問著?！?p>　　鄭壟裝作沒聽清，又問道：“住在哪兒？”

　　阿滿把頭抬得高高的，俏生生地叫道：“傻瓜寨、傻瓜寨，你聽清楚了沒有？”

　　聽聞此言，院中眾人都笑了起來，原來是阿滿發(fā)音不對，生生把“山花寨”說成了“傻瓜寨”，實在可樂，這讓馬閑怎么找？

　　“引勾寨主，還有一事”，馬閑道：“舍妹昨日雖然受傷，但也擒下一個拐子，現(xiàn)在還不知這人就是單純的拐子，還是與山花寨有什么怨仇。”

　　引勾說道：“原來舍妹擒獲一人，這可需得問個清楚?！?p>　　馬老太公一招手，叫過一名隨從吩咐道：“去把那人提來，我還說赴完宴，再將此人送到縣衙呢！”那隨從飛跑著去了。

　　馬恬“受傷”需要靜養(yǎng)，眾人在客棧也不好逗留，片刻工夫，眾人回到日升樓，眾人紛紛落座?！靶γ嬷臁壁s緊吩咐重整杯盤。

　　鄭壟踱步走回日升樓，雖然面容悲戚，卻心下大樂，他真沒有想到，他只是向馬閑和張老太公講了個計劃的大概，這些人就能自由發(fā)揮到這個程度，甚至連聶婉兒也表演得入木三分。

　　“都是好演員”，鄭壟心中一邊想，一邊仰天長嘆：“放到后世，奧斯卡都欠他們一座小金人??！”

　　身后仰阿莎卻拉了拉他衣襟道：“壟哥哥，你也別太傷心了，我小姨說沒事，就一定沒事的，我們寨子里的‘白毛蛇膏’可靈驗了。”

　　回到日升樓，眾人已經(jīng)知道了馬閑原是鄭和侍衛(wèi)的事情，自然把他請到了第一桌坐下。

　　好巧不巧，馬閑居然坐到了妮娜身邊。他緊張極了，腦門上居然微微見汗起來。

　　“舍妹高義，真是令人心生敬佩”，妮娜夾了一筷子菜，送到馬閑碗中說道。

　　馬閑趕緊致謝道：“沒啥，我相信在座的諸位，任憑是哪位遇上了，斷沒有不管的道理?！?p>　　引勾接口道：“請放心，‘白毛蛇膏’素有奇效，待取來冰塊，雙管齊下，此次舍妹定能吉人天相，轉(zhuǎn)危為安?！?p>　　不多時，只聽得樓梯噔噔響，馬老太公的隨從，反綁著拐子拖上樓來。阿滿看見那男子，一頭扎進妮娜懷里，小身子瑟瑟發(fā)抖。

　　妮娜問道：“是這人嗎？”阿滿也不抬頭，只是“嗯嗯”兩聲。

　　眼看心愛的女兒嚇成這樣，引勾心頭的怒火騰的一聲燃燒起來，大跨步來到那苗人面前，如同須發(fā)皆張的雄獅一般。

　　不等引勾詢問，那拐子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個清楚。原來，那逃走的黑臉苗婦是她的相好，龍舟大會當(dāng)天，兩人看到仰阿莎脖頸間和手腕上粗大的金飾見財起意，誘拐走了仰阿莎，卻不想路上被馬恬識破。那拐子磕頭如搗蒜，指天發(fā)誓：“我只做過這一次，就這一次啊，大人饒命啊”

　　引勾嘴角抽動，卻一言不發(fā)，右手緩慢地按向腰間苗刀刀柄。事情已經(jīng)很明白了，這苗人見財起意，險些拐賣仰阿莎，引勾向來就是以牙還牙、快意恩仇之人，怎能饒他？

　　“啪”，一只手按在了引勾的手臂上，正是鄭壟。

　　引勾不知緣由，看向鄭壟。

　　鄭壟說道：“此人是不是只做過一次，不過是一面之詞罷了，豈可輕信？不如請債主將此人押至各個苗寨，讓眾人細(xì)細(xì)辨認(rèn)，看看誰家還丟過孩子，可與此人有關(guān)，再順藤摸瓜，說不定，還能解救更多的娃娃?！?p>　　引勾雖然豪爽，但能當(dāng)上崐寧縣最大的苗寨之主，靠的絕不只是勇武過人，他也是個聰明人。

　　略一思量，他就明白鄭壟此中深意，的確，此人未經(jīng)審判就被自己格殺，于大明律法不合，雖然殺了也沒什么，但畢竟不好解釋，縣令王儒禮臉上也不好看。

　　然而，如果按照鄭壟所言去做，一來說不定真能解救會更多的孩子，二來押回苗寨之后，說他趁機逃跑也罷，說他急癥暴斃也罷，自己有一千個借口，合情合理地殺掉這個拐子，誰又能說出什么來？

　　“好，你說的是，這拐子就交給我，我定會讓大家細(xì)細(xì)辨認(rèn)，拐子這種事，他怎么可能只做一次，說不準(zhǔn)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了，我必讓他一樁樁倒個干干凈凈”，引勾邊說邊松開刀柄，身后早有兩個精壯苗族小伙搶上前去，任憑那拐子連聲討?zhàn)?，把他死狗一般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