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僅僅是這一小塊兒,我還不至于這么吃驚,可當時出現(xiàn)在山谷里的有十幾個人,解老四看著他們抱著大瓦罐,一個接一個,小心翼翼的堆放在一起。
旁邊停著幾輛帶雪橇的推車,應(yīng)該是往山下運輸?shù)墓ぞ摺?p> 毒氣飄過來之后,相繼有人栽倒,隨著瓦罐破裂的聲音,那些人突然蛇一般蜷縮起來,頭埋進臂彎,緊緊護住身下的罐子。
也有的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啃咬碎冰,然后搖搖晃晃沖向血色的煙霧。
血色的煙霧?。
“是赤龍牙”。
胡廣林也不看我,盯著沸騰的砂鍋:“那些小孩兒吃下赤龍牙后的變化你是見過的,沒想到還能釋放出來攻擊人,不光嘴巴,耳朵和鼻孔里也往外冒”。
用一句成語來形容:七竅生煙。
“看來他們的目標就是那些罐子”。
“姑爺,你知道這是啥嗎?”。
李八眉試探我。
我才不上當呢,問他是不是化掉的真元珠?。
“紅姐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這種東西肯定來自圣女寨,天生萬物、有始有終,奇怪的是它消失了這么多年,竟然會出現(xiàn)在白羅山谷里”。
為了打探虛實,胡廣林帶著兄弟們又去了一趟,那里靜悄悄的,風雪掩蓋了一切,只有幾只醉倒凍僵的鳳尾雪鴉。
這是什么情況,到底哪一方占了上風?。
“老四知道毒氣厲害,趁亂抓了一把冰就往回跑……”。
他那時腦子已經(jīng)不清楚了,頭暈?zāi)垦#教幎际腔蝿拥娜擞?,就記得有一只很大很大的手,活象五根蘿卜,帶著風從頭頂掃了過去。
解老四嚇的差點尿了褲子,大喊一聲“溫吉古”,身子一軟,嘰里咕嚕滾下雪坡。
難道是巨人女尸?。
可她怎么又活了,還是被什么人喚醒,變成了一具沒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紅姐說白羅山谷很值得查一查,如果你能替白狐社搶回那些寶貝,老狐貍肯定不會虧待你,雖然圣水比不上你們家的無及丸,至少可以暫時平息四大家族的內(nèi)斗,但要記住一點,這是你一個人的所做所為,與烏頭會無關(guān)”。
聽著象是好話,但就怕她來個釜底抽薪,最后我什么都沒撈著,還白沾了一身水,萬一事情敗露,白狐社打上門來,我豈不成了擋箭牌?。
這其實是一石二鳥之計,想玩死我。
“大哥,這事兒我一個人干不了……”。
我可沒解老四那么好的酒量,回頭醉死在雪地里也沒人知道。
“放心吧,紅姐讓哥幾個幫你,從今兒起,都歸你調(diào)遣”。
李八眉把保溫杯塞進我手里:“姑爺,到時候你吃肉,別忘了給兄弟們留點湯”。
我接過來,晃了晃:“這是真的嗎?”。
“應(yīng)該是真的,狐門三堂,除了拐兒堂,其它兩堂的人生下來就有病,老狐貍八成是用這東西來控制他們……”。
龍女曾經(jīng)說過,雪山上有她的魂,或許指的就是這些冰。
我頭一回當領(lǐng)導(dǎo),也沒什么好主意,只能讓他們先回去,這兩天累的夠嗆,一個個蔫頭耷腦的,全都是黑眼圈。
李八眉卻說沒吃飽,在砂鍋里來回扒拉。等人都走光了,突然用胳膊肘一碰我:“姑爺,你那瓶酒呢?拿出來喝點兒”。
真是一雙老鼠眼,賊尖!
酒是糧食酒,聞著味兒還挺正,嘗了一小口,度數(shù)不低,我不敢多喝,害怕酒后失言。
他也不勸我,悶著頭灌下去多半瓶,倆眼通紅,直勾勾的發(fā)愣,我知道是放不下那個龍女,但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只會讓他更受刺激。
其實,我心里比他還亂。
自己的親生父母不但來過圣女寨,好象還有事要和木里族長談,而且真實的肉身菩薩竟然如此怪異,沈副主任甚至懷疑它被改造過。
拋開這些不提,小云彩怎么辦?。
木雷大爺雖然受了傷,好歹人躺在醫(yī)院里,可她要是鬧著找爸爸,就這小丫頭的脾氣,誰也甭想消停。
白英巴布肯定發(fā)生了意外,也許遭遇了吼山精?。
如果白英玉在就好了,星子也行啊,在這無盡的風雪里,人留下的痕跡轉(zhuǎn)瞬即失,只能依靠超凡的嗅覺去追蹤。
嗅覺?
紅靈猴!
我一拍腿,把李八眉嚇的一哆嗦。
“怎么把它給忘啦?三哥,紅靈猴還在山上嗎?”。
“你想讓靈猴去找白英巴布?”。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圖:“行倒是行,可高護法不在,要動用猴尊者,必須得有元祖的天元鈴”。
“元祖會同意的”。
我興奮的站起身,可一看見對面的披甲人,又悻悻的坐下,現(xiàn)在是半夜,那兩個討厭的家伙絕對不會讓我去敲門。
李八眉順著我的視線往窗外望了一眼,笑了:“姑爺,他們肯定會攔你,但不會攔小雅姑娘……”。
“小雅沒和元祖在一起?”。
“她一直陪著小云彩,還有胡小郎”。
“人在哪兒呢?”。
李八眉往旁邊一指:“藥房”。
藥房里黑著燈,隔壁倒是有光亮,我一連敲了幾下,里面才傳來小雅不耐煩的聲音:“……已經(jīng)睡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嘿,誰得罪她了,這么沖?。
我剛想表明身份,寨門突然打開,一個人風似的向小廚房狂奔而來,被門檻絆了一下,幾乎是滾進去的。
象是賀同志。
自從中午他抱著滿滿一盆飯菜離開以后,就沒再見過這個人,什么事會忙到廢寢忘食,難道雪山真的朝不保夕了嗎?。
我跟了過去。
“你應(yīng)該問徐數(shù)……,我是氣象員”。
賀同志喘著粗氣,袖子上還沾著幾滴污漬,象是血,黑紅中卻透著一點綠。
“那有沒有看見幾個小孩兒?”。
“沒有”。
他在廚房亂翻一通,撕開一大袋辣椒粉,往砂鍋里“嘩嘩”的倒,接著搶過李八眉的筷子,一通攪和,也不嫌燙,端起來就往外跑:“對不住啊,回來請你吃飯……”。
口味太重了,已經(jīng)成了一鍋辣椒粥,反正我是不敢喝。
李八眉伸著手,眼神變幻不定,突然起身往外走:“姑爺,你好好歇著”。
瞅著都有點不正常,難道不安的情緒會傳染?。
屋里彌漫著一股辛辣的味道,嗆的人睜不開眼,我一邊咳嗽、一邊打開門,見外面風雪已住,便卷起棉簾子,想透透氣再放下來,結(jié)果坐在板凳上就睡著了。
似夢非夢,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卻能聽見一男一女在竊竊私語。
倆人一直在談?wù)撌裁慈馍砥兴_、斷頭、冰窟,還有木里族長,最后又提到了孩子。
女人象是很委屈,不停的哭泣,男人萬般無奈:“……總會有辦法的,再忍耐幾天,我就帶著你離開……”。
“……他們能放過你嗎?……”。
“……趁著靈主鎖靈閉關(guān),咱們遠走高飛,離方圓香遠一點也就是了,唉,人這輩子,真是一步都不能走錯,我是命中注定,只是苦了你……”。
“……我不怕,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男人甜言蜜語,安慰了女人幾句,告訴她,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
“……那我給你生個女孩兒吧,名字都想好了,叫雪兒,好不好聽?”。
“雪兒?雪兒?”。
我縮著肩膀,渾身發(fā)冷,反復(fù)念叨著這個名字,恍惚中有人走來,靜靜的站在身邊。
睜開眼,竟然是小雅,裹著一件外套,穿著線褲,頭發(fā)亂蓬蓬的,神情怪異,好象不認識我似的。
“哥,你也真是”。
發(fā)現(xiàn)我醒了,她轉(zhuǎn)身走向火爐:“這么冷的天,開著門睡覺,爐子也不管,是不是想故意把自己弄生病,讓我?guī)煾感奶郯??”?p> “……你來干什么?”。
我半天才緩過神,打著哈欠:“第二層架子上有個倒扣的盆,里面是肉餅,給你留的”。
“哇哦,有個哥真好”。
小雅頓時喜笑顏開,端著盤子,又蹦又跳,邊吃邊往爐膛里添柴火。
“現(xiàn)在知道我好啦,剛才為什么不給我開門?”。
“剛才是你???”。
她一愣:“我還以為……”。
明白了,肯定是哪個壞小子糾纏她來著,我去的時機不對,正好撞在槍口上。
“敢欺負我妹妹,這兔崽子叫什么?明天收拾他……”。
“哎呀,你小聲點,就是找我說說話,也沒干啥”。
小雅支支吾吾的,反問我是不是做惡夢了:“我上完廁所回來,聽見你在屋里又喊又叫,嚇了我一跳”。
她眨著眼睛:“雪兒是誰?”。
我搖搖頭,夢里的聲音如同隔著一層棉被,很不真實,聽到的也有限,沒有時間、地點,甚至不明白為什么會夢到他們,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是我記憶中的某一部分。
“你要是想起來,別忘了告訴我”。
小雅見我看她,把眼睛轉(zhuǎn)向一邊:“……斷頭是啥意思?”。
“肉身菩薩在丟失前,已經(jīng)被人損壞了”。
我順嘴說:“圣女的頭也許是假的”。
“那雪兒的媽媽一定姓白英”。
小雅莫名有些激動:“除了白英氏,誰能接觸到這些秘密,她和冉素云一樣,都愛上了外面的男人,只是沒那么好命”。
“你怎么看出來這女人命不好的?”。
“……我,我”。
她被問住了:“因為,只要是外嫁,當然會有人知道,但我沒有聽說過呀”。
即使是在今天,山南農(nóng)場仍處于半封閉狀態(tài),基本上不與外族通婚,好象冉素云是唯一的一個,當時在同益古鎮(zhèn)引起的轟動可不小,不異于扔了一顆原子彈。
“民間傳說,白英氏女吸人陽氣,再加上圣水,所以才會容顏不老,而那些男人接近她們,也沒安啥好心”。
小雅認定雪兒媽媽最終會被負心漢所拋棄,下場一定很慘。
還有一個線索,男人曾經(jīng)提到了“方圓香”和“靈主”,說明他是照教信徒,但圣女寨嚴禁族人信奉照教,倆人又是在什么樣的機緣下相識的?。
從這點分析,女人不僅深得木里族長的信任,而且相對于其他白英氏女,有更大的活動空間。
“哥,你再睡會兒吧,說不定還能夢到他們”。
小雅伸出一只油膩膩的手,上來就捂我眼睛。
我偏頭躲開:“……同益古鎮(zhèn)一共多少家醫(yī)療機構(gòu),有沒有一位姓沈的副主任?”。
或者正主任。
“如果是三趾沈家,他們有自己的醫(yī)院,那里的醫(yī)生都姓沈,你說的是哪一個呀?”。
我形容不出來,全天下的老教授都一樣,頂著幾根稀稀拉拉的白頭發(fā),戴著眼鏡,閃爍著和藹與智慧的光芒。
既然是下山以后的事情,暫且不提,我讓小雅明天去拿那串天元鈴,把紅靈猴借來使使。
“我不去”。
雖然她也很想替小云彩找到爸爸,但朱祈光不知給猴子吃了什么,上吐下瀉,已然爬不起來了。
胡小鈴正在氣頭上,她可不想這個時候去找不痛快。
上吐下瀉,難道中毒了嗎?。
紅靈猴連綠玉環(huán)蛇都敢吃,還有什么東西能毒倒它?。
“紅姨懷疑是辣椒”。
我恍然大悟,八成是這猢猻趁朱祈光不注意,偷吃了中午的火鍋亂燉。
“那現(xiàn)在怎么辦?”。
“辦法倒是有一個,咱們還有胡小郎呢,狼的嗅覺肯定比猴子強”。
不一定,靈猴可不是普通的猴子,一般動物容易受到環(huán)境干擾,在經(jīng)歷過暴風雪之后,氣味早已經(jīng)所剩無幾。
但不妨試一試,一切皆有可能。
見我動了心,小雅笑嘻嘻的開出條件,讓我給她一粒真元珠。
必須是上等的真元珠。
因為怕胡未紅不讓自己收留小狼崽,所以小雅一直瞞著她和師父,找人要了那種最普通的,但藥力不夠,盡管胡小郎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還是非常虛弱。
合情合理,這件事也怪我,早該想到了,可事實上,如果她不提,我甚至已經(jīng)把小狼忘的一干二凈。
我從大料罐里掏出小藥盒,讓她隨便拿,這丫頭一點不客氣,開玩笑說要全拿走,倆人正在你爭我搶,胡廣林突然一撩門簾,怒氣沖沖的走了進來,指著小雅:“出去”。
小雅沖我一吐舌頭,揣起真元珠,撒腿就跑。
我有點不高興:“胡老大,你這是什么意思?”。
沖誰甩臉子呢?。
一個三鈴小組長,就算是胡氏本家,也未免太猖狂了。
他看著我:“姑爺,李八眉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