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青人生中，就小的時候被人帶著參加過一場。
舉牌位，走路，上香，磕頭，流淚。
長大成人后，連墓都沒掃過，更何況大祭，他覺得稀奇。
分到他手里的法器，材質(zhì)上手一摸就知道是青銅鍍銀。
“這是三清鈴?！?p> 旁邊有好心人告訴他。
薄青上手輕輕一搖，“鈴～～～～”，悠長的鈴聲自身前升騰，傳進耳膜，聽得薄青極想雙腿并攏，再找到一身清代官袍套上，頂著腦門上的朱砂符咒往前蹦跳。
大祭的整套流程已經(jīng)走得差不多，剩下的流程只要將供奉的三牲肉和其他貢品由大路人馬護送到祖墳另一邊的大貢堂即可。
入目所及，盡是白幢白幡，碩大的“祭”字牌掛在正中，筆力雄勁。
村長披麻，一些稍微年輕一些的男性村民分列兩側(cè)，或高舉法器，或雙手捧著祖宗牌位。
偶爾才能看到幾件金器玉雕。
大家都肅著臉，大多沉默著拿好了東西，過去排好了隊。
唯有薄青是臨時加進來的，不知道自己該站哪。
正手足無措之間，之前那個好心的阿婆扯了扯他的褲子，把他往村長旁邊塞。
“你站那個位置，讓祖宗們好好看看，多受點福氣?！?p> 薄青站好后，再回頭去看，本想記住那位好心阿婆的臉，但放眼望去，好像每張臉都是慈祥的模樣。
一模一樣的老態(tài)，一模一樣的溫和。
他覺得，在這個村子，今晚不需要整夜亮著燈了。
應該能省點電費。
大祭開始，等眾人都站成兩排，東西也都拿好。
隊伍最前面的牛村長站在火盆前，面朝墳地，手拿一卷長長的絹布，大聲地呼喝起來。
似乎是在用家鄉(xiāng)土話來念祭祀禱文，薄青站在身側(cè)，也只能零星聽懂一些詞匯。
在稟告四方，在祈求田野，希望風調(diào)雨順，希望子孫后代，平安喜樂、一生順遂。
重復三遍之后，村長將絹布卷起來，朝著四面八方鞠躬致意，而后將絹布往火盆里面一丟，看見火舌將絹布以及上面的字跡全部吞噬殆盡，露出笑容，大聲疾呼：“出發(fā)！”
帶著一路人馬浩浩蕩蕩地繞過墳地，來到莊嚴肅穆的貢堂。
擺上貢品，燃上香燭，擺上三個橙黃色的蒲團。
村長理所當然地跪在中間，左右兩邊是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
等他們跪拜一輪，到第二輪的時候，薄青被推到中間的位置。
余光掃視左右，見他們閉眼同時雙唇蠕動，但并未發(fā)出聲音，薄青照貓畫虎，也閉眼默念。
“我好像沒什么愿望，許點什么呢？”
腦海中閃過許多人的臉，最終定格到塑料布棚下的一幕，薄青想了想，許下這樣的愿望：
“保佑村子里面的老人家們，活得平靜一些，希望他們無病無災?！?p> 壽命已注定，只希望他們能夠無疾而終，安度晚年。
薄青誠心跪拜。
結(jié)束這一輪的跪拜之后，薄青回到隊伍當中。
接下來的環(huán)節(jié)是燒紙人。
今日晴，無風也無雨，紙人燒得也格外順利，沒出什么幺蛾子。
村長見祭祀順利，接下來只需要把棚子拆掉，桌子搬走，垃圾搬走就結(jié)束了，不由得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
他扭頭就對之前還爭執(zhí)不休的老李頭說道：“幾點，哪集合？”
老李頭裝傻充愣：“什么？”
牛村長翻個白眼：“你以為發(fā)朋友圈把我屏蔽了，我就不知道了嗎？說！三天前釣上來的那條草魚王，是在哪個位置釣上來的？”
薄青在一邊聽得一愣一愣的。
難怪之前那位老人家要薄青上門帶條魚。
原來是碰到了釣魚佬。
牛村長余光掃到薄青呆楞直視自己的目光，以為是同道中人，拍拍薄青肩膀：“小伙子，一起釣魚不？”
薄青連忙擺手：“我不會?！?p> 老李頭冷哼一聲，使出一套注意力轉(zhuǎn)移大法：“看到?jīng)]有？新來的年輕人寧愿回家，都不愿意帶你個癟三一起釣魚。技術(shù)垃圾得要死?！?p> “??？”
還沒等薄青否認，村長臉色一沉：“真的嗎？”
又緊接著拍著胸口保證道：
“別聽老李瞎說?！?p> “本人磯桿，手桿、海桿，路亞無不精通，電話通知后10分鐘出發(fā)，身體強壯可持續(xù)戰(zhàn)斗7天7夜。上至打窩、和餌料、做線組下至挖蚯蚓，扛魚，下水探底，什么事都做的出來——饅頭，礦泉水已準備好，朋友不支持釣魚已斷絕關(guān)系，老婆不支持釣魚可離婚，孩子不支持釣魚可送人！風雨無阻隨叫隨到！”
村長，看得出來你是貨真價實的釣魚佬了。
薄青說了實話：“不是不愿意和你釣，而是我真的不會釣魚，我家里連個釣竿都沒有?！?p> 牛村長眼前一亮：“新手？新手前期釣魚，起標率賊高?！?p> 老李頭更是分別熱情地一把抓住薄青的手肘，美滋滋地說：“等會結(jié)束上我家去，我有一副額外的竿子。”
“別別別，我這輩子還沒下過水?！?p> 薄青繼續(xù)拒絕。
沒想到，這話一說。
他們倆更激動了??！
“沒下過水！好啊，好啊，魚都不認識你。”
“走走走，你現(xiàn)在就跟我回家，我給你拿那副竿子，我跟你說啊，我之前找到一個特別好的釣位，重點是，大板鯽，黃辣丁，嚯，多得不要不要的?！?p> 薄青一左一右，都站著人，一副綁票的模樣一路把他押送回村。
薄青眼見拒絕不得，連忙開口為自己爭取一點福利：“我昨天剛到家，還打算今天去鎮(zhèn)子里面買點東西，收拾一下呢。現(xiàn)在我那屋子里面，根本沒法住人。”
老李一聽就說：“沒事兒，你先住我那邊，家里空屋多?！?p> 薄青本來就是這個意思，因此也沒矯情：“好?！?p> 老李翹了大拇指：“行，干脆！”
三人快步走到老李家。
白墻紅瓦，還有一個鐵絲網(wǎng)圍起來的雞圈，門口掛著一個顯眼的牌子：
光榮之家。
薄青好奇問道：“你們家，誰參軍了？”
老李順口回了一下：“我?！?p> 他肅然起敬。
牛村長在旁邊嚷嚷：“知道就得了，可別再繼續(xù)追問下去哈，不然老李頭尾巴要翹上天了。”
“別瞎說，我是哪樣的人嗎？”
“你就是！”
兩人吵吵嚷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