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氣勢，也顧不上面子不面子的了，站起身，直接把筷子往桌上一放，雙手把住盛著牛肉燉土豆的大盆，端起來就跑。
也不管東西有多重，這玩意兒有多燙。
他這一下子，給整桌人都整傻了。
“誒誒誒，我還沒吃上呢，給我留一點，留一點?！?p> “阿山這是什么毛?。俊?p> “他餓傻了吧！”
薄青見狀只能感嘆一句，人心不古，世風(fēng)日下，唉吃菜吃菜。
……
三十年前蓋的房子普遍偏小，大家吃飯的地方是一個跟次臥打通了的大客廳，屬于間接采光。
五十平的地方，擺了三桌，就已經(jīng)顯得相當(dāng)局促。
因此，當(dāng)有陌生人從外面進(jìn)來的時候，大家一眼就能看見。
來人沒有穿著工作裝，但一開口就讓大家知道他是個快遞員：“順豐快遞，需要一位名叫曹軒的人當(dāng)面簽收。”
曹老先生站了起來：“我就是?！?p> “好的，我需要先查看一下身份證。”
快遞員完成必要的身份核驗后，將一個大約四十厘米長寬高的黑色盒子包裹送到。
村里人的眼珠子一下子就從食物當(dāng)中移開。
“是什么東西？”
“誰寄來的？”
“還能有誰，他那外地的孝順大孫子唄，年年說自己想爺爺，年年過年不回來?！?p> 村里人話語中有些譏誚，顯然是看不起他們口中的“孝順大孫子”。
曹老爺子耳朵不好，聽不到村里人的非議，同時他的注意力也全都不在其他人身上。
坐在稍遠(yuǎn)處的牛婆婆激動地站起來：“是我大孫子又寄東西回來了，他有沒有說，今年過年回不回來??？”
包裹相當(dāng)嚴(yán)實，用剪刀艱難地把外面的包裝紙裁去，里面出現(xiàn)的東西則讓眾人一愣。
是一個裝在填充物內(nèi)的小塑料袋，里面裝著一小撮毛發(fā)，除此之外，還有一封信。
“小薄，幫我看看信，看看信，一定是大孫子寫給我的，幫著念念?！?p> 曹老爺子還沒說話，牛婆婆先嚷了起來。
他們并非不認(rèn)識字，只是老眼昏花，怕讀錯了。
“誒來了?！?p> 薄青把嘴巴一抹，當(dāng)仁不讓。
其他村民也瘋狂往薄青旁邊擠，一個個比曹老爺子這個當(dāng)事人還要激動。
“寫的什么？讓我看看?！?p> “別擠，先讓小薄先看?！?p> 信上的內(nèi)容相當(dāng)簡單。
就講兩件事，自己在外地做生意賺錢了，為了回饋臥牛村，會出一筆錢修繕村里的主路，同時把輔路也給修一修；
第二件事情則是一件大喜事，他和他女朋友奉子成婚，打算于等老婆月子坐完就回村舉辦婚禮，寄來的則是自己女兒的胎毛。
讓老兩口先樂呵樂呵。
人群轟然炸開。
“喜事??！”
“這真是大孝子！”
“以后小曹就是咱村的大善人了，誰贊成，誰反對？”
這句話倒也沒錯。
要想富，先修路。
村子里面就一條大道，交通運輸極不便利。
小曹能把這路出錢修了，在過去，能讓一個村子里的人都給他供長生碑。
老曹聽著聲聲的恭維，眼眶漸漸濕潤了，不斷地重復(fù)：“好啊，好啊。”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牛婆婆雙手合十，連連朝著虛空頓首。
她連忙進(jìn)了屋，端出一盆盆紅雞蛋。
“這是怎么個說法？”
薄青問。
“沒什么說法，過年過節(jié)，小孩子都得吃個紅雞蛋，”旁邊的村民指了指自己，“我們都被老曹他們小，所以今天都得吃一個?！?p> 于是薄青拿了一個，等稍微涼一點，就把殼敲開，吞了一個。
就是普通煮雞蛋的味道，不難吃，但也不美味。
但是曹老先生和牛婆婆又各自給了他一個，牛頂天，村長，還有找不到牛定山的談主任，夸他的梅主任，每個人都給了他一個。
6只紅雞蛋。
6份心意。
……
宴席結(jié)束，牛村長和談主任神秘兮兮地把薄青拉出來，說要給他一個驚喜。
離開熱鬧的人群。
周圍陡然安靜下來，薄青剛才吃多了，撐得慌，就沒有多問，乖乖地跟著他們走。
越過頹廢的房屋，經(jīng)過古老荒蕪的木屋，見過白墻，看過紅瓦，踩過最厚重的青磚。
靜謐的三人行中，無人打破寧靜。
直到薄青被帶上熟悉的草棚。
原先這地方比垃圾場還像垃圾場，但一段日子不見，居然變得整潔了些。
雖然棚頂仍是棗紅色。
“小薄，你來看?！?p> 村長喊他墊起腳尖來看，薄青照辦。
于是他邊看到，屬于他的田地上，是成片成片的黃色，不是雜草叢生的綠，不是平整的黃，而是那種將土地開墾完畢只等后續(xù)播種的波浪。
午后猛烈的陽光一點點收斂。
但照在身上，仍是熱切的。
談主任嘆口氣：“小薄啊，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臥牛村沒有我們這些村干部，可能還行，但沒有你這樣踏實肯干的年輕人，村子是要一代代衰敗消亡的?！?p> 牛村長適時插嘴道：“我們村經(jīng)費有限，你為老曹他們兩口子做的事情，我們都看在眼里，打從你第一天到村子，我就看出來了，你心里就是有我們臥牛村的！”
“村長，主任……”
薄青眼眶微微發(fā)紅，語氣中更是夾雜著顫音，他不可置信地問，“所以你們就為了這，把我的田全給開了？”
看他這興奮激動的模樣，談主任頓時覺得之前這活干得值，他也不獨占功勞：“不只是我和老牛，還有其他人，大家伙知道你要看顧好兩位百歲老人，都特別愿意為你出這樣一份力，你也不用太感激，這都是你應(yīng)得的。”
應(yīng)得的……
牛村長滿臉通紅，像喝了酒一樣亢奮，他興沖沖地說道：“比起你為村子里做的，這些田，不值一提，不值一提?！?p> 這些田……
他聲音愈發(fā)激動：“二十二畝？”
兩人相視一笑，重重點頭：“是的，二十二畝。”
薄青眼前一黑。
他想當(dāng)場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偏偏著兩個罪魁禍?zhǔn)走€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的邀功。
他用力過度全力喊出一句：“我可謝謝你們??！”
兩人哈哈大笑。
“我就說了，他還得謝謝咱們呢?！?